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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不会让她生气?!呵,那只是一句最美丽的谎言而已。——男人们最擅长的,就是说谎。千古如是。   她嫁给了别人,而他,离开李园,四处漂泊,落拓不羁。   她为别人生了儿子,而他,以酒为伴,醉生梦死,孑然一身。   她没有灵魂的活着。只因,她的灵魂,捏在了他的手里。   他纵然只是雕刻着看似没有灵魂的她的身影,岂不知,那灵魂,就握在他的手里,伴随着他,一直都是。   又一个飘雪的日子,他回来了。   十年,弹指一挥间。   当初的少年,如今已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沧桑,只是那眼睛还算明亮。   他还不到三十岁,却看起来已然中年。   她也不到三十岁,却因为十年来的心内煎熬,眉宇间永远消不去的淡淡愁云,而看起来苍白而羸弱。她甚至连眼睛都算不上明亮了。她当了十年别人的妻子,并当了十年那叫别人为父亲的儿子的母亲。   她看起来憔悴,却无法掩饰住那与生俱来的清丽和高贵。   物是已然人非。   她和他,都有着太多的放不下。是谁的自私,还是谁的倔强?如果当初能多一点点坚持,少一点点冲动,如今,是否全然不同?   她看着他身陷囹圄,却无计可施。她明知道是她自己的丈夫为他布下的陷阱,却无奈的在两个同样无视她也是一个人也有完整的感情的男人面前低下了头,放下了手,无可奈何,只能泪流。   若是此生再不见他,是否这痛苦就不会卷土重来?   那么,李寻欢,你何苦又要回来?!   一出梅花盗的闹剧,轰轰烈烈上演,惨惨淡淡落幕。   从“李园”到“兴云庄”,林诗音见证了二十几年,却从未见过如今的萧条。   李寻欢搅乱了一池湖水而后飘然不止所终。   江湖第一美人,还有无数的江湖少侠,英雄豪杰,同样一夜之间消失,徒留空荡荡的亭台和楼阁。   她的丈夫,龙啸云,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留下一点交代,也一去不返。   唯一留下的,只是那个苍白着脸瘦弱的不健康的孩子,龙小云。   她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只是散尽了家财,让仆人们能离开后有财物傍身。   她如今拥有的,只有空荡荡的寂寞,和无尽的哀愁。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了这步田地。当思考而无果的时候,她只能一声叹息,把这痛苦归结于两个飘渺的字——命运。   ……   林可在梦中煎熬着,仿佛林诗音这半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填鸭式的一股脑儿的全塞进了她的脑海里,前所未有的比真实还真实的感觉。   奇怪,明明只是同情她,况且她又不是绝对的主角,怎么会入戏这么深?   这梦里的感觉越来越痛,越来越沉重,直到她透不过气,只想快点醒过来。   如同经过了一番的惊险的探险,她只觉浑身的冷汗和无力。   她能感觉到床铺的柔软和温暖了,动动手指,貌似也有点清醒的感觉了。   呵,真是开玩笑呵!她林可身为活泼开朗的大学新生,一路一帆风顺,还没享受过真正的爱情和人生,突然间承受这样沉重的梦境,还真是头一遭呢!她还是不能理解。要说书中相似的性格,她自觉还是孙小红比较像自己,唧唧喳喳,没心没肺,开心度过每一天。她才不要活得像林诗音这么悲惨呢!   体温在上升,感触越来越清晰,可就是睁不开眼睛。越是想睁开,越是睁不开,就好像极累之后如何都醒不来的那种感觉。   她着急死了。这感觉太怪了!   正在反复的挣扎间,她听到了人声,而这对话内容,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李大夫,我母亲这病到底如何?怎么吃了药还是不醒?”——是一个稚嫩的孩子的声音。   “龙少爷,夫人积劳成疾,心病缠身,加上今年风雪太盛,天气严寒,染上了严重的风寒,是以才昏迷不醒。经过我刚才的一帖药,夫人应该很快便会醒转。”——是一个苍老稳重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老医生。   “你休要哄我!只是一帖药,能有什么用?!为何现在还是没有丝毫反应?莫非你也是徒有虚名?!”——那孩子似乎着急了,发怒了。   “龙少爷何必着急!既然信不过老朽,又何必请老朽过来治病!”——听起来,那医生好像也生气了。   那孩子没有再回话,应该是忍住了。   然后,林可感受到一只小手牵住了自己的手,柔软的小手。   孩子说话了,轻轻柔柔,“娘,你一定要好起来……我已经没有爹了,没有昔日的兴云庄了,也没有了防身的武功,你若是也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她虽然浑浑噩噩,但听到这孩子的稚嫩的凄楚的话,泪窝一向很浅的林可,却还是鼻头一酸,似有液体滑落脸颊。同时间,她也感受到了自己被握起的手背上,也滴上了几滴大大的温热的液体。   这感觉太真实了!那孩子的确在握着自己的手,那孩子的确在哭,而自己……也在哭。   林可更加害怕了。嘴唇都开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然后,她听到孩子惊喜的叫声,“娘,娘!您醒了!您醒了,是吗?!”   第二章   林可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处淡雅的卧室,宽敞明亮,素淡的床幔昭示着主人恬静淡然的性格。   握着她手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很瘦,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床前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人,一身深蓝,淡笑着看着自己。这应该就是那个李大夫了吧。   她暗自掐了掐自己的另一只手,很疼。不是做梦。古色古香的房间,古色古香的孩子和老人的衣着,这分明是古代。她穿越了。只是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觉,她便穿了。真是要多神奇有多神奇。   她只能暗自苦笑。   “娘,你总算是醒了!”孩子的泪水倏倏的急急的在苍白的脸颊上泛滥,“你都昏过去三天了,孩儿延请了城内所有的大夫就是束手无策,还好,来了这位云游至此的名医,李大夫……谢天谢地,您总算是醒了,要是留下孩儿一人,这日子该如何过的下去……如若您有什么不测,孩儿也就跟着去了……呜呜……”   林可登时头大如斗。敢情,她真穿越成大妈了!本以为这是户大户人家还算是能接受,可这一旦穿越成大妈,还怎么和别的穿越前辈一起开拓辉煌的人生!   听这孩子刚才说父亲也不在了,兴云庄也没了,还真是可怜,她竟然还是寡妇了……唔,兴云庄?!怎么和那个悲催的林诗音的家一个名字?   她骇了一记,一个激灵。然后,她想起了一个更可怕的称呼!   刚刚这个医生叫这孩子什么来着?龙少爷?!   不……不是吧?!她该不是成了林诗音了吧?!上帝,她不要!这女人的命也太苦了吧!   林可来不及跟着这可怜的孩子一起伤感,努力的张开嘴,弱弱的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这句经典的穿越后第一句必备对白,让那哭成泪人的小孩儿一下子止住了,瞪大了满是泪花的眼睛,看着林可,结巴了起来,“娘……娘你……你说什么?”   林可皱皱眉,“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一撇嘴,泪水更急的流了下来,这次,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娘……我是小云啊……小云啊!你怎么忘了我呢?……娘……”   老天,还真是龙小云!神啊,收了我吧!林可想到这里,悲从中来,脑子一蒙,又昏了过去。   这次昏厥的确很短暂,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短暂涣散,可听觉还在。尚且能听到那孩子和那大夫的对话。   “李大夫,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母亲她怎么忘记了我?”孩子的语气里没有和自己说话时的柔弱和无助,反而有些冷。林可更加抑郁——这还真是小说中那个让人头大的可怜孩子龙小云!若不是他,哪个十来岁的孩子能这时候还冷静的和大夫说话?兴云庄仅靠孤儿寡母的能撑下去,显然不是靠柔弱的林诗音,而是靠早熟的孩子,龙小云。   紧接着,她听见那个李大夫说,“我想,可能是夫人昏睡时间太久,一旦醒来,神智有些恍惚,不是大碍。人醒来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也是正常的。”   “此话当真?”   “决然不假!”   “那你敢留下来等着我母亲康复吗?”龙小云的声音虽然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林可暗暗叹气。这孩子还真是非同小可,古大侠所言非虚。   本以为那脾气也挺倔的老头会生气乃至拒绝他这个看似霸道的要求,谁知那人却笑道,“那是自然。只是,这银子……”   “你放心,银子绝不少你!只要我母亲能康复,五百两就五百两,我龙小云就算是卖田卖地也绝不会拖欠先生的诊费!”还未变声的孩子声听起来绝不是笑话,清脆而掷地有声。   那大夫哈哈笑道,“这在下就放心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某自然要确保夫人无恙。”   “多谢先生!”这次,龙小云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压抑。   林可不得不暗自吃惊。原来,这孩子,心计虽多,报复心虽重,却始终还是个孩子,对自己的母亲终究是深爱着的。母子连心,这也不枉费林诗音对这孩子无私的满腔的母爱。只是,她明白,正因为这孩子的爱太深,太狭窄,这孩子又太小,太渴望家庭的圆满和幸福,所以他对李寻欢的恨才会如此的强烈。不知是不是占据了林诗音身体的关系,这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这孩子是如此可怜,如此……可爱。   既来之,则安之。他何罪之有?这都是上一代的恩怨啊!如果说林诗音的命运和自己的个性有着不可分的关系,那这个孩子呢?   龙小云埋怨的对呀,如果上一辈没有弄巧成拙,如果李寻欢不来,又或者是他的父亲是李寻欢而不是龙啸云,他何至于忍受这么多平常这个孩子不该忍受的一切?   他天赋异禀,却被李寻欢废了武功,成了江湖上的所谓的废人,这对出生在江湖名门的孩子的打击该是多么大啊!心理阴影也是情理之中呵!   养不教,父母之过。这是固然他自己骄横跋扈惹下的恶果。而这个恶果,岂非也是龙啸云和林诗音亲手种下的?太溺爱,必然会毁了孩子。   孩子无罪。不该承受这些痛苦。   自己还可以埋怨老天为何将自己穿越成倒霉催的林诗音,龙小云能埋怨谁呢?   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小的孩子,如果在这个时候再没有了母亲,精神支柱必然崩塌,只会滑入越来越深的心理变态的深渊。   不能这样。林可,你好歹也是大人了,应该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做点什么。既然穿越而来,总比彻底死掉的好,还是要感恩的。   林诗音是个慈母。她不能因为这场穿越毁了她的一世英名。如若自己不知道前面的事情的话,还可以毫不负责任的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眼前,这个早熟的孩子,可是自己这个身体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她绝不能装作失忆混过去。   再不济,也要帮助龙小云渡过这段日子。   再不济,也要等到那个大变态龙啸云回来后才能再走啊!这孩子可只有十岁啊!   想到此处,林可越发不忍。   罢了,罢了。   还是先补偿些这孩子渴望的母爱吧。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活着,都是对他最大的爱了。   好吧,林诗音就林诗音吧。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为自己的命运深刻的默哀了一把之后,又慢慢睁开了眼睛。   龙小云一看,大喜,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林可的手,“娘,娘!我是小云,您记得了吗?”   林可微微一笑,握住了他的小手,轻声道,“我的乖儿子,我怎会不记得?”   第三章   那个叫李陵的大夫果然是位高人。林诗音,也就是林可,在醒来之后喝了他的第二帖药之后,就越发精神了,感觉清气徐徐上升,浊气渐渐下沉,竟有了想下地走走的念头。   龙小云却阻止道,“娘,外面雪大,很冷,您还是卧床休息的好,免得再生病,让孩儿担惊受怕。”   林诗音微微一笑,“也好,明晨再走动也好。时候不早了,你先领这位李大夫去休息。”   “是,娘。”龙小云乖巧的站起身,冲李陵深施一礼,“多谢先生!请先生这边来。”   两人走出林诗音的卧室,下得小楼,龙小云道,“我已经命人打扫了听竹轩,请先生不要嫌弃。”   李陵笑道,“听说冷香小筑不仅是当年小李探花的住处,更是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住过的地方,既然这园子里四处空荡,老朽为何不能住这冷香小筑反而一定要住在冷冷清清的听竹轩呢?”   龙小云目光一寒,冷冷一笑,“那听竹轩岂非也是我李大叔曾经住过的地方?为何一定要住冷香小筑?难不成,先生所为不是李大叔,而是为了林阿姨?”   李陵哈哈大笑,“龙少爷年纪不大,对男人倒是懂的很。”   龙小云也笑道,“好歹我也是一个男人。是男人,不管是多大年纪,就难保不对女人动心,何况是林阿姨这样的江湖第一美人?也好,先生若执意入住,晚辈自然没有意见。请!”   李陵听他如此爽快,反而有点奇怪了,“这园子一度繁华至极,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又曾有人官居朝廷户部尚书之职,听闻藏有宝藏无数,而龙少爷如此轻易就让我这外人随意挑选住处,岂非太过轻率?”   龙小云苍白的脸上再也找不出一丝笑容。他冷冷的盯着李陵,一字一顿,“看在李大夫是长辈,又是救治我母亲的恩人,我不想与你计较。但若是再忘记此处现在已是兴云庄,而非李园,莫怪小辈无礼了!”   李陵对他的威胁显然完全不放在心上,反而又是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可笑的笑话,笑的,甚至连梅枝上雪花都颤落了下来。   龙小云脸更黑了。   李陵终于笑够了,停下了,才叹道,“若是龙少爷两个月前对老朽说出这话,老朽一定恐惧非常。然而,现在,哈哈……”   他又开始笑。   龙小云的脸像被狠狠的反复扇了几巴掌,难看极了,却只能愤愤的看着大笑的李陵。   “这园子,就你们母子一大一小,还有这门口的麻子,以及刚才那个小丫鬟,当真守得住吗?这龙四爷当真不是男子汉,竟选择了抛妻弃子!哈哈……”摆明了,这位李陵是来嘲讽来了。   龙小云再能隐忍也绝不能忍受一个江湖大夫对自己和自己的生父有这样的羞辱。他的怒火终于开始燃烧,盯着李陵,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陵笑道,“在下当然是个云游江湖的大夫。你不需要怀疑我的身份,因为但凡是人,都知道这园子里发生的那些啼笑皆非的事!这宅子虽然号称是凶宅,可觊觎者一定不在少数,少爷还是快些长大的好啊!”   龙小云几乎要将牙根咬碎,“不劳你费心!阁下若还想挣着五百两银子,就麻烦闭嘴!”   这下,李陵也不再笑了。而且也闭嘴了。毕竟他银子还没有到手。跟着龙小云,他安静的不像话的走进了冷香小筑。   %%%%%%%%%%%%%%%%%%%%   就算兴云庄再没落,养个小丫鬟照顾母子俩饮食起居的钱还是有的。   梅香扶着林诗音下了床,穿好了衣服,喝了点粥,林诗音便嘱咐她去外间休息了。   林诗音站在窗口,打开了一条细缝。本想看看这有着N多悲欢故事的园子,却被一股冻的皮肤都生疼的寒风给生生逼退了回去!   好冷!   林诗音本就有点风寒,一经寒风刺骨,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一阵猛咳,几乎咳出了心肝脾肺,眼泪都给咳了出来。   她手撑着窗台,好不容易才站定,平复了喘息,又不禁嗟叹起自身的悲苦命运来了。   林诗音此刻的处境她是非常清楚的。这正是梅花盗一案结束,龙啸云出走,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人情冷暖,如今是没有人再会来此拜访。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赶快养好身体。林诗音太瘦了。她本来也是有武功的女子,此刻却好像风一吹就要倒,难道不够悲哀吗?   等身体好了之后,她一定要勤加锻炼,为以后在江湖上行走做做打算。按照书里的说法,原来那个林诗音苦守着这个园子两年多。她才不要。   她才十八岁。她不仅不会要龙啸云,更不可能要那个木头脑袋一样的李寻欢。她要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照过镜子,她知道林诗音是美丽的。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一张面孔。岁月并没有折损她的美貌和清丽,反而更加增添了几分风韵,尽管,此刻的她,因病还有些苍白与憔悴。——也只有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她才觉得有少许的心理安慰,不再那么抱怨上苍。   她忍不住在想,十年前的林诗音,没有生过孩子、没有承受过这么痛苦的林诗音,一定比天上最美丽的仙子还要美丽吧?   也是。   若不是这样的女人,谁能栓得住风流浪子李寻欢?谁能让龙啸云变成了如今的鬼样子?还有谁能让两个原本都是英雄的男人,一个变成了浪子酒鬼,一个变成了妒夫小人?   她叹口气。变相的,这也算是红颜祸水吧。   第四章   园子太大,风雪中整个世界又显得格外的寂静,似乎能听见硕大的雪花重重的砸向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更显萧索和空旷。   躺在生着暖炉的屋子里,纵然盖着锦被,她还是觉得发冷。她一向怕冷,再加上这古代的房子总觉得太大墙壁太薄,何况这身子这么瘦,现在还在病中。   她无奈,只好哆哆嗦嗦的坐起身,想要到离床头最近的柜子里去翻出件轻薄保暖的衣服出来,穿着入睡。   说也奇怪,按照林诗音的病重情况,本该现在精神很差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精神好的很,躺在床上精神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毫无睡意。   她估计,这药里恐怕添加了增加人的活力的成分。可仔细再想想,动了动身子,感觉这身体除了有些感冒的症状之外,并没有什么十分的不适。是什么让她昏迷了三天三夜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乃至最后竟然死亡?她想,大概是林诗音心已经死了。人若是没有求生的欲望,那是万能的灵药也无能为力的。   现在自己占用了这个并不太损伤太严重的身体,除了有些虚之外,还真的没有感到什么致命的病痛。看来,精神所致的可能性非常大。对林诗音而言,时至今日,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呢?   柜子里林诗音的衣服也多以素色为主。按道理这样的美人在如今依然还算好时候的岁月里,就应该多穿些名贵的华服,更突显自己的美丽。可是这个女人好像不是。这些素雅端庄的衣服,正说明她贤妻良母的温润品格。   她不由得叹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品格,不懂得争取,这个佳人的命运何以在最美好的年华突然转折,任人操纵,以致跌进了痛苦的沼泽,越陷越深,无法自救?   她突然很好奇。林诗音少女时的衣服去了哪里?她很想看看她最美丽时候的风采。   她随便披了件披风在身上,一个个衣柜依次打开,试图寻找。   “夫人!”才翻了两下,门忽然打开。她吓了一跳,竟然有种做贼被活捉当场的错觉。   是梅香。   “夫人,您怎么起来了?身体不适吗?”梅香走过来,一一又把柜子门关上,转过头平静的问她。   不知怎么的,林诗音觉得这视线有点奇怪,这会儿反倒梅香成了主人,她成了下人一样。这眼神,以她的身份而言,委实太过凌厉。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冷,想多找床被子。”林诗音可不是当初的林诗音了。主人便是主人,岂有仆人爬到主人头上的道理?因此她说话时语气也变得冰冷了起来,还带着几分傲慢。   梅香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笑道,“夫人只需唤奴婢便是,何须亲自起床。”   说着,她打开了一个大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床锦被,帮林诗音盖在床上,转而又弯下身子,拨大了炉火。“夫人,快回床上躺下吧。若是您身体再有不适,少爷恐怕要责罚奴婢了。”   “好,你出去吧。”林诗音挥挥手,示意她快点出去。那梅香也是机灵之人,微微颔首便谦卑的退了出去。   林诗音坐回床上,盯着外室的门,心里极度不爽。   之前的林诗音太善良,竟然连这种强硬都做不来,连自己十岁的儿子都不如,看来还真是白活了!   越想越火,最后她气呼呼的起身,吹灭了灯火,躺下。   身体果然暖和多了,却还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脑子里数不清的混乱。   人睡不着的时候,耳朵就会特别灵敏。可能是古代的噪音污染较少,抑或是林诗音也是练武之人的关系,她发现自己的听力确实比之前灵敏了许多。   她听见梅香轻轻的脚步声。在更深的夜里,她出去了。   这样诡异的行动,要她如何不起疑?然而她初来乍到,还不敢轻举妄动。梅香,是去见谁?龙小云?抑或是传说中失踪的龙啸云?   如果如书中所说,龙啸云应该一直在计划着新的除掉李寻欢的图谋,他应该不会真的两年多从未出现。以他的心计,难保,此刻,不是正在计划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觉得有点害怕了。论心计,她几乎是完全没有。论能力,她除了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还有什么?论权力,她甚至还要听任儿子龙小云的安排。就这样的自己,能如何呢?   悉悉索索,又是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应该是梅香。   她回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她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林诗音几乎可以肯定她应该是和龙家父子一定是统一战线的,而她,反而像是外人。   那么,这样看来,龙小云所要的,也很简单。他和龙啸云一样,需要的,只是她还存在着,却不允许她以完整的个人存在。她只是一个存在而已。以一个身份而存在。   她是龙啸云的妻子。龙小云的母亲。这是她存在的全部价值。   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笑。看来,此刻的林诗音,比起之前的林诗音,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都有着最显著的弱点。那就是,善良。   ……   思绪翻腾间,她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淡淡的香味。来不及去思考些什么,她便觉得头重的无法运转,几乎是几秒钟之内,她就昏沉睡去。   %%%%%%%%%%%%%   第二天,雪霁天晴,明亮的刺眼。   林诗音醒来的时候,是被这刺眼的阳光给刺激醒的。   头很晕,很重,一时间有些恍惚。   回想起昨晚,再看看为她忙碌的梅香,她更是觉得说不出的诡异。那股异香,难不成真的是经常在武侠小说中出现的迷香?   只是梅香哪来的这种胆子?   她如果不是龙小云的统一战线,那么她一定是个可怕的存在。她是以为自己大病初醒一定会很快入睡才动手的。   而如果她是龙小云的统一战线,那么,这个龙小云还真是无药可救了。他可以监视自己的母亲,可以让她终日呆在这小楼的方寸之地而方便自己行事,但是,迷香对人的身体是有损害的,是人都该知道。难不成,他希望他的母亲提前老年痴呆吗?!他昨天的眼泪难道是做给外人看的吗?!   林诗音只是怔怔的想着,心中发寒,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下来。   “夫人……”梅香出声提醒。   林诗音马上回神,笑笑,没说什么,只是集中了注意力。这些事情暂时且不想,先观察观察再说。   洗漱完毕,用过早膳之后,龙小云就领着李陵过来把脉问诊了。   他检查完了林诗音的脉搏之后,微微一笑,道,“恭喜夫人,这病好转的比想象中要快得多。看来不日就可痊愈了。”   林诗音收回手腕,也笑道,“那是李大夫的医术高明。多谢李大夫了。”   李陵挥手便写方子,边写边说,“夫人在房中久未见阳光,不知是否感到胸闷?”   林诗音暗喜,忙点头,“是。的确有点闷。”她倒要看看若是大夫都发话了,龙小云还能不让她四处走走。   李陵笔墨稍顿,抬头笑道,“卧病沉疴之人,最做的无非四处走走,散散心。当日谢康公大病初愈,推窗倚栏,方得‘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之千古佳句。心境开阔,人自然也就精神多了。今日天气晴好,大雪刚住,正是赏雪的好时节。夫人园中梅花正盛,加上这晶莹白雪,更是说不出的好景致,何不让老朽陪夫人出去走走?”   林诗音暗暗吃惊。她没有想到一个头发眉毛头花白的老江湖医生,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和诗词造诣。仔细在看他,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目含智慧。都怪昨日没有多观察。依旧江湖套路,难不成,这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那么,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他邀请和自己一起走走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再次提醒自己,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当初背景单纯如白纸的小老百姓林可。现在自己的身份可是复杂的很,总要对人对事多长些心眼才是。   想及此,她淡淡一笑,“这倒是。”   龙小云却忙道,“雪刚停,到处都是冰雪,正是最冷的时候。娘是不是先休养几日再说?”   林诗音看了他一眼,笑道,“大夫都说无妨,我也正想出去,应该无碍。再说又不远走,只是在自己家里走走,你不需要太担心。”   龙小云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诗音坚决的清冷的眼神,也只好只是动动嘴,终究没说什么。   李陵微笑一下,低头继续写他的方子。完成之后,交给梅香道,“去按照这方子再去抓药,回来煎给夫人。”   “是。”梅香接过,低头之际,一直对她存有疑心而仔细观察的林诗音发现她目光奇怪的闪动了下,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如常,推门而去。   林诗音站起身,龙小云马上帮她拿过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娘,披上这个,当心着凉。”   如果不是昨晚梅香的奇怪举动,如果不是那让人心寒的迷香,她现在一定会觉得非常温暖。只可惜……   林诗音接过,披上,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和李陵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龙小云刚想抬脚跟上,林诗音突然转头,笑道,“你的书都背好了吗?现在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你不需要跟去。”   龙小云微怔,却也只好驻足,目送二人的背影下楼。   第五章   梅花开的正盛,梅林里好不热闹。不仅李陵看的惊叹不已,连身为主人的林诗音也不由得暗暗称绝。   李陵叹道,“素闻夫人爱雪爱梅,如今看来确实如此!恐怕天下爱梅之人都无法与夫人相争了!李某生平去过无数地方,见过无数株梅花,却从未有一处见得如此齐整!且不说品类齐全,但这花的颜色和繁盛,如此多姿多彩,也算得上是奇观了!红色耀眼,粉红妖娆,白色堪比这昨夜刚落的白雪……在下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   林诗音觉得这老头还真是有趣的很。是不是人老了之后反而会返璞归真,回复跳跃纯净的童心呢?这梅林的确热闹,可是与之相对的,是这个大而空的园子。对比反衬之下,更显得寂寞。这梅花,无人欣赏,独自怒放,当然是寂寞的。和人一样。越是这样想着,她的心就再也跳跃不起来了。   她只是点点头。以她的个性,她有一堆的牢骚想要表达,可是以林诗音的个性,她最合适的反应也只是淡淡微笑,柔柔点头。轻移脚步,等他接下来的话。她当然看得出,这位老医生不可能只是要她出来为了散步而散步的。   李陵果然继续说话了,“夫人果然是个个性放不开的人。这么好的雪景,这么美的梅林,也不见夫人有雀跃的神色。是个性本就如此,还是心中积郁过甚,无法展颜呢?”   林诗音暗笑。她倒是想快乐的奔跑,打雪仗,可那还是林诗音吗?恐怕见到的人都会以为林诗音疯了!她可不想穿越过来的第二天就被当作疯病来医。   她淡淡一笑,道,“个性一直如此而已。”   谁知李陵却摇摇头,轻笑,目光闪动,“夫人原本个性并非如此……”   林诗音一愣。莫非这是故友?这下事情大条了……她心下开始有点慌了起来。   李陵停下脚步,笑道,“夫人原本也是个个性活泼的人,也会开心的笑,尤其见到这雪景,更会兴奋的打雪仗。可是如今,夫人虽然忘记了很多事,却好像还是忘不掉那么多的哀愁啊!夫人,你这是何苦呢?若是真的想忘记过去的那些人和事,何必不把那些愁绪和痛苦也统统忘记了?”   他目光灼灼,眸子明亮,刹时全然没有了人前的那一丝老人的神态。   林诗音何止是吓了一大跳。她几乎是吓傻了!   “我忘记了?你说我忘记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啊,你的确是忘记了。包括你的儿子。”他定定的看着她,缓缓说道,“也忘记了这园子。……你本是这园子的主人,可是你走路时迟疑不定,仿佛是在跟着我的脚步;看到这梅花时,你好像比我还要惊讶;你之前对你的儿子也绝对不会透露出那种清冷的眼神。你爱他至深,他几乎是你全部的希望和生命;而我,你当然更是忘的彻底。十年前,也是在这片梅林,我们曾一起赏过梅……”   林诗音脚一软,差点跌倒。——这还是人吗?这分明是福尔摩斯啊!完了,在这个可怕的世界,她怕是成了小白一枚了!   “我虽然病刚好,混混沌沌记不太清楚,却并不代表我全忘了……”她着急的争辩道,“我记得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   “所以才依旧愁眉不展?”他不慌不忙,缓声反问。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说话,只有一颗心紧张的在狂跳。   半晌之后,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们……是故友?”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她就不信这福尔摩斯还能看出来她是穿越而来的不成!   李陵呵呵一笑,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怒放的梅花,晶莹的白雪,素色的披风,苍白的脸颊,紧张的美眸……此时的林诗音当然不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弱不禁风,楚楚动人。但凡是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再忍心对这样的女子此刻再说出什么刺激性的话语来。   所以,李陵张张嘴,终究是没有出声。他微笑着环视了一下梅林,似在欣赏风景,又像在整理措辞。他的视线再回转她的脸上时,笑意更是加深,眼神都显深邃,“我原本是你的师父。你自小就认为武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并不刻苦。尽管你天资聪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可你始终不愿意和李探花一样成为所谓名侠。你个人淡然,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嫁个如意的郎君,活得幸福。只可惜,过了十几年,该看到的,你也看到了。武功虽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有时候,世上的事还非得用武功解决不可!你只是单纯的希望能过的平静幸福,却一切却越行越远,你现在岂非已经跌到了你这辈子对无可想象的低谷?”   林诗音吃惊不小。这老头,果然对林诗音和她的过去够了解。如此说来,他和她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她同意他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她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李陵叹口气,继续道,“诗音,感谢上天垂怜,你此刻忘记一些事也并非不是好事。尘归尘,土归土,过去的事情就当成前生,你何不开始你自己的人生?不管是龙啸云还是李寻欢,都不是你的归宿,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给你带来幸福。诗音,幸福是你自己的事,而不是等待就能等得来的啊!我想,这个道理,你现在一定比谁都懂了,是不是?”   林诗音又点点头。说实话,她还有点想掉泪。这个老头,必定也是懂感情之人呵!   “李寻欢当初逞英雄气把你让给兄弟,靠的是毁了你对他的爱来成就他自己的侠义之名。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爱情!真的爱一个人,应该是抵死不让的,无论是任何人!而龙啸云呢?他对你曾经或许是好的,可如今,他连自己都迷失了。一个男人比另一个男人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他偏偏执拗于此,走向了歧途!争个意气,争个你死我活,这本是不懂事的孩子才会专注的事!谁年轻的时候没有意气过?我也曾经如此。事后想想,还真是傻的可以。”说到他自己,他自嘲的笑了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不懂事的岁月。   人人都说,只有老年人才喜欢回忆过去,才喜欢对自己看中的年轻人说出自己的经验,看来,的确如此。林诗音不由得对这个老头在尊敬之外,又多了几分敬佩。这种豁达,这种卢梭般的气度,也只有看过世事,看透人生的智者才能拥有。之前的林诗音能拥有这样伟大的师父,也怪不得她也习惯原谅别人了。   只是,豁达过头,未免软弱可欺。   李寻欢伤过她,并不代表她会恨他。她还是爱着他,不是吗?龙啸云伤害着李寻欢,纵然他抛出了冠冕堂皇的保护妻与子的理由,她也只不过是伤心落泪,却无话可说吗?她不是依然还是选择当他的妻子吗?她并没有反抗啊!她太习惯于约束自己,却宽于待人了!对人对己的双重标准,除了让她跌进更深更可怕的深渊,别无前途。   她静静的听着李陵继续说,“……龙啸云这样的人,却连个孩子都不如!他不仅不懂得认输,更到最后都没有认识到自己为什么不如李寻欢!他这样的人,说到底是自私的,完全不把他口口声声要保护的妻和子放在心上!他可以一走了之,留下这没落的园子,留下这凄苦的日子让你一人承受,你又何必苦守着这园子,直到枯死?”   他顿了顿,目光更深更热的盯着林诗音已有些湿润的眸子,“……诗音,你心底必然不安于现在的生活,就算是为了你的儿子,你也该振作起来!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正需要一个正常的环境生活。兴云庄此刻的压抑连你我都无法喘口气,何况是一个十来岁还经受过这么多苦痛的孩子?!这孩子曾经犯过错,我们做大人的都应该原谅他。但是未来,你身为母亲,断不能再让他再继续下去!李寻欢废了他的武功,你虽然生气,却也该知道,那是为他好。但孩子未必如此认为。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执拗。我想,你一定不希望他扭曲成为第二个龙啸云!与其他长大后悔恨,当然最好现在就正了他的路!一切的一切,你重任在肩啊!……诗音,是选择坚强起来,还是选择继续隐忍等待下去,都在你一念之间。如果你愿意抛弃一切枷锁,包括痛苦,我愿意再重新做回你的师父,从现在开始,重新找回十几年前的林诗音,你可愿意?!”   林诗音终于落下泪来。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李陵的鼓动,还是因为自己本身对林诗音的同情与李陵的说辞产生了共鸣,抑或是香魂虽然远去但依然依依不舍的这个身体做出的切身之痛的本能反应。   泪水像是掉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休不止。   李陵重重叹口气,背过了身去。他纵然也曾荒唐过,却从未看轻过该被尊重的女性。总有一些女性,比所谓名士,更值得敬重。   他明知需要这样才能刺痛她,拯救她,却还是无法面对那张苍白的美丽容颜。   他毕竟也是一个男人。   对很多男人而言,女人的脆弱和眼泪,都是无法抵抗的致命武器,是使再大的英雄都能化为绕指柔的致命毒药。   她虽然占据了林诗音虚弱的身体,却有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她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女性。   所以,哭过之后,便是雨过天晴。   她完全轻松了。她知道,在这个关心着自己,期待自己新生的老人面前,她完全可以轻松以对。她转身站在了他的面前,绽开明艳的笑颜,脆生生道,“师父,您说的对极了!我是我自己,我是林诗音,我不是木偶,我只属于我自己!我会过的很好,我必须过的很好!必须的!”   李陵怔住了。眼前这个留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前一刻还期期艾艾梨花带雨柔弱无比的女子,此刻竟那么明亮,那么耀眼,那么自信!人,真的可以逆转时光,重新来过的吗?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吗?是自己低估了她还是从来就没看懂过她?!   他突然想不通了。   第六章   入夜。银装素裹的整个城,更显静谧。三九虽过,却风雪不断。今年注定是个寒冬,特别冷,又特别长。   但凡正常人,在这连续下了几日大雪之后的最寒冷的夜里,都会窝在自家或豪华或简单但对主人而言都一样温暖的家里,享受着炉火和热腾腾的晚餐,而绝不会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冰天雪地里,再到处乱晃。   特别是年关将近。商人游子们该回家的,有家的,也都回家了。   所以,所有客栈酒家的生意都显得格外的萧条。   更别提这个不起眼的小巷里巴掌大的鸡毛小店了。   穷人们本就最怕寒冷,最不愿意在最冷的天气出门,所以,卖着粗粝饮食,拥有三五间简陋至极的客房的小店,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一个陌生的客人。   孙驼子叹了口气。   整个店里,除了一个多月前就入住的那个奇怪的客人之外,就只有他这个掌柜的而已。那位客人的要求一向很简单。在帮他准备好了千年不变的晚餐和酒之后,他便决定打烊了。   刚关上咯吱乱响的木板门,甚至连围裙都还没有解下,他竟然听到了轻轻的有节奏的叩门声。   “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人?”孙驼子喃喃自语着,就要去应门。   他是掌柜的,任何时候他都欢迎任何给得起钱的客人。而且,听这节奏,来者应该是个懂礼貌的人。或许是个落魄的书生呢?他孙驼子没读过几年书,所以分外的对读书人敬佩。——就比如,他那位后院里的客人。永远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温和模样。   孙驼子打开了门。他的脸上开始溢出了职业的笑容。   然而,在他定睛之后,看清了来人,他的眼睛便一下子瞪得老大老大。他开始颤抖,从手,到嘴唇,到胸口,到他的驼背,甚至,包括腿肚子。   这当然不是来人夹带的寒风所致。   他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惊喜。意外的大大的惊喜。是激动,难以言表的极度激动。   他显然死都没有想到敲门的会是这么个人。   他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在闪烁。   他开始笑。欢喜的笑。   他开始说话了。连声音都在颤抖,“公子……”   按道理说,这样一个人,是不该出现在这么卑贱阴暗的地方的。适合他的地方,应该是豪宅大院,楼台亭榭,加上歌儿舞女,好山好水。他本来是为享受世上最奢华的享受而生的一个人。何况,他本也就是热衷于热闹的一个人。   这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   他穿着绯红色的风氅,腰系玉带,足蹬裘靴,长身而立,自有一派让人无法逼视的贵气。   且不管他身上让人挪不开眼的珠玉软裘,但就他美若好女的桃花双眸,玉面朱唇,便有着说不尽的风流俊俏,都足以让普天下的女人全部酥软了去。   孙驼子知道他也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十多年过去,这位当初的少年,也早已而立。   孙驼子一向很少抱怨。然而在这样的夜里,在破旧老店昏黄的灯光下,孙驼子却想抱怨了。他抱怨岁月。他突然觉得这看起来对每个人都应该最公平的岁月,其实也是很不公平的。   他自己比十多年前分别的时候,皱纹不知道添了多少道,背也不知道更驼了多少分,力气也小了不少。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偏偏还是如十七八年岁时的光景,生生的没有丝毫改变。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风流。他的面容还是那么俊美。   如果非得说有什么改变,恐怕是这双眼睛。   这双十年前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十年后少了几分邪气,少了几分不安分,少了几分轻薄,更多了几分温和,厚重和柔和。   这当然是偏心的岁月赠与这个奇男子的丰厚礼物。   %%%%%%%%%%%%%%%%   孙驼子关上了门,再转身时,那男子已经在一条破旧的凳子上坐下了,微笑的看着他。   孙驼子不由得暗叹。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只是这条毫不起眼的破旧凳子,被他这样闲适的坐着,竟恰似虎皮软椅一样的尊贵。   ——他虽知道他后院的客人也是非同凡响之人,然而这两个男人,却是完全不同的。   那个人,给人温暖,亲近的感觉。而眼前这个人,却让人无法直视,有种天然的霸气,让人不自觉的胆寒。尽管,他只是淡淡的在微笑。   孙驼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无比恭敬的对眼前这个年轻他足足少了至少二十多岁的男人施礼,“见过王公子!”   这个年轻的男人,正是十年前隐去的王怜花。   听说他和沈浪伉俪一起出海,过上了远离江湖的隐居日子,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寒夜出现在自己的店里呢?孙驼子想不明白。   他很想问这些年他过的好不好,想问问他此次涉足江湖的目的是什么,想知道他为什么比十年前归隐时似乎穿着更显繁华……只是,他不敢问。因为,这个人,是王怜花。当日的洛阳公子,这个当日让人闻风丧胆的枭雄宗主。   “你过得好吗?”   孙驼子想问的话,却不曾想被王怜花先问了出来。孙驼子一颤,受宠若惊。这五个字,如此温和的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对象竟是名不见经传的自己,这让他如何不震惊?   他本以为天底下配得上王怜花说这出这五个字的就只有沈浪一人而已。   “很好。”两个字一出,孙驼子的泪终于流下。   王怜花笑了,环视四周,道,“能守住清苦这么多年,只为了你对我的承诺,天底下也只有你了。”   “若没有公子当初的救命之恩,还会有如今的孙驼子吗?”孙驼子的声音更加颤抖。   王怜花笑笑,“你且起来。就算是我救过你的命,现在你也还清了。我来,只是要告诉你,你可以回家了。这十多年,你总算平安渡过了,也该回去看看你的家人了。”   孙驼子一惊,“那书……”   王怜花轻笑,“你既然可以回家了,就说明那书,已经不需要你费心了。”   “公子的意思是……”   “书,我本意是要托付给李寻欢的。既然现在的李园已经变成兴云庄,林姑娘变成了龙夫人,那这书,自然就不可能再交给林诗音保管了。她自顾已然不暇,就算有再多的高手辅助,她依然保护不了这本书。何况,此书对林诗音而言,只是灾难,却毫无用处。我当日送书给李寻欢的期望,在她十年前隐瞒李寻欢,并嫁给龙啸云的时候,就已经是泡影了。只是,我一直未回来海内,不知道这些变故。现在,龙啸云已然疯狂,这本书如若再放在林诗音的手里,难保将来不会惹得江湖腥风血雨,不得安宁!当日我交给李寻欢,就因此书太邪,怕落入奸邪之人之手。现在,我必须把这本书拿回来,以免铸成大祸!”   这些,孙驼子岂能不知?但他依然默默的守在这里,无非就是完成一个承诺。只要书还在兴云庄一天,他就必须守在兴云庄一天。这是比他的生命还要重的使命。其他的,他管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王怜花回来了。他拿走了这本书。想来他也是落寞的。惊才绝艳的王怜花,竟也有一身才学无人可传的窘迫。看来,这《怜花宝鉴》,势必是要失传了。不知是江湖的幸,还是不幸。但对整个人类来说,那必然是一大憾事。   别的不说,但就这“生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医术,真的就要从此绝迹了么?!   孙驼子觉得很可惜。   正因为连他都觉得可惜,他能想到,王怜花此刻,心底一定是痛苦的。想他原本淡然的心,重返痛苦,孙驼子也不免觉的有些心酸和无奈。   这世道,人心大坏啊。   “公子说的是。公子想必已经见过龙夫人,要回此书了?”   王怜花微笑,“是。的确见过林姑娘。但我没有直接要回这本书,而是换了它。”   “换了它?”孙驼子不解了。   “的确是换了它。”王怜花依旧淡笑,“林姑娘也是个个性傲气之人,我自然不能直言要回此书,恐会伤了她仅存的骄傲。我只是换了本书。留下的,是本同样珍贵的医书。这算是对她的报答。我相信林姑娘这十多年来一直遵守对我的另一部分承诺,妥善保管着这本书。尽管没有交给李寻欢,却也从未任何人看过,包括她自己。现在,就算是我换了这本书,她也必然不知。”   孙驼子奇道,“公子又怎知龙夫人……不,林姑娘,从未看过此书呢?”   王怜花大笑,“若是她看过此书,林诗音还会是如今的林诗音么?”   孙驼子不说话了。林诗音再淡然,也是个江湖中人。   无论任何江湖中人,只要翻开了《怜花宝鉴》的第一页,都再也无法放手。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欲望。就算林诗音无意于武功一章,那么,医书呢?易容呢?星相呢?   林诗音也不是完人。她也有弱点。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她的儿子。为了她的儿子,她当然什么都愿意做。别说是擅自偷看王怜花留下的书,就算是赔上了性命,她也是毫无怨言的。因为,她是一个母亲。   可以想象,如果她看过《怜花宝鉴》,龙小云,恐怕就不是如今的病秧子模样而毫无起色了。如果她看过《怜花宝鉴》,那书中散发出的股股欲望之火,难保不会逐步的燃烧了她,焚毁了她,涅槃了她。——和她心中的渴望与邪念一起,幻化成强大的力量。   那么,林诗音,必将走向另一条路。至少,她不会终日困顿在孤寂的小楼里,形影相吊,孤苦认命。   她不是冰人。她有爱,有情,也有恨。这都是人最可怕的弱点。这些弱点,都足以被《怜花宝鉴》所煽动,然后爆发。就算是得道高僧都无法战胜心底的欲望,何况是一个从未熄灭过强烈感情的女人呢?!   所以,孙驼子明白了他的话。   但是,他这次,却不打算听从王怜花的话。就算到现在为止,他对王怜花的承诺已经兑现,他恢复了自由,但他终究也是个懂情懂义的人。现在他已经被新的枷锁给锁住了。这个枷锁,依旧是感情。   他知道这个园子里所发生的一切故事。几乎是亲眼见证。他当然也知道后院那个客人留在这卑贱的地方,和他自己的目的也是一样,都为了对面那个深宅大院的里某个重要的存在。他更知道,只要那个客人一日还需要这个落脚点,他这店,就必须一日为他开下去。   故事总会结束。他总是可以回家的。他并不着急,一个人都已经蛰伏了十余年,还会在意再多呆上一两年吗?家人……也该习惯于没有他的日子了吧?   现在,最觉得他自己重要的,最需要他的,恐怕就是后院里的这位客人了。   所以,他必须留下。   有些人,总是默默的为别人付出着。虽然终身籍籍无名,却终是伟大的。   一个人伟大与否,从来不是自封的。   孙驼子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总算是有脸再见公子了。我,是也该回家了。只是,公子呢?眼看年关将近,公子下一步将会去哪里?”   王怜花的笑容慢慢隐去。他站起身,轻叹了一口气,“又是新的一年……”   王怜花寂寞。从小就寂寞。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靠外在的繁华来补偿心底的寂寞,然而,却好像总是会越来越孤单,越来越寂寞。以前的他还能在繁华的洛阳热热闹闹的大肆铺张过节,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的怀抱里,总是拥抱着温软的身体。现在呢?   厌倦了虚假的繁华,抛去了雄霸天下的野心,消除了对物质金钱的空虚欲望,这十多年来世人眼里的逍遥生活,始终填补不了夜深人静时的孤单,和在这样的节日里众人狂欢自独伤的落寞。   他,寻寻觅觅,近三十年,几乎得到了天下,却从未得到过专属于自己的甜蜜和温暖。   这是比友情和亲情更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宝。   他,这辈子还能拥有这平凡人皆唾手可得的幸福吗?   如果像沈浪一样,拥有了温柔情人的温暖甜蜜的怀抱,拥有了那么可爱聪明健康的孩子,他也会和天下所有的人一样,期待这些多得让人头疼的节日吧?!   人,果然是越长大,越孤单。   第七章   龙小云觉得自己母亲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笑容格外的多,眼睛也格外的明亮。从跟李陵去赏梅之后便是如此。   母亲开心,他自然也跟着心情轻松了不少。这样如外头透明阳光一样的笑容,也和那暌违多日的阳光一样,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母亲很少笑。记忆中少数的几次这么美丽的笑容,都和自己有关。第一次背诵了唐诗,她笑;第一次颠起脚尖提气上树梢的时候,她笑;第一次吟诵出稚嫩的诗句,她也笑。因为她笑得很少,所以他才会格外在乎,也记得格外清楚。为了得到她更多的笑容,他总是很努力的去做每一件事。无论是吟诗作对,熟读经典,还是闻鸡起舞,勤习武功。他的目标,只不过是要达到母亲要所求的四个字:内外兼修。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很优秀。不管是父亲的夸奖,还是各位武林前辈的赏识。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做什么事,他从来都没有被骂过。他也会把这些“丰功伟绩”告诉母亲,然而,他却渐渐的发现,让母亲笑一笑,好像越来越难了。   有时候他会感到颓丧。所以,在母亲的面前,他永远都会不自觉的小心翼翼些,收起了在外头那种龙家少爷的派头,和“少年英杰”该有的气势。   母亲不仅很少笑,也很少说话。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坐在梅林边的小亭里,默默的呆着。一呆,就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就算在父亲面前,她依旧是这样。不会有形于色的喜怒,也不会对父亲所骄傲的他那些成就而表现出任何的肯定或否定。   直到那个男人,那个名满天下的小李探花出现,他才知道,原来母亲十年来一直表现出的那个平静和波澜不惊,只不过是深海的表面。在她的内心,原来也是火焰一样的热情。她开始焦躁不安,她开始暗自垂泪,她开始和父亲争吵,她甚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救出那个被困的梅花盗的嫌疑人李寻欢!   那是怎样一份深藏的感情呵!这感情,足以让平静的深海掀起毁灭世界的狂澜,足以摧毁一个人十多年来脆弱的伪装。这感情,超越了与她相伴了十余年的丈夫,以及她丈夫辛辛苦苦积累下的声望与家业,甚至,超越了自己亲生儿子变得半死不活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原本就是个敏感而早熟的孩子,是在揣摩自己对任何事都好像很淡漠的母亲的心事过程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他当然知道,那位毁了他自己人生的李大叔,那位让自己的父亲气恼的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李大叔,那位让自己母亲彻夜不眠、痛苦垂泪却仍非要救出陷入囹圄的他的李大叔,必定和自己的父母有着极为特殊的关系。虽然父母都不说,虽然李寻欢也不说,他总是有办法知道的。江湖,本就是一个没有隐私的地方。只要肯打听,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是长辈们的恩怨,他原本没有插手的权利。可既然这恩怨已经波及到了自己,摧毁了自己原本幸福温暖而平静的家,他就不能漠然待之。   父亲,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母亲,日渐憔悴,乃至积劳成疾,昏睡不醒。   而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行尸走肉不过如此。   他原本是个喜欢热闹的孩子。可现在,他也学会了安于寂寞。   小小的年纪,并不妨碍他懂得一个道理:繁华,只属于得意的人。繁华之外,多的是昏暗的角落。这些角落,才属于失意的人。   现在,他已经从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前途无量的英雄少年,成了江湖中的一个废人。   他纵然还没死,但在别人的眼里,他在兴云庄被世人抛弃的那天,已经死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现在的人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嘲笑他,谩骂他。因为,人们知道,他不仅没有了傍身的权势、财富和地位,更连用武功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的武功,是被那位人人尊敬的李大叔给废除的。   一无所有的龙小云,卑微的就像是路上可以随意被碾死的蝼蚁。   但他还是活着。活的很坚强。他同样是个懂得隐忍心怀大志的孩子。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有将来拿回失去的一切,让全天下人瞠目结舌的本事。   征服天下,未必一定靠父辈的名望,未必一定是要靠绝世的武功。   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会有可能。他一定会走出阴暗,重返繁华;一定会重新赢得昔日的荣耀;一定会让现在嘲笑他的鼠目寸光的人们后悔,让他们跪在自己的面前承认自己狗眼看人低!   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在母亲的脸上看到那似乎更加不可得的欣慰的笑容。   他一直以为这一天会很遥远。岂料,在这个晴朗的冬日,他竟然在大病初愈愁眉一直紧缩的母亲脸上,看到了那梦想了很久的笑容。很灿烂,很温暖,很透明,很纯粹。   心情好了,做什么事情都显得特别的有效率。何况,他又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   “娘,时间不早了,您去睡吧。”龙小云放下手里的儒家经典,对今天不知道为何非要在一旁陪他读书的林诗音道。   老实说,林诗音现在头很大。习惯了现代都市的生活,一下子穿越到了凄冷的古代,她真的很不适应。还好她之前是中文专业的新生,对这些宝贵的古文典籍还是有些丝丝的兴趣的。可像龙小云这样如老僧入定般的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她还真是做不到。如此刻苦,这也难怪为什么古代的文人们个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了。   要不是想要搞清楚某些事情,她才不会在这么冷的夜里,手捧《诗经》,故作深沉的陪孩子读书呢。   她几乎都要打起了瞌睡了,突然听到龙小云这么一句话,马上抬起头,笑道,“你书都背好了?”   “是。”龙小云点头,“娘大病初愈,不必陪我读书。还是先安歇吧。”   林诗音笑笑,“好。”   龙小云起身收起书案,就要离开,林诗音却突然道,“小云,你今晚也住在这里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龙小云一愣。从他开始能走路,他就已经跟着伺候自己的丫鬟们单独去住了,从来再也没有住过这间房。现在,怎么会突然……   “我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就没话想跟我说吗?”林诗音微笑看着他。   记不清多久没有和母亲好好的聊过了。母亲主动有话和自己说,那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   橘黄的灯光在跳跃。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要温暖的多。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林诗音不由得暗自叹息。   “娘,您要找我说什么?”龙小云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乖巧的问。   林诗音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而已。”   龙小云也笑了,和任何一个同龄孩子都无异的单纯笑容。他顿了顿,突然轻声问,“娘,您说,爹过年的时候会不会回来?”   林诗音一怔,“我又怎么知道?”   “如果爹不回来,我们是不是太冷清了?”   孩子总归是孩子,父母才是孩子的天。只要父母双全,对孩子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   林诗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温柔的抚摸着龙小云小小的脑袋,心下暗忖:这古大侠笔下的龙小云可是个两面三刀的无耻之徒,尽管自己也不想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他,可是昨夜的迷香事件的确始终压在心里,耿耿于怀。是自己先入为主了吗?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眸子,真的很难想象他会在两年后变成古龙笔下那么一个可怕的样子。   李陵说的是。自己的确有责任把龙小云这么个孩子往正路上引。绝不能让他变成龙啸云那样的败类。就算是他现在在做些什么,从大人的角度来说,都可以被原谅。他是个太早经受痛苦的孩子,还太过聪明。聪明的孩子难免会比一般的孩子城府深些,心思细腻些,心计多些,可孩子终究是孩子。看着他单纯的眼睛,林诗音心底的柔弱的一根弦,再次被碰触。   鼻头有些酸。   “娘知不知道爹为什么要走?”龙小云又问。   林诗音能说什么?她当然不能说龙啸云是为了更大的阴谋和报复才离开的。自己是异世的一缕幽魂,而龙啸云毕竟是龙小云的生身父亲。很多话,她必须以龙小云母亲的身份去说。   所以,她淡淡一笑,“他自然是有事才离开的。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我们也不会太孤单啊。除了我和你,还有梅香林麻子他们,对了,还有李大夫……”   “李大夫?”龙小云皱了皱小眉头,“娘的病既然开始好转了,李大夫自然也就可以离开了。难不成他还要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过年不成?”   “多个人总是热闹点,不是吗?怎么,你不喜欢李大夫?”林诗音试探着问。   龙小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好像有点累的样子。   “你要睡了?”林诗音问。   “不是。”龙小云勉强笑笑,消瘦的小脸儿更显苍白,“只是有点累。娘可有话要跟我说?”   林诗音看着他这个样子,也有点心疼。听说废掉武功之后的人,比正常人更不如。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被施以这样的处罚,固然是龙小云太嚣张,而也不能不说李寻欢也够绝了。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处罚过的最年轻的对手了。   “你真的不喜欢李大夫?”林诗音再次问他。   龙小云笑道,“他只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何来喜不喜欢之说?眼下他治好了娘的病,我自然是感激的。但未必非得喜欢他不可。”   “那……”林诗音突然轻笑起来,孩子气的眨眨眼,“……如果他能治好你的病呢?”   第八章   谁知,听到这话,龙小云的反应与林诗音预想的简直是南辕北辙。他非但没有半点的惊喜,反而叹了口气,无奈笑笑,伸出手抓住了林诗音的手,轻轻的摇晃,有点撒娇的样子道,“娘又在想法子安慰孩儿了……”   林诗音不解,正色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如果他能治得好你的病呢?”   这次,龙小云也笑不出来了,又轻轻叹口气,道,“娘不要再安慰孩儿了。难道娘忘记了当日我被伤之后,爹请了无数的江湖名士帮我来看过吗?所有人都是同一句话,‘无能为力’。娘,您也该知道,李大叔是何等的功夫?!以李大叔的手法,他废掉的武功,还会有恢复的可能吗?当然不可能!所以,我说娘又在跟我开玩笑了!”   龙小云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小心的观察着林诗音的脸色。他知道,提到某个人的名字,在母亲面前从来都是禁忌。然而,这一次,他却错愕的发现,母亲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这,算不算奇事一桩……   林诗音微微一笑,“我跟你开玩笑做什么?世上哪有这么绝对的事?李寻欢也不是神仙,岂会让所有人都回天乏术?我看李大夫不是个虚言狂妄之人,他说他能治,试试又何妨?”   见母亲平静无比的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仿佛在叫张三李四一样的寻常,龙小云在奇怪之余,却还是忍不住暗舒了一口气。他虽然小,却也明白,既然注定是孽缘,为什么不挥剑斩情丝,一了百了的免得痛苦呢?或许,母亲突然想通了也不一定……   他也跟着笑了,“让娘操心了。其实有没有武功无所谓,孩儿并不在乎。娘之前教训的对,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李大叔代父亲教训孩儿,那也是理所当然。何况,江湖险恶,娘不是一直厌恶那些打打杀杀,争名夺利吗?咱们恢复平民百姓的生活未必不算是幸事一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孩儿若不是失去了武功,又岂能安得下心坐在窗前熟读圣贤书?娘您尽管放心,几年之后,我定要金榜题名。就算不能拔得头筹中状元,也能像李大叔一样夺个探花回来,也算是李大叔教训孩儿有功了,更不会辱没了这园子的名门之气。”   如果林诗音是之前的林诗音,那么此刻她一定会感动欣慰的流下泪来,只可惜,此刻,听这话的,并不是龙小云真正的母亲。有时候话说的太美,就反而像是假的一样。龙小云真的释怀了?她真的很怀疑。但,怀疑归怀疑,该说的话,还是要继续说下去的。   林诗音也叹口气,“你现在果然是懂事了。但你也要体会我的心思。再者说,我说治好你的病,并不是说一定要恢复你的武功,只是让你更健康些,长得更健壮些。如果李大夫试一试,有成效,岂不更好?”   龙小云笑道,“娘不必浪费心思。而且,这李大夫诊费也不便宜。若是孩儿还心存希望,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淡然了。娘岂非不记得爹曾经说过,天底下能诊治孩儿的人,除了王怜花王老前辈,再无旁人。而王老前辈早已出海,更无传人,这几乎就是说毫无希望。所以,娘也不要听信李大夫的话。他虽然医术高明,却也是个不知根底的江湖游士。信口开河,岂能听信?不过是骗些钱财罢了。娘休要放在心上。”   “你当真这么想?”林诗音认真的盯着他。   龙小云毫不迟疑的点头,“是。”   “你当真下定决心勤奋读书参加科考,将来金榜题名吗?”   “这是自然。孩儿当然要光耀龙家门楣,让娘为儿子感到自豪。”   林诗音不知道怎么的,无法自控的鼻头又是一酸,眼睛也有点朦胧。也许……真的是自己想错了。带着成见看人,难免偏颇。   没错,这是她自作主张的一次试探,李陵从未说过他能治龙小云之类的话。她当然也知道,就算是按照原著里,除了王怜花的《怜花宝鉴》,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被李寻欢亲手伤过的孩子。她这次试探,只不过想知道龙小云这孩子心底的一些话,试探一下他的欲望到底有多大。现在看来,不知是自己想的太多,还是这孩子隐藏的够深。他一字一句,完全就像个大人,知书达理,头头是道。那么,这梅香半夜行踪诡异之事,难道真的和这孩子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的眼睛那么清澈,他的语气那么充满感情,不像是不发自肺腑的。儿子对母亲,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伪装和欺骗!年轻人有野心本是好事,不能因为他是龙小云,他聪明的有点狡猾,自己就从预设的立场出发,把他给想歪了,否定了。他还是个孩子,孩子的善恶观本就非常的源自本能。   说不定……这梅香,还真的和龙小云没有任何关系?那么,梅香是谁?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再次开口时,喉头有点哽,声音有点潮湿,“好孩子,我当然为你自豪的。听到你这句话,我已经自豪的不行了。”   龙小云笑了,很开心的笑容。他握紧了抓着母亲手的小手,轻声道,“那娘就不要哭。娘一哭,我就害怕。我一害怕,我也会哭。爹回不回来没关系,有孩儿在娘身边,就算天塌下来,孩儿也能替娘扛着!”   看着小小的人儿,稚嫩的声儿,却说着男子汉的豪言壮语,林诗音忍不住含泪笑出声来,“放心,我不是没用的大人。你只管安心读书,我一定会在你的身边支持你,保护你,等着看到你金榜题名的一刻!”   龙小云甜甜一笑,冲林诗音眨眨眼。   “做什么?”林诗音轻笑着问。   龙小云喜滋滋的悄声道,“娘,我发现您自从病好之后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过,我喜欢看见娘多和我说话,多笑,少掉泪。娘只要多笑,我就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   暖暖的感觉涨在胸口,几乎要爆炸。她第一次羡慕起之前的林诗音了。有这样懂事体贴有志气的孩子在身边,夫复何求啊!怪不得她可以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一切!且不说他足够聪明,足够善解人意,单就这甜甜的小嘴,也足以让大人欣慰极了。   林诗音反握住他的小手,叹息道,“好了,别哄我开心了。你也累了,早点睡。”   “嗯。”龙小云乖巧的应了声,便合上了眼睛。   林诗音看着他毫无邪气的天真睡颜,听着身边孩子熟睡的平稳呼吸声,竟有说不上来的沉重在心头。她自己从未有过孕育之苦,也没有过当母亲的切身体会。可是现在感受着这个孩子的气息,竟仿佛有种母子连心的错觉。只要看着这孩子乖乖的模样,好像觉得自己的怀疑和试探都变得肮脏了似的。   她不允许自己多再想。相信一个人,比怀疑一个人总要快乐些。   如此想着,她熄灭了灯火,也躺了下去。   夜,更深。   林诗音强烈的控制着自己不要入睡。她今晚要弄清楚的,就是这梅香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面对黑夜,人的大脑总是格外的灵活。   她脑子里满是龙小云那些听起来让人甚觉欣慰的话,心里格外踏实。突然,她脑子猛的一个激灵,心,狠狠的颤了一下。   《怜花宝鉴》!这本书现在应该是在林诗音手里才对啊!   龙小云刚才提到了王怜花!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本宝书,难道说现在还在自己的手里从未见过天日?他会知道王怜花的一生心血其实现在就在他的母亲手里吗?她记得好像后来龙小云的确是练了《怜花宝鉴》里的武功的!   老天,这本书现在在哪里?   林诗音在猛然的惊诧之后,紧接着便是一阵混乱。——她根本没有这个记忆,她又怎么会找得到这本书?!难道说,她的穿越,会让一切从现在开始就往不可知的方向发展?   《怜花宝鉴》,竟然现在就和失传差不了多少!她完全不知道那本奇书被藏在了哪里!   同床共枕十余年的龙啸云都不知道的秘密,谁又会知道?   只是一小会儿,混乱过后,紧张过后,她回头想想,反而释然了。既然这书的结局一样是失传,她又何必叹息?她并不了解王怜花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从书的侧面描写来看,似乎是个人人仰慕的很有才华的大侠。那本书据说又包罗万象,亦正亦邪。自己不能一睹那本书的风采,的确是一大憾事。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除了可惜,没有别的办法。说不定,将来少了很多麻烦。   然而,这一个小小的意外,让她开始不免好奇。自己将来的命运何去何从呢……   悉悉索索。又是极轻极轻的声音。   林诗音马上打消了胡思乱想,伸手到床下,拿出了早已备好的湿毛巾,摒住了呼吸,掩住了口鼻。   果然,几秒钟后,她隐约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味道。   大约一分钟之后,她听见梅香的脚步声大了点。   是啊,任何人在这时候都几乎得意的是如入无人之境。她当然会无比的大方和惬意了。   林诗音悄悄起身,轻轻的走到门后。在听到梅香开门出去的声音之后,她略一迟疑,便下定了决心,也跟着走了出去。   第九章   梅香的步伐很快。身形闪落间,人已经下了小楼,穿过梅林,越过小桥,向园子的侧翼疾行。   外面吊着的灯笼相当稀疏,但仰仗着皑皑白雪的映衬和浅浅的月色,林诗音基本还能看得清楚梅香的身影去向。因为心下着急,脚步上也跟的很紧。疾步走了一段之后,她才赫然反应过来,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她的脚程也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回头看去,想当长的一段距离,她居然可能只用了几秒!而且,她还发现,越是担心脚下有脚步声,倒真的脚步声越来越轻。难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在无意识下动用了林诗音的武功?   她虽然对武侠小说了解并不多,但也知道些常识。一般女子的轻功等软功夫会好些,而硬功夫相对一定会差些。这和先天的条件有很大的关系。单就林诗音而言,和内力超群轻功卓绝的李寻欢一起长大,自然这基本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林诗音自觉步伐很快,那梅香更是不弱。只是她一个闪神的功夫,再定睛看去,便只能看得到梅香轻盈掠起,飞过院墙的身影了。   原来,这梅香飞檐走壁的功夫同样不弱。   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   她既然连龙小云都能无所顾忌的施放迷烟,是不是可以说明她本来就是有所图才潜入在兴云庄里的?   深更半夜,她到这个荒废的后园里到底是何目的?   这园子,离林诗音所住的小楼并不远,而距离那个传说中的冷香小筑更是近在咫尺。白天,林诗音为了熟悉这个家,曾跟着李陵逛到过此处。据李陵所说,这里,本是李寻欢父母的院落,原本是整个李园的主位。后来,李寻欢把李园当作嫁妆送给了林诗音,让给了龙啸云之后,龙啸云为了表示对李家长辈的尊敬,一直把这个园子当作重地一样的护卫着,从未让任何人再居住过。现在,基本已经是空置了十余年的废园了。白天看的时候,院门紧闭,甚至连门上的大铁锁都有了斑斑的锈迹。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入其中了。   那么,梅香为什么要进去?   林诗音看着梅香离去的方向,思忖了一会儿,有点后怕,不敢多做停留,便选择原路返回。   一则,她没有自信自己也有这样轻盈飞跃的本事。二则,她担心在这个与世隔绝十余年的院子里,恐怕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连个梅香她都不能保证能够应付,更不要提可能出现的更多高手。   她还是自保为先,才是上策。   %%%%%%%%%%%%%%%%%%%%   尾随梅香的时候,她是主人的身份,基本还是淡定放松的。然而回头的时候,她却越想越害怕。——有外人在自己家里这样为所欲为,恐怕她这孤儿寡母的生命都堪忧。不需要怀疑,梅香必定不会心存善意。   这梅香到底什么来历?难道龙小云会让一个无法得到信任的新丫鬟来照顾自己生身母亲的饮食起居?!   她毕竟没有经历过江湖。说难听点,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看武侠小说的时候热血沸腾,而真正自己体验其中,却不由得胆怯了。   刀光剑影,明枪暗箭的,搞不好就是丢了小命!这可不是可以后悔可以小命挂掉后轻轻松松重新再来一次的电脑游戏!这可是一次性不能回头的血腥实战啊!   她承认她是个胆小鬼。于是,“后怕”,瞬间俘虏了她整个人,浑身也说不清是寒冷还是紧张与恐惧,竟抖的厉害,之前利落的步伐,此刻显得笨拙极了。   下雪后的背静地面,无人打扫。积雪在阳光下早已融化了一部分,还剩一部分的残雪。融化的那一部分混着泥土,现在在滴水成冰的深夜里,早就冰冻成了薄冰和冻土,而残雪,更是坚硬的厉害,因此,因紧张而步履不太稳的林诗音,一个不小心踩上,竟然重重的跌了一跤,双膝着地,苦不堪言。   她低低的“啊”了一声,便以手掩口,警惕的捂住了嘴巴。   把身子蹲下,一边暗自按摩着可怜的膝盖,一边谨慎的集中听力,看是否会有值得警惕的异声。   还好,一切如常。   她这才敢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上的残雪,微弓了腰,仿佛她才是做贼的一样,快步向自己的住所返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不遂人愿,刚跌了跤摔疼了膝盖的可怜虫,正走着走着,猛地觉得膝盖一麻,竟又一次重重的跌倒。   这一次,她跌在了石板雕成的玲珑桥面上。   又狠又准!   “天!”林诗音几乎忍不住要国骂西骂一起上了,这也太霉了吧!她开始后悔。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这瓷器活!她还是带着孩子逃命比较重要啊!   心下又把龙啸云跟李寻欢这两个始乱终弃的男人狠狠骂了N遍,问候了祖宗十八代之后,她才有力气继续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   只是,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伤了哪根筋骨,竟然站也站不起来了!   麻的厉害。就好像弯膝太久,突然着地时,那种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出,双腿完全不由自己控制的感觉。   这下,她甚至连头皮都觉得发麻了。这要是万一有人经过,那可真是死翘翘了。这里不比刚才跌倒的那处僻静。这儿可是通往冷香小筑的交通要道啊!桥下就是小溪,前后都是宽阔的石板路,要多暴露有多暴露!   “哗啦啦”,一阵枯枝晃动、干雪纷纷坠落的凌乱声音。   林诗音吓得心脏几乎都快停止了跳动,硬生生的压低了身子,祈求着自己目标小点再小点,最好能隐形,被无视。   她再笨也更猜到,那一定不是风吹的声音,因为,根本没有起风。今天的天气好的简直没话说。   那也一定不是什么大鸟小鸟打群架带来的动静。眼下根本就是万籁俱寂,飞鸟都南下过冬的时候。   她分明凭着眼角的余光看到两个双双掠过的黑影!   那绝不是鬼。如果那不是人,那么她只能说自己很不幸的又穿越到了《神雕侠侣》了。因为,那么大的黑影,除了人,大概只有那对神雕了!   分明是有人在自己家里对殴呢!   OMG,多么武侠多么奇幻的情节啊!   林诗音觉得自己能被梅香迷晕,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她醒着,肯定昨天晚上就被这帮强人给吓死了,哪里还轮得到能安睡一宿?   杯具!真是超级大杯具!   当她正在为自己默哀不已,外加碎碎念祈祷让各路诸神都来保佑自己的崩溃时刻,耳畔突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谁在那里?”   好熟悉的声音!   是李陵!   林诗音神经一个放松,差点掉下泪来。   正要抬头回答,谁知,一抬头,竟差点撞到了李陵的下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蹲在了自己面前!   “啊——”林诗音轻呼出声,吓得极没形象的跌坐在了地上。天,这也太像鬼魅了吧?这速度!啧啧!   “诗音?”李陵似乎也有点吃惊,“怎么会是你?”   “师父……”林诗音以手抚胸,惊魂未定,面露嗔怪之色,“你怎么大半夜的跑出来吓人啊!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陵轻笑道,“我刚从外面回来,正要回房睡觉,怎么叫半夜跑出来吓人?”   林诗音一脸的苦哈哈,可怜兮兮的继续没好气的抒发自己那几近崩溃的情绪,“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半夜三更的还跑出去晃什么晃?!这不算是半夜跑出来吓人吗?”   李陵好笑的看着她,竟很有兴致的跟她争辩上了,“我一把年纪就不能出去享受享受灯红酒绿吗?想我漂泊这么久,也该好好的享受一下这太原城的繁华了!不过,我说,你这孩子半夜不睡觉,拖着病身子跑出来做什么?”   林诗音一咬牙,蹦出两个字:“赏雪!”   李陵闻言,哈哈大笑,“从没发现你还会这么有趣,居然这么不讲姿态的坐在桥面上赏雪!有趣有趣!”   “你再笑!再笑!再笑当心我一口咬死你!”林诗音又是尴尬,又是情急,一下子竟忘记了自己的穿越身份,活脱脱的林可式暴脾气突的就上来了。   李陵在一刹那的微怔之后,笑得更是起劲,活像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人了。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林诗音的异常。   “你怎么了?动不了了?”   林诗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气呼呼道,“废话!你以为这地面这么舒服,我不舍得动了打算在这儿做窝是不是?!”   李陵的最后一丝笑容也迅速收了起来,面色登时变得凝重。他伸出左手,探到林诗音的外衣之下,隔着她的贴身裙衫,触碰到了她的膝盖。   “嘶——”林诗音疼得一皱眉,轻叫了起来。   “流血了?”他微蹙了眉头,“嗯?……”   他猛然顿住,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诗音急急询问,“怎么了?”   “你……被点穴了?!”李陵冷冷的给出了答案。   第十章   点穴?武林高手必备技能?自己就这么不知不觉的中招了?   林诗音听得一怔,“可是……我没有看到什么人啊……”   李陵道,“谁说点穴必须是手指碰触到对方?可以掷物点穴,亦可以隔空点穴,靠的就是点穴者自身的功力。能在如此黑暗之中,一击即中,看来对方也不是一般的江湖走卒。你运运气看看,看是否能够冲破。”   林诗音茫然,“……运气?”   一听她这话,李陵叹口气,笑道,“果然是忘得干净。”   说着,他手上微微一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林诗音已经感觉到自己膝头一阵温热,刹时有了知觉,轻松多了。   “行了?”太神奇了!这李陵的武功看来也不可小视啊!林诗音不由得暗自佩服。   “站起来走走。”李陵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便要帮助她站起来。   知觉一旦恢复,那种疼痛感便更加清晰。双腿微微一用力,她便疼的一呲牙,又跌坐了回去。   “起不来?”李陵蹙眉。   “膝盖疼的厉害!”连跌两次,伤上加伤,钻心的疼!林诗音秀美的眉纠成了一团,娇弱的像个风一吹就会破的纸糊娃娃。   李陵无奈,只好道,“地面太冷,当心病情加重。我抱你回去,你可介意?”   林诗音立马连连摇头,嘿嘿一笑,像个孩子,“有什么好介意的?真要麻烦师父了!”   看着她答应的如此大方爽快,李陵反而有些窘迫了。他又追问了一句,“你可是堂堂的龙夫人,当真不介意?”   林诗音笑道,“介意什么啊!人家不是都说师徒如父子嘛……诶,师父,别是您年纪大了,觉得没有力气抱得动我所以才借故推脱的吧?”   李陵年纪再大也是一个男人。岂能容一个女人说他连个这么娇小的身躯都抱不起?李陵干脆一句话也不再反驳,直接行动。   林诗音头靠在他的胸前,本想再和这个好玩的老八股开开玩笑,可还没有开口,她便被一股淡淡的味道给吸引住了。   淡淡的香,却不是女人的脂粉香那般的俗艳,也不是现代男性香水那种刺鼻的浓烈,清清爽爽,沁人心脾。   她忍不住好奇,又把鼻子凑过去,贴着李陵的胸膛猛嗅了两把——的确是李陵身上的味道。   李陵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低头笑道,“你在做什么?”   林诗音抬头俏皮一笑,“很好闻啊!你身上这味道挺好闻的!嘿嘿,师父,你是不是去了什么花街柳巷了?哪里沾染的这般好闻的香味?淡淡的,很舒服!”   李陵闻言,生硬的别开了脸。他纵然和很多美丽的女子开过这样的玩笑,却也是心中有分寸的。有些女人,比如怀里的这位,就不是可以随性的人,是以他才会破天荒的在抱起她之前还要征询她的意思。她是个极为传统的女人,和江湖中行走的女人们截然不同。这样的女人就应该端庄的相夫教子,临窗刺绣,温婉优雅。尽管病后她活泼了不少,通身少女的朝气,可她毕竟还是林诗音呵!   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真的能让一个人的性子舒展到如此程度?   老实说,他拥抱过的女子大部分都是极懂风情的,可在他的面前,如此放肆的,除了某个难以驯服的女人之外,这恐怕是第一个。就算是他是她的师父,这样的直白,也触犯了正派人士所谓的种种清规戒律,颇为不羁。   她真的变了个人,还是,其实,她本来就是如此?   他勾起唇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一闪而过,轻声道,“你鼻子倒真是灵得很,怪不得能察觉到那么淡的迷香的味道。”   林诗音得意的抚掌大笑,“哈哈,师父,您这是承认自己去了花街柳巷了?”   李陵轻笑,“你赏雪,我赏花,岂非公平的很!”   林诗音皱皱眉头,低下头又偷笑起来。这老头的心倒是年轻,兴致真高!   李陵低头问,“你偷笑什么?”   林诗音眼珠一转,嫣然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到师父的鼻子比我更灵罢了。能够凭借清早仅存的迷香味道就能判断出是何种迷药,用何种药物来解,还帮我准备了药物浸泡过的手巾……”   李陵垂目看她,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早知道你这么大胆,就不该帮你这个忙。”   林诗音眨眨眼,俏皮道,“可是你已经帮了!师父,你说这梅香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胆子这么大,一而再再而三的迷倒我?”   李陵道,“自然是有所图。不过,以她的本事,她应该看得出我让她去煎给你的药是可以令你沉睡的,今晚完全不需要再施放迷烟的,这却是为何?”   “因为今天小云和我同睡。”   李陵叹道,“这就是了。不过她没有想到你非但没有喝药,也没有中迷烟,所以才敢放心大胆的再次行动。”   “师父可知在你之前打斗的人会是谁?”   “自然是点你穴道的人。”   “梅香?”   李陵呵呵一笑,“她未必有这个本事。隔空点穴,并且能如此精准的,并不像是一个女人所为。你该知道,一个女人若精于用毒,就不会再屑于苦练内力了。这必是一个高手。”   林诗音更是一惊,“你是说天天晚上活动的,其实是一帮人?”   李陵哈哈笑起来,“你倒是聪明多了。”   这句话可惊起了林诗音一身的冷汗,她一把抓紧了李陵的手臂,指甲深嵌,颤声道,“师父,你可要保护我的,你可不能不负责任啊!”   李陵目光闪动,淡淡一笑,“放心,就算我天天晚上睡大觉,或者什么都不做的看戏,你也同样安全的很。你为什么不去想想,相斗之人,必有一个是保护你的呢?说起武功,连我都未必胜他。你只管放心就好。”   “啊?”林诗音脑瓜开始糊涂了,“谁啊?”   李陵忽地脸色一正,好像不大高兴了,“我只是看戏的,我怎么会知道那人是谁?!那人自己不敢冒头,难不成我还要揪他出来见你不成?”   “……”林诗音更加糊涂了,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李陵开门的动作给打断了。   她定睛一看,奇道,“冷香小筑?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陵把她放到床上,回答,“刚说你聪明,你怎么现在又笨了起来?我当然要给你上药,你那儿没有药,当然要到我的住处。”   林诗音嘿嘿乐了,“这倒是。”   %%%%%%%%%%%%%%%%%%%   她好奇的打量着这间房。原来,这就是李寻欢和林仙儿先后住过的冷香小筑啊。   房间同样设置的简单大方,与林诗音的房间不一样的是,不同于她的淡雅,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厚重之感。紫檀木的宽大书桌,配上紫檀木的虎皮大椅,旁边是紫檀木的书架,满满当当的都是书籍。和书桌上一应俱全的精致墨宝相应,这里,透着浓浓的书香气。   她不由得暗叹:李寻欢也算是奇才了。文武双全,不知年少时付出过多少努力。只可惜,他最终还是落拓江湖。不过她不认为他可惜。路,都是自己选的。他既然愿意成为江湖上名侠,成为人人闻风丧胆的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成为慷慨大方赠送出情人和家业的潇洒之人,那也怨不得别人了。凭借李寻欢自己的本事,他不愿意走的路,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够胁迫他。他的确是个怪人。最自私,也最大方。   李陵背着身,一边手上准备着必需之物,一边说:“你自己先查看下伤口。我看应该只是蹭破了皮,没有大碍。”   林诗音伸手脱了靴子,掀开裙摆,一眼就看到两个膝头上白色衬裤上两片鲜红的血迹。   她这辈子活了十八年,自打记事起,还从没有碰伤过,更不要提流血了。看到如此惨况,感觉好像膝盖更是疼的厉害,几乎有点颤抖了。   她咬紧牙关,把两只裤管都卷了起来。——可不是,好大的一块,血肉模糊,血迹斑斑!   “天,好多血!”林诗音失声惊呼。   李陵基本已经准备停当,听她这么一叫,下意识的赶紧回头。这一回头可不打紧,直接傻愣在了当场!   这位龙夫人也忒是泼辣了!她竟然……竟然会露出雪白紧实的两条腿,这么大大方方毫不掩饰的袒露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更可怕的是,她居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看起来倒是坦然的很,好像天生就该这样,理所当然!   就算对方是她自己的父亲或是兄弟,如此袒露亦有不妥,更何况他此刻还只是她的师父?!   他不得不承认,她不仅面容绝美,抱在怀里温香软玉柔若无骨的感觉很销魂,就连这白的发亮、蚕丝般细嫩的两条腿,都足以让全天下的男人热血沸腾了去,也怪不得这么年来两个江湖豪侠为了她而深陷情网之中,无法解脱。   只可惜,现在,这双腿的主人却像个孩子般的天真,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做了天下所有名门女子都绝不敢做的一件事!   李陵尴尬的抹开了眼,递过去手里的药膏,涩声道,“自己涂上。”   林诗音接过,不解的抱怨道,“师父,你可是大夫呢,怎么能让我自己来?我看见血脑袋有点晕啊……”   血淋漓的,她自己看的都渗得慌,怎么敢动手清洗、上药再包扎?她可没那个经验,更没那个胆量啊!   李陵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两声,道,“又不是什么大碍,不需要我动手。”   敢情这老头真当她是江湖儿女了!这伤口不处理好可不是好玩的事。因此林诗音只好委屈央求,“师父,这伤口万一处理不好可是会破伤风的!要出人命的!您可不能偷懒啊!”   懒?李陵暗暗叹口气,只得干脆横了心,定了神,走过去。碰见这样的病人,对任何大夫而言,都绝对是无奈。   尽量避开手指和她肌肤的任何碰触,用细致的巾帕轻轻的擦拭干净她的伤口,再隔着巾帕,用手缓缓把药膏涂匀。   听着她不住的倒抽气,他不禁心里也难得的温柔了起来,于是抬头轻问,“很疼?”   “嗯。”苍白着一张脸,看得出,是真的很疼。   李陵面容平静的淡淡点点头,手却悄悄的变化了姿势,在巾帕之下,微微展开……   林诗音只觉得一股温热慢慢袭上了膝头,那针刺般的疼痛竟真的缓解了不少。   她惊喜笑道,“师父,您这药膏真管用,这么快就能止疼了!”   李陵只是轻笑,没回答,伸手再拿过白色的细布,把涂好药膏的膝盖,给包裹了起来。   终于大功告成。李陵长舒一口气,立刻站起,迅速背过身去洗手,并轻声叮嘱道,“你且在此处歇息。天亮之后,定会大好。到时你再回去。”   看着他居然要往外走,林诗音连忙问,“师父,天已经这么晚了,你现在出去做什么?”   “看戏!”爽快的回答了两个字,只见他手轻轻一挥,室内立刻陷入黑暗,门也紧紧的被关上了。   林诗音撇撇嘴,“真是个怪老头!”   折腾了大半夜,她也确实累了。拉过被子,放下床幔,头一挨枕头,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   任何一幕戏都是有时限的,去晚了,就只能看到冷清的落幕。   李陵不免有些失望。   地上躺了一个人。试试在百度搜索“书本网”   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女装的男人。   他面上的面具已经被扯开。   喉咙里插着一柄小小的薄薄的如柳叶的飞刀。   血流的不多,说明那刀刺的够快。   人的表情也很不好看,说明那人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会死的这么快。   李陵背着双手,款步走进,如闲庭信步,仿佛眼前躺着的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株名花。这里也不是李家祠堂,而是李家的后花园。   李陵绕着这男人绕了两圈,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两眼放光,口中啧啧称奇:“厉害,厉害!小李飞刀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看旁边站立的那个身材颀长清瘦、面容英俊的男子一眼,好像死掉的这个身材矮小的人要比那个人要好看的多、英俊的多似的。   而对面那个男人,似乎也并不心急,闲闲的盯着他,仿佛在耐心的等待着他鉴赏完毕,再一起品鉴一样。   终于,还是李陵先抬起了头,淡淡的看了一眼那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男子,笑道,“人是你杀的?”   那人也淡淡回了一笑,“是。”   “你是李寻欢?”李陵依旧淡淡的看着他,声音没有起任何涟漪。   “是。”那人仿佛在和他较劲谁更加定神,居然笑意更加加深了。   李陵听到他的回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既然把园子让给了别人,现在还回来做什么?你不觉得自己很多余么?算起来,你才算是不速之客,对不对?”   李寻欢终于不再笑,微微点头,“……对。”   “那你还有什么资格在龙夫人的家里杀人?!快到年关了,岂非晦气?”李陵吹胡子瞪眼睛,目光肃然,气势汹汹。   李寻欢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李陵继续道,“非请勿入的道理李探花莫非不懂吗?来之前,至少要通知下龙夫人,经人允许了才是!……还是说,其实你不敢去见龙夫人?”   李寻欢面上一窘,更加无话可说。   李陵突然又笑了起来,抚掌道,“错了错了,这本是你父母的住处,现在李家的祠堂,你身为李家的后代自然该回来看看的……不过……”他突然顿了顿,眼睛瞟了瞟李家的列祖列宗的牌位,陡然沉声道,“可不知你把表妹和李园让出去的时候可曾想到你的父母?这本是李家的祖业,又不是你李寻欢挣来的,你又有什么资格送人?!林诗音本是你的表妹,却不是你买来的丫鬟,你又有何资格将她送人?!”   李寻欢面上一红,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李陵听到他的咳嗽声,一声冷笑,道:“你是个好命的人,天生下来就有好的家世,有疼你的双亲,有爱你的女人,可你为何要亲手将他们全部毁掉?你可知有些人,一生下来便活在痛苦里,没有父亲,亦没有真正疼爱自己的母亲,更没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的女人?!有些人为了人生这些最平凡朴素的感情拼尽了全力争取却终究无功而返;有些人因为埋怨自己的苦命和寂寞就是看不得别人过的美满过的幸福,几乎把大好的一生毁在了嫉妒和仇恨中!而你呢?你却视这些最宝贵的东西为敝履,毫不珍惜,岂非可恨?!你若说自己寂寞和痛苦,岂非太过矫情?!一切都是自筑,又何须借酒浇愁,顾影自怜?!你好似苦了自己而成全了别人,可知根本没人因为你的一厢情愿的愚蠢决定而获得幸福,反而每个人都在陪你一起痛苦!……李寻欢,今日在这祠堂之内,你敢说,你一点都不曾后悔过?你敢说这冰冷的刀锋真的能够温暖过情人的双手?!”   李寻欢咳的几乎直不起来腰,双颊病态的嫣红,一句话也反驳不了。是无力,更是无语。   李陵继续冷笑道,“你破坏了一个原本幸福的家,赶走了别人的丈夫,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每天偷偷的守护在这个园子里,就显得你的伟大么?你可知道,如果不是你,现在这里哪里会如此萧索?龙夫人何须孤儿寡母的守在这里?你以为他们母子会因为你的守护而感激吗?非也!他们见到你这样,反而会更加恨你,更加想起你才是酿成他们如今凄凉的罪魁祸首!……你也知道的对么?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正大光明的现身,是么?可你是否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现在,这园子也不至于被青龙会所觊觎?!”   李寻欢终于不再咳。他满是痛苦的眼睛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陡然明亮了起来,有神了起来。   “前辈到底是何人?”李寻欢终于开始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一个曾经看错过你的人。”李陵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语气依旧很差,“十多年前是我看错了你。本以为你是江湖豪侠,少年英雄,一身正气,岂料后来你竟会做出如此多愚蠢之事!我一生纵然做过很多错事,却很少看人如此走眼的时候!你的武功超出我的意料,可你的行事作风却让我觉得丢脸!”   这么赤 裸 裸的严厉指责,李寻欢这辈子也没有听到过。他没有再咳,头却有些低下了,“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李陵冷笑,“无名小卒而已。区区一个江湖大夫,岂能衬得上兵器谱排名第三的小李探花恭恭敬敬的一声‘前辈’?”   李寻欢叹口气,“前辈终是前辈,李某愚钝,前辈所言,句句在理,李某虽为人愚钝,却也不是没大没小之人。敢请教前辈因何在府上,又因何欺骗龙夫人你是她的师父?”   李陵笑道,“你倒是沉得住气!不担心我会对龙夫人不利?”   李寻欢又叹气道,“你若是对她不利,又岂能如此适时的赶到府内救醒她呢?”   “那你想必也知道她忘记了一些事?”   李寻欢黯然道,“是。”   李陵眨眨眼,“想必你心下一定欢喜的很。”   李寻欢不解,“前辈何出此言?”   李陵道:“至少她不会像之前那般恨你!”   李寻欢又不说话了。   李陵忽又笑道:“当然,我也没有唐五这样的胆子。就算是借给我几个胆,我也绝不敢在小李探花的眼皮底下伤害龙夫人。毕竟,我这人比较怕疼。飞刀□喉咙的滋味恐怕也不太好受!你看,他这眼睛突出的多厉害,死的样子多可怜!我这个人,终归还是希望寿终正寝的!哈哈!”   李寻欢眼睛又亮了起来,“前辈知道他是唐五?”   李陵轻轻一笑,“我不但知道他是唐五,更知道他是四川唐门被逐的弟子,同时也是青龙会的正月初一的一员。李探花可了解近来江湖上新出的组织青龙会吗?”   青龙会。   李寻欢当然知道。   最近这三个字在江湖中简直已变成了一种神秘的魔咒,它本身就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叫人活,也可以叫人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所图者,不过金钱权势耳。   青龙会一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坛,一年也正好有三百六十五天。李陵口中的“正月初一”,正是分坛的名字之一。   李寻欢点点头,听他继续说。   李陵又道:“唐五虽然是唐门不争气的弟子,却也是精通毒药之人。龙夫人能在他的迷香之下没有丢了性命而仅仅只是失去一部分记忆,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李寻欢抱拳,真诚的看着李陵,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李陵一摆手,“你不需要谢我,要谢,只能谢龙夫人命不该绝!”   李寻欢再次无话可说。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眼前这个老人都能非常口齿伶俐的把自己给堵回去,所以,他干脆不说。听他说。李寻欢一向聪明,情商自然也不弱。   “……只是……”李陵突然又眯起了眼睛看着李寻欢,“你既然早知道梅香就是唐五,为何不出手杀了他,反而要等到今日?你可知你差点要了龙夫人的性命?!”   第十二章   李寻欢听到他这声诘问,重重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李陵勾唇一笑,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颇为逗趣,“你应该很早就发现梅香变成了唐五了?”   李寻欢道:“是。梅香一直是她的丫鬟,她没有戒心,也是当然。而我,也不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梅香的秘密,而是在一次巧合之下,我看到了梅香居然半夜闯进了这里,而且身法不弱。当时,我便知道,这梅香,必定不是真的梅香。真正的梅香,想必已经死了。这个梅香,不仅手法快,武功高,而且体型也粗犷了些。虽然是严冬,他在刻意用衣服遮掩,可手的骨架和肩膀的宽度,这是再高明的易容术都无法改变的。我虽不知他是何人,是何目的,却知必然心怀歹意,是以……”   “是以你才耐着性子看他在搞什么把戏,而无暇顾及龙夫人的安危?”李陵突然冷声打断他。   李寻欢面露尴尬之色,沉声道:“我本料定他在未得手之际,必不敢伤害她,所以我并不着急,谁知,唐五他竟然如此心急……她病重,我原本真的以为是沉疴缠身……”   李陵哈哈大笑,“你这么想也是合理。毕竟,你一不懂医,二者,也根本不敢去看看她,去靠近她,甚至进入她的房内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寻欢更显窘迫,沉默,却恰承认了他的话。   李陵长叹一声,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八个字,不知在这十年间,在李寻欢的脑子里闪过多少次。孤寂的旅途,寂寞的酒后,握着冰冷的刀柄,看着手里的倩影,他不知多少次的喃喃念出这八个字。   少年时,他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多,以至于不懂得什么叫“拥有”。当一切都已失去,他才明白,财富、权势、名誉和地位,都比较容易舍弃的,而有些东西,却成了沉重的枷锁,是永远也抛不开,甩不脱的。有些事,有些人的存在,并不是理所当然。有些事,有些人,更不是奋力争取便可赢来的。他知道失去了她,一定会痛苦,却不曾想,竟会如此痛苦,乃至即便终日与酒为伴、自欺欺人依旧无济于事。十年了,他竟一日都未冲破这情关。尽管熟读了佛经,尽管句句禅理皆倒背如流,尽管被人赞叹为学识渊博惊才绝艳,自己却深深知道,自己依旧无法参透其中真意,无法自我解脱。他纵然可以开解别人,教化别人,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满口超脱的禅语纵然可以让别人清醒,让别人通达,让别人看透恩怨,然而他自己心底却知道,他其实才是离“佛”的境界距离最远的一个人!   本以为放不下的只有自己,本以为这错误到此即可为止,本以为自己的痛苦若真能成全了别人也是有所价值的,岂料十年后再见,这错,似乎越来越滑向深渊。   如今,这样的境况,实非本意,却步步为错,仿佛命运一直在纠缠着,开着最恶劣的玩笑。   他知道他该再离开,然而这一次,他却无法离开。   生性淡然的她一次次被迫卷上了武林的风头浪尖,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像是被诅咒的命运,像个陀螺一样的,不停旋转,用不肯停歇。   始于一点,毁于一片。   比施咒更诡异。   江湖,永远不可能平静。总有人想着扬名立万,总有人想着功成名就。名和利,就像是无情的鞭子,驱逐着人们永不停歇的,只能前进,无法后退。   每一刻,都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有人登台,有人退去。   但所有人都乐此不疲。   这就是江湖。   梅花盗搞的江湖好不热闹了一阵,谁知这么快,青龙会便成了这个舞台的新主角。   他不知道青龙会到底是为了什么盯上了这个园子,却知道,刚平静不到几天的江湖,又将风起云涌。   此刻,面对李陵的责问,他无话可说,正如他面对自己的内心。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面对眼前这看不到对手的混沌棋局。   见他沉默不语,而是恢复了自己刚踏进来时他正在进行的动作,仔细的检查这看似毫无异状的祠堂的每个角落,李陵也走到他的身边,跟随着他的视线,一言不发。   半晌,李寻欢突然开口道:“我本无意杀他。”   李陵笑笑,道:“只因他发现了龙夫人,然后出手,所以你才发射了飞刀。而李寻欢的飞刀,向来例无虚发,所以,他只好死了?”   李寻欢点头,道:“晚辈早年和唐门也有些渊源,对这位唐五也有所了解。他虽是用毒高手,却绝非易容高手。晚辈只是好奇,这为他易容者到底是谁,这驱使他潜入府中的人到底是谁,青龙会太原分坛的龙抬头老大到底是谁,他觊觎李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陵笑道:“你这几日跟着他进出,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吗?”   李寻欢道:“他每次进入这祠堂之后,紧接着便是无声无息。等他走后,我再查看之际,亦是毫无痕迹。我本想留下他顺藤摸瓜,怎奈此刻他已经死了。”   李陵继续笑道:“既然他死了,那这几个问题,我倒是可以答上一答。”   李寻欢自然要洗耳恭听,“哦?前辈请讲!”   李陵道:“唐五虽然不善易容,可唐小晚却擅长。唐小晚原本不姓唐,她是唐门的义女。这个女人天性好强,在长幼有序男女有别的唐门,她自觉活得憋屈。后来和唐五一拍即合,想要夺取唐门掌门之位,只可惜,铩羽而归,两个人,同时被驱逐出唐门。而至于是谁要他潜入府中,又所为何事,当然要归结为你另外一个问题——正月初一的龙抬头老大到底是谁。青龙会神秘,诡异,定人生死,自然也同样有着严密的组织。在青龙会里,条规众多,触犯任何一条,都是死罪。唐五和唐小晚刚被驱逐出唐门,被青龙会接收,自然不敢触犯条规,所以,这一定是他们坛主的意思,甚至,可能是青龙会总坛老大的意思。毕竟,这里可是小李探花你的府邸,江湖上敢想并敢做的人,并不多。”   李寻欢苦笑,“正因为这里是我的家,我才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而来。这里已经破败,还需要劳烦青龙会派高手来做客么?”   李陵轻笑,连连摇头,“错了,错了,你说错了。”   李寻欢奇道:“前辈何出此言?”   李陵道:“不仅青龙会要来,恐怕此事不快速平息,江湖上的各门各派都要来了。”   “却是为何?”   李陵笑起来,盯着李寻欢,道:“若说老朽也是好奇此事才来,不知李探花信也不信?”   李寻欢只能再次苦笑,“前辈还是不要再绕弯的好。”   李陵这才吐了一口气,慢悠悠的缓缓说道:“最近,我好像听到江湖上有一些让人比较心动的传言。你该知道,你离开关内的这十年,江湖豪杰辈出,而真正见识过小李飞刀的人,却并不多。对这些年轻人而言,你可说是盛名之下,但不知是否‘其实也副’。而事情偏偏凑巧,本就吸引了江湖人所有目光的梅花盗一案,硬是和刚回来的你一下子便扯上了关系,如此一来,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梅花盗一案尘埃落定,唯一让人津津乐道的,无非是小李探花何其智慧,小李飞刀如何例不虚发。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神。最神奇的,莫过于你竟然在黑漆漆的黑夜里,仅凭听觉,便在毒虫逼近的形势下,一刀命中无毒童子的咽喉。”   “梅花盗一案结束了,很多名侠颓然退场,独独声名大噪的,除了你的兄弟快剑阿飞,那当然就是你,李寻欢!因此,近日,在江湖上,小李飞刀几乎成就了其神乎其神的声名。与此同时,便有一种传言,说你虽然不知所踪,而你的武林秘籍,就在这李氏祠堂之中。更有更为逼真者,说你当日曾应龙夫人的要求,将一柄飞刀传给龙小云。小李飞刀从未有传人,龙小云是第一个,而且是龙夫人求你,所以,势必这龙小云得到的,不仅是一柄飞刀而已,更可能所有关于飞刀的武功秘籍。就算龙小云现在不练,将来也必然要练。所以,大家都想到李家祠堂,想先看看,是谁能夺得这秘籍,称霸武林。我这么说,你可清楚了?”   一番话,只听得李寻欢错愕不已,连连叹气,“我确实曾赠与龙小云一柄飞刀,却从未有什么传人之说!更何况,那孩子已然终生不能练武,又怎会有练习飞刀的可能?纯属无稽之谈!”   李陵笑道:“总有些事,假的,传着传着变成了真的。而真的,也可以传着传着变成假的。最重要的并不是真假本身,而是它能煽动起来的力量。这个传言,最直接的力量就是,确实调动起了江湖中不少人的野心。毫无疑问的是,这里,将告别短暂的宁日。那么,无论如何,这传言散布者的目的也便达到了。”   李寻欢无法否认,只能点头。   “再说,龙小云本就是被你所废,由你再救,又有什么说不通的?更何况,以你和龙夫人的关系,她要求你做什么,你一定会做什么。传自己的绝技给她的儿子,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岂非顺理成章?更不要说龙啸云如今早已不知所踪……这一切,都听起来合情合理,极为可信,不是么?”   李寻欢无奈笑道:“好像,现在就算是我自己站出来说没有这回事,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李陵点头,“不错。”   “那我现在就只能候在这里,等着各位上门的英雄们,再一一苦口婆心的劝他们回去了?”   “好像是得这样。”李陵双目含笑,那笑却颇为狡黠,似乎觉得眼前的情景有趣好玩的不得了一般。   “那前辈呢?前辈既然知道这传言都是假的,为何还留在此处?”   李陵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幽幽说道:“你岂非不知道人老了,就特别喜欢看戏么?好久没看到这么有意思的戏了,当然要看个够本!”   这句话,竟让李寻欢不得不再次点头,跟着笑道:“前辈这话说的倒是不错。那就先预祝前辈看戏尽兴。眼下,晚辈只希望,这戏码,最好真如前辈所说的这般简单,否则,不仅在下会演的很累,前辈也会看的心烦,对么?”   第十三章   林诗音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有火,霹雳啪啦的燃烧着,迫人的恐怖。   她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突然,一个凄厉的孩子的哭喊,刺痛了她混沌一片的神经。   “娘,娘……”   这分明是龙小云的声音!   林诗音大惊失色,心脏几乎跳出胸膛。再定睛看时,原来这熊熊燃烧着的,竟是自己所住的后园小楼!   她这才猛然想起,自己今夜并不是住在小楼,而是在冷香小筑。那房里,除了龙小云,更无旁人。   心因紧张而突突的狂跳,揪成了一团。想要找寻可以灭火的工具,却惶恐的发现,自己手可以触及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她着急。她心焦。她挣扎。   然后,她猛地坐起身,醒了。   一身的冷汗。   房间还是一片昏沉寂静,外面依然是淡淡的月光。看来,并没有安睡多久。   这梦真怪。典型的噩梦。   她大口的喘息着,惊魂未定。   怎么会梦到龙小云?怎么会梦到这么危急的境况?难道真的是有所预兆?   定神之后,便是一阵比在梦里更为混乱而无章法的惊慌。   容不得多想,林诗音果断的跳下床,顾不得膝盖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气,外衣也来不及披,直接跑到窗边,透过窗纸看过去。   还好,整个兴云庄平静如常,根本没有什么祝融光临。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梦?   她开始放心不下一个人留在小楼里的那个孩子了。   她再也无法定神。   搞不好,是香魂未散的林诗音在冥冥中提醒着自己什么?   想到这里,她更是一刻也不该停留。连点灯都来不及,趁着外头微弱的光线,林诗音抓起衣服,快速套上,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冲。   冷香小筑里依旧空空荡荡。李陵还在看戏?他还真是有雅兴!   无暇顾及旁人,更忘记了自己的胆怯,林诗音拼尽了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就往小楼的方向跑。   %%%%%%%%%%%%%%%%%%%%%%   小楼,仍是一片昏暗。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她迅速上楼,一进外室,就点燃了最大最明亮的一盏灯。放眼看去,一切无异。   内室的门还是紧紧的闭着,龙小云应该还在沉睡。   她这才敢长舒了一口气。——唉,神经太过敏了!能有什么事?只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入睡前的一幕太惊心,所以才做了这个噩梦。身为无神论者,这样的把梦境当回事,真是丢脸。   林诗音自嘲一笑,大口的平复着因剧烈运动而几乎喘不过气的呼吸。   膝盖好像更疼了。   但龙小云没事总是好的。她决定还是先好好睡一觉。   看这天色,离天亮还有点时间。   她推开内室的门,轻轻悄悄的点上桌上的一盏小灯,唯恐影响了那孩子的休息。毕竟,尽管他已经中了迷香,却也不知道分量如何,他睡觉是不是容易被惊醒。还是轻手轻脚的好。   转过身,脱下外衣,拉开床幔——   “啊——!”   林诗音傻眼了。呆愣了。下意识的无法自控的惊声尖叫了起来!   她颤抖着身子盯着空空的大床,一颗刚从地狱解脱出来的心,再次重重跌落,又狠又重!   床上哪里还有人?!   龙小云呢?   好好的一个人,在门窗全部没有开启的痕迹的情况下,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老天,这是梦吧?   林诗音咬紧了牙关,狠狠的用指甲嵌进了自己的手臂,以证实现在所看到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不是噩梦的延续。   老天并没有让她失望。   很疼,不是梦。   龙小云,真的不见了!   他绝不可能自己走出去的!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诡异消失?   难道,真的和梅香有关系?   难道,梅香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大的团伙?   难道,是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他们的目的是绑架小孩子?!   太混乱了!   不行!绝对不能慌!   林诗音再次狠狠的掐住自己的手臂,命令自己必须冷静。   万事总是有理由的。世上没有凭空出现或消失的诡异的事。她始终相信。试试在百度搜索“书本网”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走过必留下足迹。一定会有什么痕迹留下。   再说,对方不可能只是为了龙小云。   若是要抓走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在林诗音昏迷的那些日子,任何时间都是最好的机会。为何偏偏是今晚?   龙小云只是一个孩子,抓走他,没有任何意义。必定是有所目的,对自己有所要求。   那是为了什么?   钱?还是别的?   她把所有灯全部一一点上。点灯,是为了能看清现场,也是给自己一个冷静下来的时间。   龙小云不是她的儿子,这没有错。但是,她对他有责任。她必须对他负起林诗音该负的责任。何况,他还是那么讨喜的一个孩子。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身体里的这颗心,是如何的忧心。   那是一颗爱孩子的心。   它不舍得停止跳动。   昏暗的室内,恍如白昼。所有的灯笼,全部点亮。   她仔细的查看着这个房间。   没有陌生的脚印痕迹。因为现在外面已经冻死,四处都是冻土,根本不会使来人的脚底上沾上可以留下痕迹的污渍。   窗台,同样干净。如果是跳窗的话,抱着一个孩子,非一个轻功的高手不能完成。但即便是高手,也做不到把窗户从外面能封闭如初。   莫非是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再抱着孩子走出去?   也不是没有可能。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当然是如履平地,自由自在。   唯一有变动的,自然是床铺。   少了一床被子。龙小云的衣服也不见了。   想必,那劫匪没有时间帮龙小云穿衣服,干脆连着被子一起,把他裹走了。而这衣服,自然是顺手带走的。   她跪在大床上,努力的翻看着凌乱的被褥,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不可能一句话也不留下的。绑匪不可能是一个专门半夜三更偷人家孩子卖的人贩子!   “呀!”一缕寒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失声轻呼出声。   心中一揪,定睛看去,那亮的晃眼的东西,居然是一柄飞刀!   薄薄的,小巧的,如柳叶似的,飞刀!   随着她抖动被子的动作,那飞刀散落了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那正对着一处大灯的一面,发出了刺目的寒光,直射进她的眼睛!   她颤抖着手,捡起了那柄飞刀。   几乎,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飞刀的主人。   李寻欢!   她怔怔的盯着手里的这柄小刀。   这一定是李寻欢的飞刀。   那么,这飞刀想要传达的信息是什么?   林诗音已然一无所有。劫匪还能从这里得到些什么?再说,就算是真的要得到什么,也和飞刀没什么关系。谁都知道,李寻欢,早已不是这园子的主人。——天下谁都知道,她林诗音是龙啸云的妻子,龙小云是龙啸云的儿子,和李寻欢又有什么相干?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柄飞刀?这飞刀从何而来?外人怎么可能会拥有李寻欢的飞刀?除非是死人!飞刀出手,向来例不虚发。   这飞刀当然不可能是李寻欢留下的。   李寻欢当然不可能会劫走龙小云。   但这飞刀,分明说明此事和李寻欢有脱不开的关系!   难道,这个诡异事件的策划者,真正针对的,其实是这个飞刀的主人,李寻欢?   劫匪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李寻欢和林诗音的关系。   龙啸云不在。林诗音有难,李寻欢一定会出头,而且义无反顾。   林诗音霍然起身。   错不了!   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件事,和李寻欢一定有关系!   冤有头,债有主。   她必须马上找到李寻欢!   %%%%%%%%%%%%%%%%   半夜被人拍门叫醒的滋味的确不好受。特别是这么冷的夜里。   林麻子昨夜多喝了几杯,刚睡下不久,就被这“砰砰”的野蛮的打门声给惊醒了,自然是一肚子的火气。   装聋子没听见好像是混不过去了,他只好骂骂咧咧的点起灯,去开门。   他发誓,无论来的是哪个不识相的,他都一定要狠狠的踹他两脚,出两口恶气!   他林麻子这辈子也算是倒霉。硬生生的辉煌了这么多年之后,竟也沦落到了如今的田地!   “哪个不识相的,竟敢坏大爷的好梦!”林麻子门还没开,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拍门的人没有回答。   林麻子气呼呼的举起灯笼,想要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好一脚踹过去。岂料,一看清来人,他的嚣张气焰一下子便消失到了九霄云外去,整个人瞬间宛如霜打的茄子,瘪了下去。   他弓下了腰,“夫人……”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想到一向端庄娴淑的夫人,竟然会在这样的深夜,亲自敲自己的门。   “林麻子?”林诗音试探。   “是,夫人。不知夫人有何事吩咐?”林麻子颔首,恭敬的答应。   林诗音冷声问:“你知不知道对面有个巷子?”   “是有个巷子。”   “巷子是不是有个开店的驼子?”   “是。他开了十多年的店了。”   “好,你带我去见他!”   “见他?”林麻子倏的抬起了头,“夫人现在要去见他?”   林诗音点点头,目光坚定,不容怀疑,盯着惊愕不已的林麻子,沉声道:“是!现在!立刻!马上!”   第十四章   孙驼子开始发愁了。   本来他的店就小,加上最近将近年关,酒的储量本就有限。谁知,那位平时一向深居简出的客人,居然也有来看他的朋友,而且两个人还半夜三更那么好兴致的拼起了酒!   他本以为那个老人一定会很快败下阵来,可惜,他好像看错了。   几大坛酒下去之后,好像青年人已经先败了一样,居然不住的叹气,一句话也不多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似的。   事实上,孙驼子也慢慢发现,两个人也不太像是朋友。他们拼的只是酒。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   “你是要认输了?”老人笑盈盈的问道。   青年无力笑道:“前辈果然好酒量。”   老人道:“我早说过,我这辈子,和人拼了无数次酒,只输给过一个人,而且输的心甘情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输吗?”   青年笑笑,摇摇头。   “因为我轻敌。”老人目光如炬,盯着已然有些不支的青年道,“我以为我打败了洛阳城无敌手,就一定不会输给别人。岂料,总有一些人,比你想象中还要强。那些人未必会名震八方,却恰恰是你的对手。你说,这事,怪不怪?”   青年笑道:“不怪。世上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老人笑,“正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人的欲望才是无止境的。一旦到达顶峰,任何人都会觉得空虚无聊,所以,这个世界,并没存在真正的顶峰。就算战胜了别人,却还有一个更大的敌人,那就是自己!你说,是不是?”   青年点头,“是。”   老人满意的笑笑,突然转头对孙驼子道:“店家,你说是不是?”   孙驼子马上陪笑道:“是。老先生句句玄机,大含智慧,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老人仰天哈哈大笑,“你这个店家倒是会拍马屁!”   孙驼子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老人突然敛了笑容,冷哼了声,“每个拍马屁的人都会这么回答!”   孙驼子这次不再回答,只能赔笑。主顾的话永远是正确的,这个简单的道理他当然很懂。   老人站起身,长叹一声,道:“你这店家不仅酒少,真话少,连耳力也这么差!有人在店门口等着进店,你却在这里做些没用的事,怪不得你生意总是做不大!”   孙驼子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应道:“老先生教训的是。只是我怎么没听见这敲门声?”   青年笑了笑,道:“是有人。想必是你的生意上门了。”   孙驼子一听,好像眼睛也亮了几分,仔细侧耳听了听,果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老人的眼睛眨了两下,顽童一般的盯着青年的眼睛,笑道:“你输了,所以就要认赌服输!先睡一觉,从明天开始要做的事会让你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   青年无奈的叹口气,“这是自然!愿赌服输!”   说完,“嘭”的一声,头重重的跌到桌面上。许是跌的太重了,他又迷迷糊糊的伸出不怎么稳的左手臂,垫在了额头之下。   整个人瘫软无力,和醉到不省人事的酒鬼并没什么两样。   孙驼子只是转了个身整理地面上凌乱的酒坛的工夫,再回头时,竟然发现那个老人竟凭空消失了。除了那个醉倒的客人之外,店里连只鬼都没有!   他揉揉眼,再看。还是没人。   “八成,真的见鬼了!”他嘟嘟囔囔着,踱步走过去开门。   因为,这叩门的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刚开始几下还有点礼貌,后面就几乎是砸门了。他再不赶着去开门,恐怕这扇薄门就要碎成木片了。   门开了。孙驼子也怔住了。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怪事还真多!   “愣什么呢?”林麻子显然很不满意孙驼子盯着林诗音的诧异眼神,“我们夫人想找一个人,快去带路!”   孙驼子马上回神,冲林诗音笑道:“夫人想要找谁?小店里只有一位客人,现在还醉倒了。看那落拓的样子,也不像是夫人要找的人。”   林麻子没有耐心和他绕弯子,话也简单直接,“就找那个客人!他在哪里?!”   孙驼子只有伸手一指,指向早已像个醉猫一样浑然没有知觉的青年。   %%%%%%%%%%%%%%%%%%   林诗音走近那张桌子。   满地的空坛子,刺鼻的劣质酒气,熏得她浑身难受。   她蹙眉掩鼻,毫不掩饰。   林麻子看清楚此人轮廓之后,脸色陡然一变。然而他毕竟曾经是堂堂兴云庄的大管家,不露声色的本事还是学到了几分的。见林诗音盯着这个人一直看,他马上又大声问孙驼子道:“这就是你的那个客人?!”   “是。”孙驼子点头哈腰,那驼背更加明显,着实不怎么赏心悦目。   林诗音当然记得,这孙驼子应该就是孙小红的二叔,天机老人的儿子。可如此卑微的模样,实在很难将这三个人联系在一起,也只能佩服孙驼子隐藏的够深,是个极会演戏的人。   那么,眼前这个穿着深蓝色破旧长衫的醉鬼难不成就是李寻欢?   他的脸压在手臂上,以致她看不到他的相貌。而这通身落拓的打扮,任谁也想不到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曾经家财万贯的李探花,李寻欢。   李寻欢会醉倒吗?她很怀疑。就算他真的醉倒,她也必须把他给叫醒。   “掌柜的,既然你的客人这么冷的天醉倒了,你是不是应该把他给扶到房间里去?万一病了,死了,这责任你担当的起么?”林诗音突然开口,声音不冷不热,不温不火。   孙驼子连忙上前,陪笑道:“是,夫人说的是,小的正要抬这位客官回去……”   正要动手,林诗音却冲旁边明显有些呆愣的林麻子道:“不必麻烦。林麻子,你来。掌柜的,劳烦您带路!”   %%%%%%%%%%%%%%%%%%   客房是小店最后面的一间,狭小而阴冷。一床一椅之外,并无其他家具,简单的仿佛是专门给苦行僧准备的禁闭室。   床上也很简单,一条不怎么新的棉被,看起来硬梆梆的。床头放着一只破旧的酒囊。   林诗音真的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冬季,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深夜,一条破棉被真的能有什么作用。放着偌大的家业不要,却偏偏逼迫自己过这种苦日子,真不知道这个人的大脑是怎么构造的。有些牺牲明明可以不必做,却非要去做,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林麻子把人放在小而硬的木板床上,并拉过了他的薄被,帮他搭上。   酒鬼仰面而卧。这次,林诗音总算见到了他的面貌。   他的面容算的上斯文秀气,可归为英俊一类。因为醉酒,他的双颊有着微微的酡红,而双唇却是苍白的。他的鼻梁很挺,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才让这张脸看起来立体了不少。他的眉目很俊朗。他应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只不过现在紧紧的闭着,不能定论。但他的睫毛毫无疑问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很长,却不娘气。放在这样一双紧闭的眼睛上,最最合适。   林诗音看的有点发愣。   这张脸,仿佛有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自己硬是挪不开眼去。似曾相识的错觉,让她一阵阵迷惑。——好像,穿越之时所做的梦里,那个俊美的少年,那个拉着红衣少女的手一起堆雪人的少年,正是这般模样。   单单是看着这张脸,她就发觉自己的心莫名的开始跳的厉害。   她敢保证,这不是自己的主观行为。   她长吐了一口气,命令自己冷静。   身体虽不是自己的,可这灵魂已然换了一个人。她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如果说非得有关系,也是因为他的飞刀又给自己带来了灾难。   飞刀是杀人的。以杀止杀,从来都是谬论。飞刀带不来和平,只能带来灾难和仇恨。   他看起来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很重。   “你先出去。”林诗音轻声对林麻子道。   “这……夫人……”林麻子显然很犹豫。他当然认识眼前这个人,也知道他和自己主人的恩恩怨怨,所以,他更加觉得为难。   “你出去!”这一次,林诗音是命令,而不是吩咐。   林麻子只好低下头,默默的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林诗音这才弯腰拿起了他床头酒囊边压着的一个已经雕刻完成的人像。女人的人像,林诗音的像。   他就算不当侠客也能做个木工,至少这手法是精巧的。只是一眼,她便能确认这是少女时期的林诗音。秀眉俏唇,美眸玉齿,栩栩如生。她完全可以想象那时沉浸在幸福和甜蜜中的花季少女是怎样的明艳动人。   可现在呢?亲手毁了她的人,岂不正是眼前这个用雕像深深思念她的人么?   李寻欢,难道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祭奠被你亲手埋葬的一个女人的青春和生命么?!一切,真的那么轻巧么?!   心底的火气直冲上来,气势汹汹,生生的遮盖住了那莫名其妙的心跳。   林诗音把人像放回原处,又靠近床边一步,这才缓缓开口,轻声道:“我知道李寻欢绝不会醉倒,所以我相信我现在说的话,你一定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现在我来找你,是因为有人因为你而在找我的麻烦。他们劫走了我儿子,只留下一柄飞刀。我知道,既然冲着你来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我把这柄刀放在这里。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让我们因为你而承受更多的无妄之灾。天底下能救出龙小云的,恐怕只有你了。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她轻轻的把飞刀从腰带间拿出来,放在了桌面上,转身,关上门,离开。   她相信她的直觉。她看的很清楚,他闭着的眼睛很不安,他的睫毛在轻轻的颤动——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   李寻欢一定没有醉的不省人事。   他只是不敢见她而已。   第十五章   李寻欢一动不动,只是这么静静的躺着,心底却如同跌进了冰火窟,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川。反复煎熬着的,正是自己那颗本以为早已形容枯槁的心。   她的话不轻不重,一如既往的清冷,然而,砸在他的心上,便如千金的重锤,生生的让他感到窒息。   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他听着她的脚步她的气息渐渐远去,仿佛同时间被抽走的还有自己那仅存的一丝生气。   他只是躺着,紧闭着双眼。知道这样只不过是一种躲避,但人生总是充满着无可奈何。他正在做着最无谓的躲避。   甚至连李陵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床前,他也懒得抬眼再去看一眼。   最终,还是李陵先开了口。他毕竟不是一个那么善于在寂寞和孤独中忍受的一个人。   李陵叹口气,道:“这次,我输了。”   李寻欢淡淡一笑,懒声道:“前辈果然是个热心于看戏的人。不知这幕戏,前辈看的可曾过瘾?”   李陵笑道:“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说自己输了?”   李寻欢道:“何谓输,又何谓赢?输赢何必在意?”   李陵笑笑,又叹口气道:“人说酒品如人品,看来果真如此。你果然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所以什么都可以舍得。”   李寻欢苦笑道:“前辈错了。不是我不在乎输赢,而是我早已输无可输。既然已经一无所有,自然就不会在乎。”   李陵叹道:“能输到一无所有还如此淡然,那也是一种境界。可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你只是说说而已,心里并不是那么舍得?”   李寻欢这次没有回答。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看着一脸玩味笑意的李陵,淡淡道:“前辈又看到了什么?”   李陵道:“一个人就算伪装的再好,也总是有破绽的。你敢说你失去的,你真的就不在乎了吗?”   李寻欢微微一笑,“在乎又如何,不在乎,又如何?”   李陵一瞪眼,胡子又顽皮的翘了翘,扯动唇角,道:“在乎,有在乎的做法。不在乎,有不在乎的做法。关键是你自认为在乎,还是不在乎!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难道还需要别人教你吗?!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李寻欢怔了怔,不再说话,反而疲倦的,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看起来是要逐客了。   李陵却完全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走过来,弯腰拿起了李寻欢床头的木雕人像,仔细把玩了起来。良久,才叹道:“不错,果然是好手艺!若非一番深情,又怎能刻得出如此神韵?!啧啧,原来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还有此功用,不错,不错!”   李寻欢当然知道对方并不是一个遵守所谓礼仪的人,这样子明显的逐客令,对于这样一个怪异的不知来历不知深浅的人来说,似乎毫无用处。   于是,他只好又睁开了眼,盯着李陵调笑的眸子。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微微的不确定。或许这是李寻欢少有的不确定,带着满腔的迷茫,“前辈也是个性情中人,之前前辈的责问在下也毫无异议,只是,敢问前辈一个问题……”   李陵点点头,“但问无妨。”   李寻欢慢慢蹙起了眉头,最终总算艰难开口,“为何把自己所拥有的最宝贵最好的一切全部给了一个人,希望她能因此得到幸福,可最后却总是一错再错?!这到底是谁的错?!”   李陵闻言,想也不想,顿时哈哈大笑。   李寻欢不解,“前辈因何发笑?”   李陵笑不可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才盯着李寻欢问,“你给她的,是你自己认为最宝贵的东西,还是她认为最宝贵的东西?”   李寻欢怔住了。这个问题,他竟然没有仔细的思考过!   李陵见状,继续道:“你只是一厢情愿的给了她你想给的,却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真正想要的,你却吝啬的一毛不拔!她或许不需要巨额财富,不需要名门大户,不需要名誉地位,不需要你认为是为她好的拉郎配!或许,她需要的,只是她爱着的男人!可是,你却把独独把这一项给漏掉了!你在安排她的人生的同时,又何曾想到她心底的想法?你该是最了解她的一个人,你又何苦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兄弟情珍贵,情人之情,岂非更贵?兄弟有自己想要的人,你可以给他;那么情人呢?你怎么舍得让她空等一场?!”   李寻欢面色僵硬,顿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口气,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天色已晚,戏也落幕,不知前辈可否现在趁兴而归?”   李陵却笑道:“戏落幕了么?我怎么觉得现在正精彩呢?”   李寻欢轻笑道:“何出此言?”   李陵放下手里的雕像,施施然在房间里踱起了方寸步,笑道:“你不觉得龙夫人记性其实好得不得了?她不但记性突然好得不得了,居然还聪明的不得了!一个女人聪明加上记性好,已经很难应付了,偏偏这女人还变得坚强了起来,你不觉得,她,变得不太像她自己了?!”   李寻欢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她本来就记性不错,而且很聪明。她只是有时候懒得去想。她自小是个孤女,做任何事,都比别人要谨慎的多。如果一个人不曾体会过寄人篱下的苦楚,是无法理解她的心思的。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她从不曾有小姐的脾气。就算我们对她再好,她也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外姓人,很多事,她宁愿收起自己的主张,而跟随我们的决定。若非这个性子,这大错,岂会铸成?”   李陵当然知道这“大错”是什么错,更知道谨慎度日的滋味是什么,所以,他没有接他的话,继续静静的听他说。   李寻欢继续道:“若说坚强,她也一直都很坚强。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的时候,她依然好好的活着,没有一个孤女该有的悲悲切切。再说,她现在是一个母亲。做母亲的,为了儿子,无论如何都会坚强起来的。”   李陵却好像并不同意。他继续问,“你当真不觉得她有什么变化?若是以前的她,绝不会半夜三更主动冲过来见你,是不是?”   李寻欢淡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只是不一定变对了地方!”   李陵面上突然泛起一丝奇怪的笑容,“那你觉得她变对了地方么?”   李寻欢这次是真的不打算再回答了。   只是,这次,李陵也不打算继续再问下去。他就算有再多的好奇心,也是聪明人。在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之后,当然就适可而止了。   他打开门,只喃喃的对着天空说了一句,“月朗星稀,明天必定又是个好天气。好天气是好事,也是坏事啊!”   言毕,便身形一掠,消失在遥遥的月夜中。   而屋内的李寻欢,却霍然坐起身,全然没有了醉酒后的倦态,伸手拿过那柄飞刀,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李陵觉得这个晚上实在是丰富多彩。至少,有十年没有这么丰富多彩过了。   当他返回到兴云庄的时候,他发现林诗音居然再次出现在冷香小筑里,盘腿端坐在榻上,静待着自己。   她的头发已经有些凌乱,此刻被她随性的束于脑后。完全没有任何一丝刻意装扮的女人,却是另一番清丽。天然之姿,最为动人心魄。   李陵微怔了之后,走向她。   她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不再是之前没心没肺的坦然,而是夹杂了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李陵声色不动,只是微笑,“丫头坐在这里做什么?不睡么?”   林诗音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的举起了手里的一张微黄的信纸。   “这是什么?”李陵好奇的拿过来。   信纸很普通,甚至有些劣质。上面的字迹也很普通,可能出自任何人。可上面所写的内容,却很不普通。   言简意赅,题旨明确。   “若救小龙,必求大龙。腊月十八,城南落英。飞刀无刀,名士现名!”   李陵握着信纸的手,隐隐一紧。这个话,是信息,更是威胁和条件。有些话,不必说太多,已足以让人方寸大乱。   对方的筹码很大,而且握的很紧。对方非常明确自己的对手,或许,早已在这茫茫的夜色中多了一双透视一切的眼睛。   林诗音始终盯着他的面容,见他稍稍动容,终于开口,发问,声音清清冷冷,“今天几号?”   李陵答,“腊月十八。”   “小龙是谁,大龙又是谁?”   李陵又答,“你这是在考我?”   林诗音冷笑,“学生上完学要考试,看戏的看完了,是不是也应该汇报汇报观后感?”   李陵笑了,“这话倒是在理。不过,这信纸,你是从何得来?”   林诗音指指李陵身旁的桌面,“对方专门送给你的。既然飞刀是李寻欢,那么名士又是谁?”   李陵轻轻的把信纸折好,又放回原位,然后拿起了桌面上的信封。   信封并不是普通的信封。厚厚的牛皮纸,梅花的底案,青龙的巨尾,威武嚣张。   当然是来自青龙会。   李陵微微一笑,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单手撑腮,好整以暇的看着林诗音,柔声道:“你认为是谁?”   林诗音定定看得他,一瞬不瞬,沉声道:“不是你,又是谁?能和李寻欢一起喝酒的人,也非等闲,是不是?”   李陵满意的点点头,“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曾和李寻欢一起喝酒的?”   林诗音道:“你现在满身的酒味,难道不是和李寻欢一起喝酒得来的?”   李陵笑,“我和任何人都可以一起喝酒,为什么非得说我是李寻欢一起喝的?”   林诗音也跟着笑了,“你就算躲起来,你身上的香味却是躲不过的。我在孙驼子的店里,明明闻到了你身上的香味。每个人的味道都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就算再怎么伪装,这却是和血液一样,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李陵当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在微微诧异之后,便抑制不住的起身,大声连连鼓起了掌,欣喜的朗声笑道,“果然是天生的好嗅觉!这样的好嗅觉,不学得一身绝世医术,绝对是浪费了!厉害!果然厉害!丫头,不得不说,你是我平生仅见的学医奇才!还好你说了出来,否则真的浪费了,实在是可惜,可惜了!哈哈!”   林诗音不由得也愣住了。原来,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空气够洁净,味道够明显,而是自己这个身体的嗅觉够敏锐!老天果然还是公平的,居然也了赋予这个可怜的女人这样的异禀!看来,她曾经也拥有了很多,只是不懂得争取跟利用而已。   李陵继续笑道,“既然你见过李寻欢,也正说明你的确该忘记的,一丝也没有忘。这样也好。这都是天意。只要你懂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忘与不忘,其实并不重要。”   “那么,你到底是谁?”无须再忘与不忘之间纠缠。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不需要刻意的解释,何况,又是无论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的。所以,林诗音依旧神色不变的盯着他,沉声接着问,“名士是你,那你又是谁?”   李陵一抿唇,竟柔柔的在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蓦然的双目流转之间,竟惊的林诗音心噗通噗通没来由的胡乱跳了起来。   老天,这是老头?!这一刹那间的明眸善睐,真的是一双老头的眼睛?!!   他目光柔柔的就那么看着林诗音,直逼得她别开了眼,微红了脸颊,他这才柔声道:“我是谁?自然是你师父。你若记不清了,去问李寻欢。他没有生过病,记得比谁都牢!就算你忘记了过去我是你师父,也无妨。反正以后,我也是你的师父。你答应过我的,是不是?”   林诗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混乱的要命。刚才那一笑,那一眼,妖孽的简直让人发疯!   也罢。是不是师父,她说不准。不过既然有李寻欢的变相担保,她也能肯定,眼前这位,绝对是友好的。既然是朋友,不是敌人,又何须问的太明白?既然这老头深藏不露,深不可测,和他在一起,就算不能学的什么惊天的本事,至少也能自保,百利而无一害。这个兴云庄现在危机四伏,她现在的身份又是兴云庄的女主人,龙小云的母亲,自然是躲无可躲,只能硬着头皮硬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犯傻。   想到这里,她笑笑,低头不甚自在的道:“看我这问的多傻?!师父当然是师父,还能是谁?”   李陵点头,轻笑道:“丫头这话终于入理了。你是我的徒儿,我当然要坦诚的告诉你我知道的一些事。”   林诗音抬头问,“那大龙是谁?龙啸云?可他除非脑袋进水了才会劫走自己的儿子!我不相信!”   李陵道:“是不是龙啸云,我并不能确定。但是这信,确实是来自青龙会。无论是任何人,都不敢冒充青龙会发出这样的信函。青龙会是现如今江湖上最神秘的一个组织。到底有多大的力量极限,没人能说得清。他们掳走龙小云,可能和龙啸云有关,也可能无关。他们若不走这步棋,我还能猜出一二,可一旦走出了这步棋,不仅是我,连李寻欢都一头雾水了。谁都知道,龙小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不答应的,除了龙啸云,就是李寻欢。可现在,青龙会摆明了就是针对李寻欢。而且,不再是为了想从李寻欢身上得到别的什么。现在,他们想要的,就是李寻欢的命!因此,才说什么飞刀无刀!他们就是算准了李寻欢可以为了你们连命都不要!可要李寻欢的命,他们能得到什么?青龙会和李寻欢何时结下这天大的梁子?恐怕,连李寻欢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为了仇恨,为了一个人的命,不图任何其他宝贵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青龙会的作风!而关于最后一句,至于什么叫名士,大约只是凑够字数罢了。比起小李探花,江湖上还有谁能称得上名侠名士?你只当他们胡言乱语罢了!”   林诗音若是刚开始听得糊里糊涂,那么听到最后,也算是明白了八成。她不管青龙会到底是什么组织,是为了什么,现在清清楚楚的有两点。一,龙小云确实在青龙会的手里。二,就算她不去请李寻欢出手,李寻欢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都必将卷入其中,而且,处境十分危险。   为了一个人,拼了另一个人的性命,值得么?谁的性命比谁更宝贵呢?   她之前只是本能的以为在这个江湖,李寻欢是响当当的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此去定然能凯旋而归。但是听李陵这么一说,林诗音开始觉得有些犹豫了。   人质在手,飞刀一旦无刀,李寻欢还是李寻欢么?就算一切因他而起又如何?如果因此让他送了命,她怕是这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了。人纵然都会死,但要有所价值。舍一人救一人的事,她做不出来。   林诗音猛然直起身,跳下床,就要往外冲。   李陵一把抓住了她,蹙眉道,“你去干什么?”   林诗音回头,咬牙道:“龙小云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李寻欢却未必!我要告诉他千万不要顺着青龙会的指示走!具体什么战略,我们可以商量,但是明天,绝不能去!”   李陵眸光一暗,连说的话都似带着冰渣,“你以为你现在冲过去阻止李寻欢能阻止得了么?以他的性子,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他可会退缩?我以为你足够了解他,看来也未必!”   林诗音却咬牙摇摇头,大声道:“所以他如果不是命够好,早就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人的运气总是会用完的!既然你都说这青龙会神秘可怕,他明天贸贸然过去,那还不是九死一生?龙小云是我的儿子,并不是他的!就算有什么恩怨,也没有让人家白白送命的道理!”   李陵叹气,摇头苦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不输于男儿的心胸,没有因为对自己儿子的感情而乱了方寸。不过,现在,我看戏也看够了。既然你舍不得李寻欢去送死,我倒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如你所说,师徒如父子。我是没办法一直袖手旁观看热闹的。”   林诗音大喜。这个意外之喜,对她来讲,是从未敢奢望的。既然前途险恶,生死未卜,正常人都应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李陵却在这个时候,爽快的站了出来。若非心有自信,他也不敢揽下这要命的麻烦的,不是么?   第十七章   城南。依旧一片白色。皑皑白雪,未曾融化几分。   一老一少,站在城门下。老的仙风道骨,少的俊逸无双。一老一少,爷孙的装扮。   老的是李陵。少的,就是被李陵装扮成男子的林诗音。   若非亲眼所见,林诗音绝不会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易容的巧手。   之前看电视上所谓的女扮男装,真真幼稚的可笑。女子头发一束,套上一件飘忽忽的男装,好像一切就大功告成了。事实上,明眼人一看,那眉清目秀的样子,都看得出是个姑娘的模样。但电视剧里的其他人仿佛都是睁眼的瞎子,非要等到女子的头发披散而下才看得出是女而非男。说起来委实不合情理。在男女皆蓄发的古代,头发长短岂能当成分辨男女的标准?每当看到这样的桥段,都不自觉的笑出声来,觉得这导演真是可笑幼稚。   李陵的易容自然不是走电视里的那种路子。   完工之后,林诗音对镜自览,连连称奇。柔美之色尽褪,恰似玉面翩翩小公子。眉头阔了,脸型硬朗了,仿佛连唇形都变的有棱角了。再穿上男装,大跨步的走了几步,确实更像是个男孩子。陌生人看到,顶多会说这男子有些秀气,却绝不会说这男子怎会如此像女孩。   如果不是林诗音的身形娇小,这扮相恐怕会更加天衣无缝。   现在的她,通体看来,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在穿上绯色衣衫,来起来粉雕玉琢,十分讨喜。   李陵并没有什么改变。于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活脱脱的爷孙造型。   城南和往常一样热闹。   林诗音茫然看着周围的人流,叹口气,“师父,城南落英,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陵只是笑笑,没回答,而是径直往前,走到一个水蓝色衣衫的卖花姑娘面前,问道:“这梅花,怎么卖?”   卖花的姑娘道:“要盛开的,还是这凋零的?”   李陵笑道:“当然是凋零的。这盛开的花,我猜一定比较贵。我买了,送给我孙子,过不了多久,一定也会凋零。既然最后都是凋零,我当然还是买凋零的比较合算。”   卖花的姑娘娇俏一笑,道:“您倒是很会算账。不过,我这梅花偏偏不同。盛开的反而便宜,凋零的,却是一般人买不起的。”   李陵不解,“哦?此话怎讲?”   卖花的姑娘道:“盛开的梅花处处都有,而凋零的梅花,出落成我手中的模样的,天下无双,自然要贵些。”   李陵伸手,接过卖花姑娘递出的那株凋零的梅花。——惟妙惟肖的龙尾形状。   李陵点头道:“不错。但不知这种花的价码如何?”   卖花的姑娘嫣然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青葱玉指,煞是迷人。   李陵轻笑,“一百两?”   卖花姑娘摇摇头,“没那么便宜。”   李陵又道:“一千两?”   卖花姑娘还是摇头。   “一万两?”   卖花姑娘笑笑,眨眼道:“其实这价钱说贵也不贵,便宜也不太便宜。只不过探花郎的一条命而已。”   李陵轻笑道:“这倒是贵了。在下有的只是银子,却没有别人的命。看来,我是买不起了?”   卖花姑娘眼波流转,咬唇一笑,道:“这也好办。做生意总是可以商量的。如果您真的想要这花,倒是可以和我家主人商量商量。”   “哦?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我家主人既然是条龙,那当然是在海上。”   李陵奇道,“海上?从此处到海上岂非至少要十天半月的路程。为一株梅花,也太劳师动众了吧?”   卖花姑娘嗔怒的一瞪眼,一把夺回了花,气呼呼道:“要买便买,不买便走。你若是嫌远,自然有别人愿意买,也并非非得卖给你不可了!”   李陵呵呵一笑,手上微微一动,那花便已不可思议的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姑娘人不大,脾气倒还不小。这花,我当然要买。十天半个月算什么?赶过去正好赶上正月初一的良辰吉日,岂非大吉大利?”   卖花姑娘闻言又俏生生一笑,“由此向东,入海口,我自会替我家主人迎接大驾。”   李陵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缨络。”   “不是落英?”   那大脾气的卖花姑娘又是一瞪眼,怒道:“落英是落英,缨络是缨络。你又不是聋子,怎么问这么好笑的问题?”   李陵只好抱歉一笑,“缨络姑娘不要动怒。多谢缨络姑娘指点名路。”   缨络轻哼一声,突然伸手指向李陵身后的林诗音,道:“他就是你的孙子?”   “正是。”   “倒也俊俏。”缨络唇角一勾,一丝淡笑溢出。转过身,头也不回,抱着她的花出了城门。几下飘忽之后,踪影全无。   林诗音接过李陵手里的梅花,哭笑不得。   “师父,这就是所谓的落英?”   李陵道:“缨络满怀缤纷落英,实在妙极。以她所说,咱们恐怕要入海一趟。”   “入海?!”林诗音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李陵点头,“是。我们要见的人,在海上。如果我猜得不错,小云也应该在被送到海上的途中。如果我们够幸运,说不定在路上便能有所收获。你可有长途跋涉的准备?”   林诗音微微一笑,坦然道:“师父何须多此一问?只是,不知道李寻欢现在何处……”   %%%%%%%%%%%%%%%%   李寻欢依旧盯着手里的飞刀。只不过,不是在孙驼子的店里,而是在城内最大的一间客栈里。   该来的人还没有来。所以李寻欢的手里还有刀。   门,终于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一身的白,胜雪。而面上的表情,却比雪还要冷。   李寻欢放下了手里的刀。   “李寻欢?”白衣女人冷冷的问道。   “是。”李寻欢微笑,“唐六小姐?”   白衣女子目光一寒,眼睛牢牢的盯着李寻欢手里的飞刀,“你就是用这柄飞刀,□五哥的喉咙的?”   李寻欢点点头。   唐小晚走过来,伸手拿起了那柄柳叶飞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好半晌,才笑道:“不过是一柄刀而已,说白了,只是暗器。江湖上所谓名门正派都看不起唐门的暗器和毒药,却偏偏把你的飞刀排在了兵器谱第三,岂非天大的讽刺?”   李寻欢道:“这个问题,你要问百晓生。”   唐小晚冷冷一笑,“百晓生已经死了。也死在你的飞刀之下。你倒不如让我的五哥去问,比较便当。”   说着,她把飞刀放进了腰间。   李寻欢笑道:“唐六小姐不是想要用在下的飞刀要了在下的命替兄报仇么?”   唐小晚冷哼道:“你现在的命可值钱了。远比我五哥的命值钱。再说,我现在要动手,下一个品尝飞刀刺进喉咙滋味的人,就会是我了。”   李寻欢苦笑道:“你明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柄飞刀。”   唐小晚叹口气,道:“也是。李寻欢向来都是重信守诺的。”   说完,啪啪啪,连续几下,出手又快又狠,封住了李寻欢至少八处重要的穴道。   研习药物和暗器的人,从来都对人的身体构造十分熟悉。所以,这八处穴道一点上,李寻欢也就完全变成了动也不能动的废人了。   唐小晚手力很大。但从掌力,竟感觉不出是女人。   李寻欢只能继续苦笑。虽然,这笑,十分僵硬。   %%%%%%%%%%%%%%%%%%   林诗音早已急死了,李陵却一副毫不着急的样子。   他居然找了一辆温暖舒适的马车,舒舒服服的坐在车厢里,靠着软软茸茸的垫子,等着林诗音上马车。   林诗音只是瞪着他,脚下没有动作。   她不明白。这里距离入海口,就算是快马加鞭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到。而眼前这位老先生,居然选择晃晃悠悠的乘坐马车,这不是乱弹琴是什么?!   “你打算步行过去么?”李陵挑挑眉,笑。   林诗音无奈道:“师父难道觉得这比步行快多少么?”   李陵道:“至少这样能在路上好好的睡一觉。”   林诗音叹气,“要睡觉可以大功告成的时候再睡。这样我们赶过去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李陵笑道:“可如果对方要我们天黑之前只需要到某个地方呢?”   这下,林诗音不说话了。很多信息,她什么都看不到,也想不到,可是李陵却似乎深谙此道,和对方甚为默契。   二话不说,林诗音跳上马车,也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天刚擦黑的时候,两人到了前方的一个小城。城里只有一家算的上客栈的客栈。   走进去,人迹寥寥,相当清闲,看不出丝毫异样。   李陵带着林诗音在窗边一处落座,小二好半天才迎上来。   “客官要吃些什么?”小二懒洋洋的问道。   李陵笑道:“吃倒是随便,两碗龙须面,一壶酒。”   小二脸色一肃,懒洋洋的双眼瞬间精神抖擞的起来,“本店的招牌正是龙须面,不过却是很贵的!”   “有多贵?”   小二道:“具体多贵,我也说不上来。还是要等我家掌柜的说了算!”   “那就有请你家掌柜的吧。”   “二位稍等。”小二鞠躬,转身,突然叫道:“掌柜的来了!”   掌柜的确实来了。不过看到这个掌柜的,林诗音大吃一惊。   这不是那个卖花的姑娘么?   水蓝色的裙衫,俏生生的圆脸,亮晶晶的眸子。   她还是抱着一怀的梅花,笑盈盈的向两个人走来。室内温暖,她圆圆的脸更加红润动人了。   “两位脚程还真是慢呢,想必已经饿了吧?小二,还不去端面来?”缨络热情的说道。   李陵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此一幕。他微微一笑,道:“缨络姑娘久等了。”   缨络笑道:“二位既然是贵客,等的再久些,自然也是甘愿的。”   说着,她也在四角方桌、李陵的对面、林诗音的左手边坐下了。   李陵笑道:“缨络姑娘生意倒是涉猎极广,花也卖得,店也开得。”   缨络盈盈一笑,“只要是赚钱的,当然要做。尤其是能赚大钱的。”   李陵点头,“这倒是。我若是年轻几十岁,定然是要跟随姑娘大展宏图了。”   缨络笑笑,双眼却盯着林诗音,一瞬不瞬。   被人这么看着,当然不舒服。林诗音端起小二准备的热茶,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不满之色。   缨络道:“这小公子好生俊俏,想必老先生年轻时不输于他吧?”   李陵眨眼,狡黠一笑,道:“姑娘可是看上了我这孙儿?不过我这孙儿天生羞涩,不解风情。若是我年轻几十岁,倒是……”   缨络陡然红了脸,倏的站起来,狠狠的踱了几下脚,竟一句话没说,转身快步离开了。   林诗音真是服了,悄声道:“师父你可真强,这话都说得出来!”   李陵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龙须面非常难吃。咸的几乎让人呕吐。   林诗音只是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专心的喝起了茶。她当然知道,面无好面,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期待的。   李陵却仿佛没有味觉一样的,硬生生有滋有味的把一碗面合着一壶酒,吃得干干净净。   看的林诗音都心下泛酸,浑身难受。   终于熬过了吃饭的时间,小二跑过来收拾碗筷。   “二位可要住宿?”小二问。   李陵点点头,“两间房。”   小二笑道:“今日客满,只有一间房。”   李陵奇道,“客满?!”   小二不悦道,“是啊,客满!要住便住,不住,绝不强留。二位既然是爷孙,挤上一晚又有什么打紧?!”   林诗音一囧,真想一拳打翻这浑身写着“欠扁”二字的小二。   李陵却笑呵呵道:“当然不打紧。劳烦带路!”   这下,林诗音真的囧了。囧大发了。   第十八章   睡觉,是肯定要睡的。不睡,铁人也受不了。特别是在这样寒冷的可怕的冬季深夜里,不钻进被窝里睡一觉,简直是酷刑,别说自己这身子骨受不了,李陵这老人肯定更加受不了。再说人家是来帮忙的,不能这样对待人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谁的身体出了问题,都是在拖行动的后腿。   她也不是看不出,这肯定是那个缨络故意的,来试探他们是不是真正的爷孙。稀落落的客栈,哪里来的客满?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不过,她也觉得奇怪。既然缨络是青龙会的人,怎么说也该对李陵有所了解。有没有孙子,孙子的真假,自己的身份,几乎是经不起推敲的。……还是说,这其实是另有隐情?   其实吧,对穿越人生新版林诗音来说,挤一挤,睡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通宵唱K,男女同学东倒西歪的瞎睡,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说熟人了,就算是陌生人,在特殊环境下,不也是一起睡在同一空间么?火车上的软卧车厢,萍水相逢的四个人,不照样是锁上房门睡大觉?更何况,李陵还是个老人,是长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本来林诗音就对他挺亲近的,好歹他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觉得能在他面前放松显露自己真实个性的人,尽管并不清楚他的真实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所以说,林诗音经过简单的心理调适之后,也基本能接受这个窘境了。只是她担心对于古人李陵,是不是会有很多的顾虑。也怕如果将来传出去,对自己的声名是不是一个很大的摧毁。毕竟,这种事,对林诗音在这个世界上的形象跟人际关系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比如龙小云,比如那个逃跑丈夫龙啸云,再比如……李寻欢……   因此,她也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不过她选择把这个难题交给李陵去解决。这个人看起来神色自若,想必是胸有成竹,有所打算的。   昨晚几乎没睡,今天又是一天的奔波,老实说,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的林诗音是很疲惫了。一坐到床上,就有一种强烈的元气大伤的无力感。   倒是李陵,依旧精神抖擞。只见他坐到桌边,先是嗅了嗅茶壶里的茶水,然后叹了声“好茶”,接着就倒了杯水开始喝。   也难怪,那么咸的面条他能全部吃下去,不渴才怪!   “师父……”老半天了,林诗音看他那么淡然一句话也不说,不表态,于是决定主动开口问,“我们今天晚上就这样乖乖的睡觉?”   李陵冲她微微一笑,柔声道:“不乖乖睡觉,你想做什么?”   林诗音笑了,“我当然希望是乖乖睡觉,可是,今天的事情太诡异了,我稀里糊涂的……”   李陵笑道:“稀里糊涂就对了,正好睡个好觉。”   林诗音却掩不住满眼的好奇,兀自问道:“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咱们今晚必须要到这里来的?”   李陵施施然伸了伸懒腰,笑道:“自然有我的法子。你跟着我,是你因为放心不下龙小云,非要跟不可。但是,你答应过我,不要擅自行动,不要给我添麻烦。现在,你最好也就什么都不要问,乖乖睡你的觉!”   林诗音嘟了嘟嘴,终是没有说话。既然他不让问,她就不问。长着眼睛,自己睁大了眼睛看着就好。她只希望这样子被青龙会牵着鼻子走,不会南辕北辙被人耍了才好。   她脱掉靴子,卷高了裤腿,拿出药膏,开始换药。   李陵的医术还是相当强大的。只是一天一夜,伤处基本已经结痂,只需要在上面再涂点他给的药,再包扎上,就大功告成。   终于把两条腿都搞定,她才舒了口气放下裤腿,道:“那我就照你的话乖乖睡觉好了……”   边说,边掀开被子,贴着墙壁睡在了最里面。   她只脱去了最外面的一件外衫,几乎是和衣而卧。   话音落了一会儿,她也躺好了半天,居然没听到李陵的半句回话。疑惑的抬眼看去,正对上李陵怔怔的盯着自己的目光。   四目相对,李陵率先回神。干咳了一声,转过身,坐正,又倒了一杯茶,浅浅的喝了一口,目光却是游移不定,有些飘忽。   林诗音好笑道:“师父,你已经喝了一壶酒了,再这样子不停的喝茶,当心睡不好觉哦!”   李陵叹了口气,喃声嘟囔了句:“那面可真够咸的……”   林诗音噗嗤笑出声,“那你还全部吃完它?”   李陵轻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龙须面和一壶酒么?”   “为什么?”   李陵笑答,“因为和青龙会打交道,必须要懂得他们的规矩。这壶酒和这碗面,就是所谓的拜码头。只有面不改色的吃完这碗面,才能证明你的诚意,才能继续打交道,明白么?”   林诗音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原来在自己不曾注意到的细节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玄机!   “那我岂不是坏了他们的规矩?”她的声音都有些微微的发颤。是后怕。   李陵笑道:“无妨。小二既然问我们是否住宿,就说明我们已经过了这关。”   她这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突然,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伸手指了指窗外,几乎是呵气一般的轻呼:“师父……”   李陵淡淡一笑,挥袖熄灭了灯火。趁着淡淡的月色,脱靴上床,拉过被子,扯下床幔。   他整个人紧贴着床沿,和林诗音至少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   他当然也闻到了梅花的香味。那是缨络身上的味道。   林诗音紧张极了。她紧紧的握紧自己的拳头,放在腰侧,身子紧绷,咬着牙,完全不敢自在的呼吸。   缨络应该是在门口停住了。   然而,老半天没有动静。   林诗音觉得自己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窒息的紧张感了。她微微挪动身子,伸出拳头,轻轻的碰触了一下身边平稳呼吸的李陵,耳语道:“师父,你说,她想干什么?”   李陵勾唇一笑,只“嘘”了声,便把她的拳头又给悄悄的推了回去。   两个人,依旧是半个手臂的距离。   又过了一小会儿,李陵竟然开始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很有节奏,很重,听得出,是沉睡的声音。   林诗音正想着“这个人怎么神经怎么大条这样也能睡着”的时候,李陵居然猛地翻了个身,胳膊搭在了她的脖颈处,手则巧妙的似乎是隔着衣袖,遮住了她的口鼻。   一股子的药香。   林诗音正觉闷气,想要推开他,却在这时,门,轻轻的被推开了。   缨络走了进来。   她扯开床幔,坐在床边,居然静静的端详起了“沉睡”的两个人,一动不动,似是极为入神。   林诗音紧张的开始冒汗了。她的拳头握的更紧,而且在隐隐的颤抖着。如果不是李陵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恐怕牙齿都要开始打颤了。   好半天,在林诗音几乎要紧张的神经崩溃的时候,突然听到缨络叹了口气,轻轻的自言自语道:“若不是林诗音还在兴云庄,我还真以为这是林诗音扮的呢。唉,花姐姐真是多想了。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林诗音也是绝不会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睡觉的……”   听她说着这话,林诗音竟感到一只细腻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呃……神啊,她被吃豆腐了!林诗音浑身哆哆嗦嗦的顿时泛起了鸡皮疙瘩!   老实说,被女人吃豆腐还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难不成这青龙会还坚持禁欲主义?硬是把一个好好的小姑娘给憋成花痴了!善哉善哉!   还好只是碰触了两下,缨络便收了手。幽怨的又长叹口气,“女子伤春,男子悲秋。春天还远着呢,这又是为何?”   说罢,站起身,轻轻的又走开了,还不忘把房门关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机关,她居然从外面把里面的门闩也给上上了!   味道越来越远,直到飘渺不见,李陵这才移开手,重新回复原位,姿态端正,睁眼望天,目不斜视。   真是相当诡异的一幕呵!   林诗音整个人恰似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才发觉,空气中的味道十分奇怪。   “迷药?”林诗音喃声问。   “嗯。”李陵含混的应了声。   “你可真厉害!”林诗音不由得赞叹道,“那你刚才捂住我嘴巴的,是什么?”   李陵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林诗音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小小的锦帕。那锦帕藏在他袖口之中,不仔细看,会以为是袖子,看不出破绽。   “这缨络还真是变态,居然摸我的脸……”林诗音说到这里,不免觉得好笑,咬唇吃吃的笑出了声。   李陵只是叹口气,又翻了个身,脸朝外,并不接她的话。   林诗音自觉没趣,便止住了笑,闭上眼睛,逼自己再次入睡。她知道,今晚的危机,应该是告一段落了。   闭上眼睛不到几秒,她突然又瞪大的双眼,蓦的翻了个身,推推李陵的后背,“师父,兴云庄还有个林诗音么?”   李陵仿佛有些不耐烦的又“嗯”了声,算是回答。   林诗音奇道:“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找了个假的林诗音放在兴云庄?!”   李陵这才皱着眉,翻过身,正对着她好奇的眸子,叹道:“若非如此,你以为我能这么大大方方带着龙夫人行走江湖?”   林诗音不说话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是出好戏,只是自己还在状况之外。   她果然只需要在旁边看着。不问,不说,不乱添麻烦,严格执行她对李陵承诺的三不原则。   第十九章   静默。   经过了刚刚缨络的那一出,林诗音已然睡意全无。本想说说话放松一下神经,但看着他烦恼的模样,她也只好缄口不言,一个人睁圆了眼睛看着床顶,双手互绞着,百无聊赖。   李陵仿佛也是一样。一会儿面朝外一会儿面朝上的来回翻了几下身,最后竟然坐了起来,叹了口气,重新走到桌子旁,又倒了一杯茶。   林诗音见状忍不住又开始发笑。   李陵倒也没理她,端着茶杯,走到窗边,背对着床的方向,仰头透过窗纸去看那还算的上圆的腊月十八的月亮。   经过了这么久,那茶水恐怕早就成凉水了。林诗音终究还是很有良心的开口提醒了,“师父,很晚了,你不打算睡么?”   李陵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随口应了一声,紧接着便一仰脖,把手里的凉茶一饮而尽。   “师父,您在生我的气?”见他似乎仍然火气未消,林诗音再也无法安心了。她有些忐忑的开始道歉,“我方才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给你添麻烦的意思,您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生气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瞎问了……”   李陵又重重叹口气,声音有些生硬暗然:“你只管去睡。我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话一出口,她马上噤声。——这种个性真是要改改!他不是正为自己太好奇而生气的么?   李陵好像并没有因此而更生气,只是顿了顿,淡淡道:“没什么事。只是事关青龙会的一些事……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局设给我们……”   经他这么一提,她突然想到了那张消瘦的俊朗的脸。之前一直压在心底对李寻欢的担心再次提上了心头。他应该还好吧?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壮起胆子,硬着头皮道:“师父,你不要生气,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呃,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直说无妨……”李陵依旧背对着她,看着窗外。   “这个……”她又一迟疑,但最后还是心一横,说了出来,“您说我们都面临了这么多外表平静实在暗潮汹涌的关卡,那么李寻欢呢?他可是青龙会直接针对的人,他们是不是已经设计了更加可怕的圈套让他钻了?”   李陵没有立刻回答。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只是声音冷的像是在冰窖里洗礼了一番似的:“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我可没有本事指挥他怎么做!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我只管协助他救出龙小云,至于他的生死,不在我的承诺之内,和我又有什么相关!”   好了,这位是吃了炸药了!这话说得也太绝了!林诗音悄悄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没敢接话。   房间里静的几乎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两个人各怀心思,僵在当场。   良久,李陵才转回身,把茶杯放回桌面,走回床边,靠着床柱坐下,似乎有意要这样歪上一整夜。   林诗音当然不是个连尊老爱幼的道理都不懂的人,连忙半坐起身子道:“师父你这样会着凉的,还是躺下来睡吧,天气很冷。”   李陵侧身,垂目看她,有些诧异,“你还没有入睡?”   “哦,还没有……有点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快些睡吧。明早想必也不会太平,能安睡就安睡,不要浪费。”李陵说着又靠着床柱歪了过去。   林诗音只得坐起身,拉拉他的袖子道:“师父,您这样我很不安。你我就如父子,将就一晚又有什么打紧?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影响您的声誉的……您可是担心这点?”   李陵又诧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定定的盯着她的眸子,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和无法理解。   林诗音眨眨眼,俏皮笑道:“原来真是被我说中了?”   李陵苦笑了声,二话没说,竟顺从的脱靴上床,扯上被子,睡下了。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的保持距离。他们的手臂隐隐的贴在一起。   可能是被子里多了一个人,温暖了不少,林诗音也渐渐的觉得眼皮重了起来,睡意渐渐上头。   谁知这个时候李陵突然喃声开口道:“丫头……”   “嗯?”林诗音含糊的应了声。   “你真的担心李寻欢么?”   他的声音好像一下年轻了很多,很轻很柔很好听很圆润,好像很远,又似乎很近,有些飘忽,让林诗音产生了很奇怪的错觉。大概是睡意沉沉的关系吧?她迷迷糊糊的想。   “嗯。”她轻轻点点头,半睡半醒。   他又道:“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至少现在,我确保他还活着。”   林诗音精神微震,“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李陵叹口气,柔声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我就算再逍遥个十年二十年,也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林诗音释然笑笑,“那就好。不过我相信只要李寻欢还没死,他就能绝处逢生。他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考验,希望这次也一样能创造奇迹,让世人震惊。”   李陵没有接话。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   林诗音觉得有些奇怪,睁开眼看他时,正对上他一双深邃晶亮的眸子在死死的盯着自己,一瞬不瞬。   “干嘛?”林诗音失笑,“我这么说不对么?他不就是这样一个经常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人么?……当然,我是说在江湖上。别的不说,单从心态上来讲,他比起别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他能耐得住。高手对决,往往靠的就是谁更加沉得住气,不是么?这也是天下第一高手必备的本事,不是么?”   李陵倏然转过头,望着床顶,冷冷一笑,道:“就算如此又怎样?他也只不过是兵器谱排名第三,算什么天下第一?真正的高手,我倒是佩服孙老先生。若说沉得住气,无论是孙老先生还是上官金虹,都未必输给李寻欢!”   “天机老人?上官金虹?”林诗音奇道,“你也认识他们?”   李陵道:“上官金虹倒是没交手过,但孙老先生和我却是老朋友。但就算是孙老先生也未必敢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他李寻欢这样的年轻人纵然飞刀在手,号称例不虚发,但若说是天下最强的人,我看未必!总有人会让他连发出飞刀的机会都没有!而更有些人,就算他有本事发出了飞刀,也没本事一击便中!例不虚发,只不过是江湖无名之辈好事之徒给戴的高帽子而已。世上哪有绝对的例不虚发?!”   林诗音只能“哦”了声,没有再辩驳下去。话说这“天下第一”根本不是李寻欢自封的,而是她自己给硬加上去的,却还是把李陵这颗不平的心给点燃了。她怎么能说将来是上官金虹杀了天机老人,而李寻欢又杀了上官金虹,最后终于成就了“小李飞刀天下第一”的奇谈呢?江湖排名有时候确实算不了什么。那只是排名者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李陵却因她的反应而更加不悦,又转头瞪着她道:“你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   林诗音嘿嘿一笑,马上摇头道:“不是。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没有真正的较量过,谁知道谁比较强呢?若真的设一个擂台,把这三个人放在一起,还真说不准谁能杀的了谁。百晓生也不是神仙。他自己也不是死在了飞到之下?真不知道天底下是否真的有人能躲得过小李飞刀……”   李陵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傲然道:“我虽然在江湖上没有排名,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想试上一试了!”   林诗音惊道:“试什么?”   李陵目光乍寒,声音也愈加冰冷的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的缓声道:“试试……我能不能躲开小李飞刀!”   林诗音一愣,而后咯咯轻笑了起来。   而这一下,林诗音看得出,李陵显然是真的有些发怒了。他冰冷的黑亮眸子里似乎跳跃起了莫名让人不安的赤色火焰,竟直生出一股邪气,硬生生瘆的林诗音的笑容卡在了半道,悻悻然的木然了面部表情。——这老头今晚有点不太对劲儿啊!这脾气也忒诡异了,说不高兴就不高兴!   “你觉得我这话很好笑?!”   听得出,他的语调虽冷,却隐约的被压制着某种情绪。然而这却比直接发火更让人心里发寒。   “不是,不是!”林诗音连忙摆手,忙不迭的解释,“只是觉得师父虽然年岁大了,但依然雄心不减,实在是令人佩服!”   李陵冷笑道:“总有一日,我要让你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玩笑话!只要李寻欢能活着回来,我就要跟他比上一比,看他担不担当的起这天下第一的名号!”   林诗音暗呼悲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话就是说的身边这位啊!大囧。   不能再争辩了。老人家估计更年期还没完,太容易焦躁了!照理说像他这样的高龄隐士应该有一颗超脱的黄老之心才对,可眼前这位,貌似离这种境界还远得很。   “师父……我先睡了,您也早点睡……”安全起见,还是就此住口的好啊!   “嗯。”轻轻的一声,算是回答。微微停顿之后,李陵突然又极轻极轻的喃声道:“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不管那男人曾经如何对待自己,却偏偏依旧执迷不悔,偏偏以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人!真是妇人之见!可怜至极!”   因为这话说的极为含糊,声音也极低,更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林诗音有些没听清,是以下意识问道:“您说什么?”   “没什么。”李陵硬邦邦的吐出这三个字,翻身朝外,再也不说话了。   林诗音笑笑,又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她的确是太疲惫了。   而李陵身上那浓郁的酒精味道和淡淡的香味混合,似乎也有着某种让人安神的魔力。置身其中,只想放松的睡上一觉,不作他想。   第二十章   欲望,来势汹汹。   不光是久违的想要争个高低上下的浮躁的名利欲望,更是那种让人心烦意乱的来自身体深处的生理欲望。   他知道,自己纵然远离江湖再久,江山易改,本性依旧难移。那种争强好胜的心思只是深埋,并未消除。他不是别人,他只是他自己,所以他不可能战胜自己的弱点。他不是神仙,也无意做个神仙。   而对于女人的欲望,这更是让人无奈。这是男人的本能。为了这点子欲望,很多英雄好汉,宁愿选择抛弃一切,万劫不复。   他王怜花不是圣人。在这方面,他从来更无意做个圣人。   忍耐欲望,从来都不是自己需要做的,然而此刻,他却破天荒的非做不可。   做梦也不曾想到,会有一天,和一个美丽的女人同榻而眠却只能忍耐。   女人。   他认识的第一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最害怕的人。   母亲的代名词,似乎应该是慈爱,是温暖,是和气。然而,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他从懂事起,就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他的母亲同样是值得敬爱的,是值得佩服,是深爱着自己而自己也应深爱着她的。但是,他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也在暗暗的恨着,恨自己的母亲。恨她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温暖的家,恨她不给自己任何一个母亲都该给与自己儿子的亲情。但这件事,他至死都不会承认。如今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这些过往的复杂情绪,已经随着离去的亲人而烟消云散。   然而,不能消散的,是多年来早已刻进自己骨子里血液里的那些因子。   他,曾经的,对女人的温柔,又渴望而又残酷的心态。   从他懂得女人开始,他就怀着一种报复的心态。只要见着女人,他就要报复。说不清是报复女人,还是在报复一样身为女人的母亲,抑或是报复这个独独让自己痛苦长大的世界。   每当他毫不怜惜的拥有过一个女人之后,他都会感受到一种残酷的满足。他喜欢看到她们在狂欢过后愤恨的瞪着自己,喜欢看着那依旧情 欲氤氲的美丽面容上流下痛苦的泪水,甚至喜欢听到她们用喘息未平的声音颤抖的表达对他的怨恨和诅咒。   羞辱,折磨,是他曾经最擅长给予女人们的。   温柔,这个女人最奢望的一个词,却是他最最吝啬的。或者说,他还没有学会。   真心的温柔,他不懂。他的血液里,不曾含有这样的因子。   女人们所渴望的狂欢过后温柔的轻抚,温柔的言语,哪怕是温柔的一瞥,他都不可能会给予。   如果全世界都和自己一起下地狱,那将会是最美妙不过的一件事。   就算是面对朱七七,那感情依旧复杂的让人烦躁。但不可否认,感情,的确是有的。这是她和别的所有女人绝然不同的地方。   成全朱七七和沈浪,只是一刹那的决定,快到几乎没有深思的时间。   一个人若想得到别人的心,必得要自己也是全心全意的付出。沈浪对朱七七如此,朱七七对沈浪更是如此。   这是他从他们身上学得的。这亦是他从自己父母的身上无论如何也学不到的,自己也从不曾做到的。   然而,若找到这样一个能值得自己全身心付出的人,似乎真的很难。   有时候会后悔那一刹那间的成全。只是,后悔又如何?该做和不该做,他分的比谁都清楚。   优柔寡断,拖泥带水,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性格。   他是一个男人,自然是需要女人的。这个世上总有些地方有些美丽的女人可以让男人的身体得到满足,只是心的空虚和寂寞,依旧无法填补。   这种事,似乎除了自己,任何人也无法给予帮助的,也是再多的金钱也无法换来的。   睡在身侧的女人呼吸香甜,美丽的足以让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心动。   其实,十多年前的林诗音,比现在还要美丽。   那天,她穿着浅紫色的名贵裙衫,披着浅紫色的风氅,亭亭而立。只是一眼,他便觉得那天地都失了颜色。   女人的美丽有很多种,她则是那种羞涩恬静端庄高贵之美。和江湖上所有的女子不同,没有丝毫的失礼之处,端端正正的大家闺秀模样,低眉浅笑之下,是无法亵渎的名门尊贵。这样的女人,也只有同样出身名门的小李探花能配得上。任何江湖上的莽男子都无资格拥有这样的尊贵。   ——这是他当时心底最深的感叹。   十多年来,那紫色的如紫罗兰般清丽的身影,他没有忘记过,记得很清楚,只因,太独一无二。   然而,世事难料,又怎料这样的女子终究还是嫁给了一个江湖莽夫?有时候他真的怀疑,李寻欢到底有没有懂得林诗音的“美”到底在哪里。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女人,岂非也一样?!女人的美丽,其实也是有姓氏专属的。   十多年后再见,她静静的躺在病榻,气若游丝,生气全无。   这是她的悲剧。这悲剧恰恰因为她的个性,她的端庄,她的尊贵,她的骄傲。如果她拥有任何一个江湖女子的热血,都不会让自己跌进这样的深渊。   极则必反。   是否再沉郁的人也会种种过后重新焕发出光彩?   这几日的林诗音,他看在眼里。那眸子里的灵动的光彩比十多年前的少女林诗音还要活跃几分。现在的她懂得笑,懂得哭,懂得怒,懂得好奇,亦说起话来会神采飞扬,得意之时会滔滔不绝。她时而会俏皮,时而又会一副端庄的模样,人前人后,竟有些难以捉摸。   一个人的变化总是有理由的。他绝不敢把这些归功在自己的那几句启发上。   尽管李寻欢不承认,但绝不能就此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当然,也许是因为以前的林诗音也是如此,只因自己是外人而在自己面前故作矜持。   也许,少女时的她,也会在李寻欢的面前娇俏灵动,憨态可人,清澈的眉目间,全然是少女的无邪神态,全然无心机的透明无暇。   那的确是李寻欢的福气。只不过,后来,他把它毁掉了而已。   女子的淡淡馨香如同魔咒,让他愈发的心浮气躁。越想,心越乱。   这本不是自己该想的女子,却偏偏在她面前有几次有那么些心不由己,进而,身不由己。   是因为那眸子里的灵动之色么?是因为她在他面前,那些和以前的她反差极大的极不顾及礼教的大胆袒露么?   的确,这都和之前某个大小姐有点点类似。但,她不是她。她们更加是完全不同的女人。   那个女人完全懂得如何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从不退缩,极具个性,勇敢泼辣。   而身边这位,有儿有夫,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勇气照她自己所说,走出这些禁锢自身的樊篱。   他重重的又叹息出声,再一次坐起身,下床,走到窗边。   月已西沉。外面逐渐嘈杂起来的人声,让他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那阔别十多年的运筹帷幄的自信笑容。   天,还是快些亮的好。明早,他倒要看看那缨络姑娘的脸色是不是足够精彩!   %%%%%%%%%%%%%%%%%%   穿越后几天来第一次的好眠,让林诗音满足的只想叹息,尽管她并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被李陵给叫醒的。   温暖的阳光斜射进房内,又是一个好天气。   李陵小心的重新帮她收拾了一下仪容,递给她一杯温水,微笑道:“时间不早了,该下去用点饭了。”   林诗音喝了一口水,笑:“紧接着是该继续赶路么?好像今早并没有什么异样动静。”   李陵摇头,笑意加深:“是赶路还是别的,总要下去看场戏才知道!”   林诗音不解,“看戏?什么戏?”   “当然是好戏!师父请你看的,难道还会是草台班子不成?!”   第二十一章   昨天明明空空荡荡的客栈,一大早居然满满当当的全是人,甚至还有客人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在外面大声的叫嚷着里面的人吃完了赶快走,好像这迎宾客栈开起了不要钱的流水席似的。   林诗音看得惊讶,四处环顾了一下,确认没错,确实是昨天那个连鬼影子都没有的客栈。   她满心嘀咕的跟着李陵下了楼。   说也奇怪,明明满座的客栈,竟然还能留出昨晚他们坐过的位置。那个位置就那么空空的突兀的夹杂在人群之中,甚是诡异。   李陵倒也不客气,旁若无人的领着林诗音大大方方的坐上昨晚的位置,叫来了小二,点了一壶茶,几个点心。   林诗音紧接着发现了一个更为奇怪的事情。居然这些吃饭的人不管衣着上看起来身份有多么千差万别,可这口味倒是惊人的一致,——每个人一碗龙须面,外带一壶酒!   太强了,难不成是集体来和青龙会打交道的?   林诗音实在不解,只好低声发问,“师父,你不觉得这些人很古怪么?”   李陵轻轻一笑,道:“你看出了哪些古怪?”   林诗音又观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些人好像三教九流都有啊!你看那几桌,像是走江湖的,人手一柄剑……而那几桌和街上的菜贩子没什么差别,甚至脚上还带着泥土呢!还有那几桌,衣着华贵的样子,一看就是富商!最奇怪的是,还有一桌都是乞丐!难不成是丐帮?你看,还有外面叫叫嚷嚷的一群大汉,摆明了就是粗人,流氓嘛!这倒奇怪了……这些人难道都和青龙会结下了梁子?”   李陵居然一脸满意笑容的点点头,面露赞许之色,道:“你眼力倒是不错……”   林诗音稍一思考,便轻呼一声,“呀,师父,这不会就是你让我看的戏吧?”   李陵喝了一口茶,轻轻摇头,道:“戏还没开锣呢,着急什么?”   李陵话音刚落,那一群乞丐就开始叫了起来,集体用筷子猛敲面前的大瓷碗,叮叮当当的绝对刺耳,而嘴里叫的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板娘呢?小二,叫老板娘出来!这面太淡了!淡出个鸟来了!”   “我们就冲着这龙须面来的,怎么着?这么难吃想毒死谁啊?不行,老板娘快出来!评理!评理!”   “呸,这酒真是难喝,小二,你们老板娘不敢见人么?!叫她出来!”   这桌人这么一叫,其他桌的人居然也模仿起来了,统统敲敲打打的,嘴里叫嚣个不停,不大的客栈里嘈杂的几乎像个杂货市场。   林诗音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还是很为自己耳朵健康着想的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真觉得好笑?”李陵笑吟吟的帮林诗音又添了一点茶水,靠近了问道。   林诗音笑道:“看这缨络怎么办!这伙人摆明了就是来砸店来了!不过想要砸青龙会的店,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陵淡笑道:“青龙会是个图财的帮会,绝不做折本的买卖。就算这帮人今天把这店给拆了,青龙会也绝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林诗音想了想,微微点头,笑,“这倒是!只是苦了这小二了,我看他都快哭了!”   缨络既然是老板娘,面对这一帮闹事的男人,当然是要出来的。只是这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头疼的场景。真是不知道触犯了哪路神仙。   她是生意人,这脸上当然堆满了生意人该有的笑容,娇滴滴的笑着安抚,“各位各位,稍安勿躁!敢问小店是哪里得罪了?”   一个剑客“唰”的拔出了剑,手上微微一用力,那剑竟直直的穿过厚重的木板桌面!这手功夫一下子引来了喝彩声一片,众人连连拍手叫好起来。   那剑客面露得意之色,向众人抱抱拳,然后冲缨络粗着嗓门就开始吼,“我说老板娘,你这龙须面真他奶奶的不是人吃的!这是什么?鼠须面还差不多!是吧各位?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几乎把个房顶给掀了去。   缨络依旧面不改色的娇笑道:“这位大侠说哪里去了?小店龙须面一直是有口皆碑的,不过若是不合大侠的口味,我也只能说声抱歉,大侠这餐,小店请了!可好?”   那位剑客听完竟笑得更加嚣张了,冲其他人喊道:“这样行么?”   众人大笑,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倒找钱也不干!”   那剑客冲缨络笑道:“听了没有老板娘?看来唯一的好办法,就是老板娘给我们大家一人敬上一杯酒,咱这事才算完!”   缨络脸色一沉,有些隐怒,笑容也僵硬起来,“若不然呢?”   “若不然……”剑客顿了顿,回头问大家道:“若不然怎样?”   “砸店呗!”其中一个乞丐一下子跳到桌子上,三下五除二的,一桌的碗碟统统扫到了地上,而后哈哈笑着坐在了桌面上,狂笑不止。   其他人眼看就要群起而动了,缨络一咬牙,大声道:“各位住手!一大早的就为了一碗面砸店,岂非欺人太甚!”   看着一个女人面对几乎上百号寻衅滋事的男人,林诗音也看的有些不忍了,只能乖乖的低下头吃自己的点心。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难道……   林诗音倏的抬起头,却扑捉到李陵一向平和的眸子竟显出了一丝冷笑,整个脸看起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心里发寒——和昨晚那一瞬,很像。   林诗音有点愣住了,而李陵却在她抬头的一瞬间眼睛一动,活似变脸似的,刚才的阴冷,踪迹全无,又是良善无害的慈祥表情。   “怎么了?”李陵笑问。   林诗音马上回神,摇摇头,道:“没事。就是觉得缨络碰到这样的主顾也挺可怜的……”   李陵只是笑了一笑,却没有说话。   林诗音正借着吃点心的动作低头暗忖的时候,突然整个店犹如奇迹般的一下子静了下来。   她迅速看去,却见众人不知为何全部都噤了声,乖乖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眼睛却盯着门口。   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   老的穿着蓝布长衫,手里拿着个旱烟袋。少的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一身红衣,梳着两条大辫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   天机老人和孙小红?林诗音的脑子里顿时蹦出了这两个名字!   没错,一定是他们!这个直觉肯定没有错!   林诗音也和别人一样,盯着这两个人,慢慢的走过来。   两人路过林诗音和李陵的位置,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到窗边的一个桌子前。   那桌子坐的是几个菜贩子模样的人。   老人笑道:“几位可否给老朽和孙女让个位子吃碗面?”   那几个菜贩子模样的人倒也客气,“唰”的站起身,其中一人还笑道:“这面可难吃的紧,老先生还是吃点别的罢!”   老人笑道:“难吃总比饿肚子好!”   那人道:“这倒是。哥儿几个,吃饭既然不用付钱,咱们也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走吧!”   说着,几个人头也不回走出了客栈,扬长而去。   老人冲僵在那里的缨络挥挥手,道:“姑娘,两碗龙须面!”   缨络僵硬着脚步,走过来,挤出一丝笑容道:“不巧的很,这面,怕是卖完了。老先生可想吃点别的?”   老人还没回答,坐在旁边的红衣少女倒是抢先朗声笑道,“爷爷,一大早就吃面我可不想!我看咱们也和他们一样吃点心吧!好不好?”   老人如炬的目光扫过林诗音面前的点心,又好像有意无意的看了二人一眼,这才笑道:“也好。姑娘,那就点心吧。”   缨络隐隐舒了一口气,转身吩咐早已吓傻的小二去准备。路过林诗音和李陵的位置的时候,缨络竟还不忘冲林诗音微微一笑,俏脸上似已飞起了红晕。   林诗音被她这一眼看的心里一阵发毛,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压低了声音对李陵道:“她不是真的把我当成她的梦中情人了吧?昨晚还……”   李陵勾唇淡笑,缓缓道:“你又怎知她摸你的脸不是在检验你是否易过容?!”   林诗音闻言一惊,愣了几秒。——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这茬儿?!   “那她应该是没发现什么,是不是?”   “以我的手法,又岂能那么容易识破?!”李陵轻哼一声,面露毫不掩饰的自信之色。   林诗音这才放下了提着的一颗心,抚胸道:“这便好。不过,这戏,眼下演到那一处了?”   李陵笑:“总算是开锣了。他们来了,还能不算开锣么?”   林诗音心中一动,又凑近了李陵,悄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孙老先生和他的孙女孙小红了?”   李陵微微一惊,“你认识他们?”   林诗音咬唇一笑,也不免露出了些得意之色。   李陵正要说些什么,突听得老人咳嗽了几声,道:“红儿,吃饱了么?”   红衣少女道:“嗯,总算是不饿了。这客栈的东西还不算太难吃,却不知道他们在气愤些什么!”   她的声音清朗甜美,如黄莺出谷一般,在本就安静不少的客栈里,显得格外的响亮。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又集中到这一老一少的身上。   老人眯着眼睛,懒声笑道:“人心不足,自古而然。得到了总希望更多,够多了却又希望够好,如此反复,就算是毁了别人,未必能满足自己的贪欲了!”   红衣少女憨笑道,“爷爷何出此言?只是因为这碗面么?”   老人道:“卖面的人价钱卖的太离谱,似乎也不能怪买面的期望高了。实在愿打愿挨,怨不得谁!如果吃上一碗面就要一条命的代价,这吃面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肯付账了,对也不对?”   红衣少女拍手笑道:“这价钱果然太离谱了!却不知道是不是谁的命都能吃得起这碗面呢?”   老人摇头,笑道:“当然不是。在坐的,都是付不起面钱的,所以才要砸店。而真正付得起面钱的,却只能饿肚子!这世道岂非太不公平?!”   红衣少女惊讶道:“怎会如此?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无理的?不知爷爷说的是谁?”   老人清清嗓子,懒散之色顿散,灼灼目光扫了一眼众人,才缓声道:“此人便是刚走出梅花盗疑云却又陷入新的囹圄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第二十二章   李寻欢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唐小晚和他有杀兄之仇,自然不可能善待他。   李寻欢也已经有一天一夜双眼没有见到过一丝光明了。   从昨天到现在,他都被厚重的黑布蒙着眼睛,不停被架着换着不同的马车,一直在颠簸着,没有一刻停歇。   现在,他终于感觉到阳光,终于被架着下了马车,被扯掉眼睛上的黑布。   他张开了眼睛。太久没有接触到光线的眼睛刺痛异常,睁不开,他只能眯着双眼,努力的恢复视力。   这地方他认识。没想到折腾了一天一夜,他居然被运到了这个地方!   他只能苦笑。这的确太出乎意料了。   唐小晚走到他身边,冷笑道,“看你样子好似有点吃惊,是不是?”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如果你被人这样带了一整天,最后却发现目的地居然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你保证你一定和我一样吃惊。”   没错,这里是兴云庄。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那个他日夜守望的小楼下。   小楼的门窗紧闭,没有一丝生气。   她在里面么?她此刻还好么?她会不会看到眼前的情境而震惊呢?青龙会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几乎不敢想下去了。他的心像被人残酷的扭成了一团,再扯平成了一面,全然失去了知觉。   一阵风吹来,梅林一阵刷刷作响,不远处的竹林也呜咽了起来。这不像是阳光下的早晨,更像是幽森可怖的深夜。   李寻欢浑身一个哆嗦,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   小楼的门,终于打开。两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是他朝思暮想却不敢面对的女人。   她穿着素白的衣裙,没有披上该有的厚实外衣,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更苍白,更单薄,更瘦弱,更弱不禁风。   她走的很缓慢,仿佛每走一步,都像是朝向可怕的深渊跌进一步似的。   她的身边,是另一个女人。年轻的美丽的女人。纵然李寻欢这辈子见过近年来江湖上最美丽的两个女人,却依然不能否认,这个女人,同样具有那样动人心魄的美貌。   她不像林诗音那样穿着素到不能再素。她知道自己美丽,所以她很懂得如何让自己更美丽。   只是,纵然是最明艳的鹅黄色丝质长裙,最昂贵的江南手工,在这样的女人身上,也只能算是陪衬,只能黯然失色。   她盈盈的浅笑着,款款的走下楼,纤细的腰肢,扭的恰到好处。   然而,李寻欢的目光,却宁愿凝注在那个不太会扭,也并非面若桃花,甚至说整个人都几乎僵硬的女人身上。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他只想知道,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到不礼貌的对待……   两个人终于在李寻欢的面前站定。   鹅黄色衣衫少女淡淡一笑,柔声道:“李探花?”   她的声音和她的腰肢一样,柔软的让人难以招架。   李寻欢的目光总算收了回来,转移到她春花般的笑脸上,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那少女轻轻咬唇,眼波一动,幽幽的,竟似抱怨一样的看了李寻欢一眼,道:“你为何不问我的名字?难不成你对我不感兴趣?”   李寻欢笑道:“在下目前只对姑娘为何要将在下运到此处感兴趣。难不成,姑娘想说,龙小云其实就在自己的家里?”   少女嫣然一笑,声音更柔了,“难不成李探花不想光明正大回来一次么?你看,我们是多好的心肠!你至少应该说声谢谢才是!”   李寻欢只能苦笑,“姑娘果然是好心肠,却不知姑娘此番折腾,到底想要怎样?”   少女道:“我们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有人想要你的命,有人想要你的钱,更有人想要你的独一无二的一些东西。”   李寻欢道:“姑娘若是想拿,只管直说便是。命,李某已经双手奉上,绝不反抗。钱,李某早已散尽家财,浪荡江湖,何来之有?至于姑娘所说独一无二的东西,李某却不明白是什么。除了这条命,在下还真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少女双目脉脉的凝视着他,似要分辨他话的真伪,稍顿才道:“我们定然知道你有,而且给得起,所以才来和李探花打个商量的。”   李寻欢只是一笑,没有回答。   少女轻轻叹口气,有些哀怨的看了李寻欢一眼,而后又转向几乎风一吹就要倒下的林诗音,微笑道:“龙夫人,您是最了解李探花的人,您说,他是不是比他所说的要拥有的更多?”   林诗音虽然已经在那少女的控制之下,身不由己,然而眼神中的坚毅却丝毫未损。她冷冷的看着那黄衫少女,厉声道:“他到底拥有多少,和我又有什么相干?你劫走了我的儿子,却又为何为难别人?!你就算是问我一千次一万字,我还是说,我不知道!”   “你还是这句话?”少女微微蹙眉,“你可知这句话,我已经听得十分厌烦了?”   林诗音冷笑道:“既然厌烦了,又何必要问?”   “就算我们杀了龙小云,你依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少女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春天般的温暖,全然是三九寒冬的严酷。   林诗音怔了怔,动了动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无助的看向了李寻欢。   那双目中的无助和担忧,生生揪紧了李寻欢的心。如果青龙会当真是为了什么传闻中的武功秘籍,那么,自己,显然又是害苦了她。她说没有错,这就是他给她带来的无妄之灾。   如若自己不守护在她的身边,她是否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是自己,是自己的自私。   自从她成了龙夫人,他见她的次数,便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每次都只有匆匆一面,有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牵在他心上的线,却永远是握在她手里的。只要能见到她,甚至只要能感觉到她就在自己附近,也就心满意足。   也许,他真的不该在她的身边守护她。也许,他走了,对她只有好处。   她本人并不是别人伤害的对象。别人伤害她,只因为他在保护着她。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就会太太平平,过她想要的平静日子。   他知道,他对不起她。他再一次做错了。   李寻欢重重叹口气,道:“你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冲我来,何必为难他们母子?他们岂非无辜?我只想知道,龙小云现在在哪里?”   黄衫少女在视线转向李寻欢的瞬间,面上又是盈盈的温柔笑意:“李探花只管放心,只要我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会让龙小云毫发无伤的回到龙夫人的身边的。”   “那好,那么现在,你可否把龙夫人的穴道先给解开?”李寻欢盯着那黄衫少女,缓声道。   黄衫少女轻盈的转了个身,手指飞舞,灵动的在林诗音的胸口跳跃了几下,林诗音僵硬的身子便是微微一颤。   李寻欢看得出,她的确是帮她解开了穴道。   那女子的手法极快,绝非等闲之辈。   林诗音瞬也不瞬的盯着李寻欢,泪,终于落下。清冷的泪水留过苍白的脸颊,仿佛一柄柄尖刀,扎在了他的心上,隐隐作痛。   这是她在抱怨他么?她的确该抱怨的。他不仅没能按照承诺把龙小云带回来,反而让她也面临着这样的窘境。   李寻欢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于是,他微微垂下了头。   “龙夫人似乎有话想要对李探花说?”黄衫少女忽然笑道,“也对,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但说无妨。”   说着,她退后了几步,退到了唐小晚的身边,双眼却直勾勾的盯着李寻欢的侧脸,一刻也不肯转移。   林诗音的泪流的更急更猛,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无法自持。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寻欢只好叹口气,道:“你太累了,去好好睡一觉吧。小云会无恙的。”   林诗音咬紧了微颤的双唇,终于轻轻的开了口:“明知是死路一条,你又何必要走?!他又不是你的儿子,你瞎操的什么心!”   第二十三章   林诗音听得瞠目结舌。   她震惊万分的看着神色居然还相当镇定、施施然喝着茶、依旧不动什么声色的李陵,连句完整的话几乎都说不出。   ——李寻欢居然又回到了兴云庄!   ——李寻欢居然和“林诗音”面对了面!   那个“林诗音”到底是李陵事先前安排好的那一个,还是其实已经又被调了一次包的“林诗音”?!   如若是李陵事先前安排好的,那还能些许的放点心。但如果是调了包的“林诗音”,那么,李寻欢现在正陷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   李寻欢是不会对“林诗音”有任何防备的!特别是这个特殊的时候!   老天,这对手也未免太阴险了!   她很想开口去问问那正说得兴起的祖孙二人,这对手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可是一想到自己此刻是女扮男装,她又不敢开口了。她学不会粗声粗气的讲话。这林诗音之前的声线就温柔纤细的要死,她怎么捏也捏不出男生的声音,哪怕是略微中性的声音,她也不得要领。这也是她在外人面前一句话都不敢开口说的原因。   她只能用手紧紧的捏着手里的茶杯,希望能听得清楚孙小红和天机老人透露的每一个细节。   只听孙小红继续帮腔道:“爷爷,这青龙会的意思很显然嘛,就是想要用龙小云和林诗音来威胁李寻欢,对他予取予求。只是,小李探花也不是吓大的,如果没有见到龙小云,他会让青龙会如愿么?青龙会如此大费周章,自然是不可能只是为了要他的命,不是么?”   孙老先生道:“自然不是只为了他的命。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定是非常难得到的,非得是小李探花心甘情愿的交出而不能如愿的!”   孙小红皱眉道:“那他们就是在胁迫李寻欢遵命了?暗里,有一个龙小云;明里,有一个林诗音。这一明一暗的两个筹码,足以让李寻欢无可奈何,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了?”   孙老先生叹口气道:“的确如此。”   孙小红眉头皱得更紧了,“那这青龙会还真是卑鄙!按照李大侠这样的个性,就算现在有高手去把他从青龙会的手里救出来,他也绝不会走的!除非是他亲眼看到龙小云和林诗音都脱离了青龙会的掌控!”   孙老先生哈哈大笑,不肯接她的话。   孙小红奇道:“爷爷,你为何发笑?”   孙老先生道:“我当然要笑!当今世上,能从青龙会救出这三个人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孙小红也黯然叹气道:“爷爷说的也是。不过,我却觉得这李探花还真是死脑筋。龙啸云父子之前对他所做的也极为不义,为何又为他们要赴汤蹈火呢?说起来,该去救龙小云的,应该是他自己的生身父亲龙啸云才对!就比如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定是爷爷去救我,而没道理让爷爷的朋友去送命嘛!可这龙啸云竟然做了个缩头乌龟,真是让人瞧不起!”   孙老先生喟然长叹,道:“这正是小李探花的侠义之处啊!可此番,阿飞已然不知所踪,小李探花深陷囹圄,怕是再没有一个朋友能伸手营救喽!可叹,可叹呀!一代豪侠竟落得如此孤零零的下场!”   孙小红点点头,“是啊,一个人总有撑不住的时候,何况,这次他还是被完全制住,毫无还手之力!好可怜哪!”   众人也是一阵唏嘘。   而林诗音,更是低着头,咬紧了嘴唇,兀自懊悔。指甲深深嵌进了手掌肉里,她逼迫着自己冷静。——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原路折回,先想办法把李寻欢救出再说。龙小云只是一个筹码,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青龙会还没必要对一个孩子下得了杀手。何况,他们还不敢杀了龙小云。没有任何筹码在手的青龙会,真的敢挑战小李飞刀么?她知道他们不敢。所以他们才要用胁迫的手段!如果龙小云真的有任何不测,飞刀,恐怕真的要无情了。……只可惜,这个人,就像孙小红所说,有点死脑筋呵!见不到龙小云,他一定不肯走!   她当然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尽快找到龙小云。可按照这龟速,遵照青龙会的指引,等到了海上,就算真的见到了龙小云,李寻欢也被折磨的差不多了……   孙小红突然又接着道:“其实,若真的有人要救李寻欢,也不难。只要找出龙小云,小李飞刀便毫无顾忌,是不是?”   孙老先生却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惜难找,难找啊!”   孙小红笑道:“青龙会既然把李寻欢带回了兴云庄,而李寻欢不见龙小云也绝不肯让青龙会如愿,那么,想必,龙小云离兴云庄并不会太远才对!”   孙老先生一瞪眼,“你这话未免太绝对!你说,对李探花而言,是林诗音痛苦他更难受,还是龙小云受苦他更难受?”   “这……”孙小红迟疑了,“……自然是林诗音。可如果龙小云有任何不测,林诗音必定会痛苦万分,必然的,李寻欢会比林诗音还要难受!爷爷说这话没有道理,这分明对李寻欢来讲都是一样的!”   孙老先生又是一声长叹,“是啊,确实是一样的。那这样看来,小李探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孙小红一嘟嘴,“爷爷,这样一来,我们还说什么书呢?江湖上没有了阿飞,没有了李寻欢,没有了正义之士,咱们有什么好说的?!”   孙老先生对着烟袋深吸了口,再悠悠吐出,颓然道:“是啊,江湖再无豪杰,我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了!红儿,既然吃饱了,咱们就走吧!”   “是,爷爷。”孙小红掏出饭钱,放在桌上,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一个富商模样的人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冲二人一抱拳,喊他们留步。   孙小红眨了眨大眼睛,笑道:“这位大爷为何不让我们走?”   富商笑道:“二位刚才的一段书说的果真是江湖上最新最奇的大事,精彩精彩!在下听的是意犹未尽!只是,在下现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若是二位能答的上来,在下一定重金酬谢!”   孙小红笑嘻嘻的拍手道:“爷爷,我们碰到有钱人了!”   孙老先生懒懒的看着那位富商,缓声道:“不知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富商道:“胆敢制住小李探花这样江湖一等一高手的人,势必也是高人,但不知是何来历!”   这个问题一出,整个客栈,顿时寂静无声。   林诗音握着杯子的手更紧了,几乎要将那杯子捏碎一般。她屏息凝气的等着这个答案。   孙老先生微微一笑,道:“这个问题倒也不难。青龙会有三百六十五个分坛,这与李探花有瓜葛的,是最最特别的一个。”   孙小红笑,“怎么个特别法?”   孙老先生道:“因为花团锦簇啊!从上到下,和‘花’有着不解之缘。”   富商道:“这意思是说他们的龙抬头老大姓花呢,还是说从上到下都是女人,抑或是说他们表面上是靠卖花为营生的?”   孙老先生只是吸着烟袋,但笑不语。   富商抚掌笑道:“你看,我竟然忘了!对,这是第二个问题,如果老先生答的上来,我再付多一倍的酬金!”   孙小红高兴的又拍起手来,“爷爷,爷爷,我们就算这辈子再也不说书也衣食无忧了!”   孙老先生看看自己的孙女,笑道:“傻丫头也钻进钱眼里了?改天也把你当朵花给卖了,卖给有钱人,你可愿意?”   孙小红一跺脚,佯怒道:“爷爷果然是钻进钱眼里了!”   说着,走到富商面前,一伸手,凶巴巴道:“给钱吧!”   富商笑笑,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了孙小红。   孙小红打开一看,登时欣喜若狂,奔到老人面前,摇摇手里的银票,兴奋道:“爷爷,两万两!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孙老先生摸摸孙女的脑袋,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钱,是个好东西,掉进钱眼里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便领着孙小红,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众人追随的视线里。   缨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轻咳了两声,朗声道:“好了,各位听书也听好了,面也吃完了,是继续要砸店还是要再吃点别的?”   众人笑呵呵的站起身,整整衣衫,居然没有一个人回话的,悉数鱼贯而出。   又是空荡荡的客栈。仿佛刚才那一幕闹剧,恰似一场噩梦似的。除了满地的狼藉,再也找不出别的痕迹。   第二十四章   一直回到楼上,李陵都一句话也不说。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变化,只是闷不做声的,不发表任何意见,实在不太像他的性子。   林诗音跟在他的身边,见他这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肚子的疑问也只好暂时先憋在肚子里。   然而,更令她惊奇的是,他不说话也就是了,竟直接走到床边,倒头就躺下,闭上眼睛,似乎要好好准备睡一觉了!   林诗音这才着急了。紧跟着走到床边,坐在床沿,盯着他。   李陵睁开眼,看了看她,淡淡道:“你也想睡了?”   林诗音真是颓了。这人怎么看着这么脱线啊?不会是病了吧?   这么想着,她直接把手伸了过去,摸了摸李陵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声道:“没病啊!师父,你没有受冻感冒吧?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神?”   再对上李陵的眼睛,看到的绝非是刚才那样的漠然,而是似乎突然复杂了几分,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林诗音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   李陵勾唇一笑,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慵懒道:“我没病,只是有点累。昨晚没睡好,现在想要再睡一觉。你也要睡么?”   说着,自动自发的腾出了一个位置,用手拍拍身边,示意她,他是很欢迎她一起加入他这个睡回笼觉的大计的。   林诗音简直要疯了,一脸焦急道:“师父,这是什么时候了?!别开玩笑了!我们赶快商量一下下一步,准备赶路吧!我现在可是睡不着觉的!”   李陵笑容倏的敛起,凝视着她,冷冷道:“赶路?做什么去?回兴云庄去救李寻欢?抱歉,没兴趣!”   说完,他居然一翻身,面朝里,闭上眼睛,睡去了!   林诗音是真的着急了,侧了侧身,又坐上去一点,双手去轻轻的推他,难得施展起了她的看家磨人功力,“师父,起来啦!起来!我真的有话要和你聊聊!”   别说,这林诗音的声音真适合发嗲。比起自己之前的声音,那是婉转温柔了几百倍也不止啊!   李陵不耐烦的扭了几下身子,直到被她磨的不得已贴住了墙壁,才猛地回过身,愤愤的看着她,不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想说的无非就是‘李寻欢’,是不是?”   林诗音被他突然的火气吓了一跳,只是惶惶然的点点头,没敢说话。   “我早已跟你说过,我和李寻欢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我是他,我定然拼尽了全力,踏平了青龙会的巢穴,也要把龙小云给翻出来!绝不会做什么束手就擒的把戏!跟强盗讲信义,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不错,李寻欢正因为如此才被称为大侠,可我却觉得,作为一个人,他未免活得太累了些!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遵守对你的承诺,把你儿子找出来,完完整整的交给你!至于李寻欢,让他自己自求多福吧!”   打枪一样的陈词一番,李陵又翻过身去,继续准备睡觉。   林诗音动了动唇,想要争辩,却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没错,他说的很在理。和强盗讲逻辑,讲道理,你已经输了!   可是,按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肯定是损兵折将。他们在寻找龙小云的路上迂回曲折,而李寻欢却被一个“情”和一个“信”字,给困的结结实实!   这哪里还是什么最初设想的合作关系?!   想到此,林诗音觉得自己一开始可能就走错了路。她那晚本来就应该去找到李寻欢,和他仔细的商讨一下行动计划的,而不是这样自作聪明的各自为政!   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无力。   “师父……”林诗音重重叹口气,无力道:“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要说的事的确和李寻欢有关,却绝不是说我们现在要回头去救李寻欢出来。刚才天机老人说的话您也全部都听到了,现在我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把小云给找到,可是,照现在的速度,您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说到底,你还是紧张李寻欢!”李陵冷声道。   林诗音无奈叹息,“我紧张他,那是肯定的。与别的无关,只是因为现在我们是一体的。我不希望我们任何一个有什么不测!”   “当真?”李陵猛地转个身,目光凝注在她面上,似要看进她的心里。   他这样子还真像是一个耍脾气的孩子,真是莫名其妙。林诗音失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师父又何必一直如此在意我因何紧张他?难道师父希望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李寻欢是在为了小云在出生入死,我不可能不担心他。如果现在我和师父分开,我一样会这样的关心师父的。就是这么简单!”   “真的?”李陵看起来依旧是将信将疑。   林诗音无可奈何的只好继续解释,“没错!要不然你以为呢?”   李陵闻言忽然展颜,冲她笑了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看得出,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子怪脾气。   林诗音心下一松,这才敢继续道:“师父,说实话,就像孙小红所说,一个人总有撑不住的时候。眼下我们一点线索也没有,我真是害怕李寻欢他一个人……”   李陵轻哼一声,直接打断她,道:“谁说他是一个人?我还要留着他,试一试他的飞刀呢!我现在又怎会舍得他死?”   林诗音一惊,“不是一个人?那还有谁?”   “不是还有个林诗音么?”李陵浅笑着盯着她的眼睛,悠悠道。   “可是你敢保证那个林诗音就是你事先准备好的林诗音?!”林诗音简直不敢相信。   李陵笑道:“我自然敢保证。就凭唐小晚,还不是她的对手!”   “那是个高手?”林诗音声音都在打颤。这次,是兴奋所致。   李陵笑道:“至少我能保证,就算是十个唐小晚,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林诗音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佩服的笑道:“师父果然厉害!我这次真是服了!不过,我们这边,你可曾看出了些什么?”   李陵不慌不忙的懒声道:“你难道没听过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么?”   林诗音怔了怔,不解:“难道师父心里已经有了主张?”   李陵只是眯着眼睛淡笑,并没有回答。   林诗音抿唇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师父,我问你,今天你是早知道会有这场戏会演什么的,是不是?”   李陵笑,“我既然请你看戏,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你不但算准了会有人来砸场,更算准了天机老人会来说书?” 不可能吧?如果是真的,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李陵居然点点头,“不错。”   “可这是怎么回事……”她真的想不通,明明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一个人,竟能做这么多她完全不可想象的事。   李陵轻笑一声,单手撑头,冲她狡黠的眨眨眼,“我早跟你说过,我和孙老先生是故友。他要来,自然会知会我这个老友一声的。而另外一些朋友,却是我请来的。”   “你请来的?那些三教九流是你请来的?!”林诗音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所以……所以那个富商问的问题,其实正是说给我们听的?”   李陵又点点头。   林诗音不由得更换了一种眼光去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诧异道:“那些人当真都是你的朋友?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那样的朋友?!”   李陵复又躺平,双手枕于脑后,悠悠吐了口气道:“我本来就是江湖中人,多认识些朋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他们来砸场也是因为我们?”   李陵冷冷一笑,道:“我这个人向来是睚眦必报,可比不上李寻欢那么光明磊落,心胸宽广!就凭缨络那小丫头,她也配在我面前耍威风?!”   啧啧,这气场!林诗音只差竖起大拇指敬仰了!想来,这位在年轻的时候也定然是个风云人物!   可是转念一想,林诗音又觉得此番作为未免太孩子气,不禁开始担忧起来了,“这么一来,解气是解气,只是,咱们现在还处在劣势,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以后咱们还是少这样意气用事的好。我真担心那个缨络会因此更加倍的耍我们!”   李陵摇摇头,施施然道:“他们的目的不是为难我们,而是从我们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已。放心,青龙会还没有那么傻!”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反而想要睡觉?难道你已经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所以才能放心大胆的睡觉?”   李陵笑了笑,伸手一拉她,把她也拖上了床。他让她平躺,而后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敲击床板,在她耳边轻声耳语道:“听听这床!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第二十五章   李寻欢心中一窒。他的心,沉甸甸的,开始往下沉,直直的,不停的,往下沉。   他很少害怕。只是,这一次,他真的感到了一种阴森的恐惧。   每个人都有弱点。他自己的弱点一向很多。然而这其中,最大的弱点,就是这个小楼里的女人。江湖中想要利用她来威胁他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敢这么做的,却没有几个。   无论是谁,都不太敢去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   现在,青龙会不但想了,而且做了。   他不怕死。生死之间,他本来看的就很淡。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安全无恙,他就算死上十次八次,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如果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个“她”呢?   如果她不说话,他一定看不出任何破绽。   只可惜,她说了。   她的声音模仿的很像,却没有了最熟悉的面对自己时的隐忍与温度。她和他青梅竹马,她是他魂牵梦绕的唯一的一个人,她的每一个神韵,每一声叹息,在他的心里,都那么刻骨铭心,独一无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也无法模仿的。   何况,她说的话,听起来很合理,实则非常荒谬。   她那天晚上曾经找过他,要求他必须把龙小云给救出来,而现在,她这个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眸子开始变黯。   又是一阵风吹过,他无法自控的再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摇晃,似乎马上就要倒下。   今年的冬天,果然格外长,也格外冷。   “林诗音”见状,秀眉紧蹙,伸手想要去扶他,却僵在了半空中。她看起来很想扶住他,却没有勇气。   李寻欢暗自叹口气。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易容术精妙,这神韵也未免太相似。若非和她曾有过非同一般的接触,定然无法拿捏的如此精准。   恐怕也只有这样的高手才敢拿她来威胁自己。   两个人这样微妙的僵持,自然逃不过那黄衫少女的眼睛。   她甜笑着走了过来,柔声道:“是否风太大了,探花郎有些不适?这是我的错,有话,还是进屋说的好。李大侠,请!”   说着,她一伸手臂,做出一个大大方方的姿势,居然是请李寻欢上楼!   “林诗音”和李寻欢俱是一惊,有些诧异的看着那黄衫少女。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二位本就郎有情,妹有意,拆散你们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既然龙啸云抛妻弃子,探花郎何不抓住这时机,好好叙叙旧呢?龙夫人,我说的可在理?”   “林诗音”原本梨花带雨的俏脸,被她这么一说,一下子绷紧了,愠色毫不掩饰,声音微微发抖,“还望花姑娘放尊重些!”   黄衫少女闻言咯咯笑起来,拍手笑道,“我成全你们,你们反倒不乐意!做媒人这差事,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李寻欢叹口气,淡淡一笑,道:“多谢姑娘的美意。只是这玩笑开不得!”   黄衫少女脸色一沉,骤然敛去了笑容,冷声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十多年前,你让出了她给龙啸云做妻;十年后,她又为了救你,不惜和龙啸云翻脸,甚至破坏江湖规矩!还亏得我自小就听说小李探花,风流多情,还一度神向往之,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个酸腐的儒家书生罢了!实在无趣得很!”   李寻欢只好哑然。   不说话,通常有两种意思。一是同意,二是,懒得争辩。   无论是哪一种,李寻欢都不想表态。因为,这是在“林诗音”的面前。   他虽然没有学过说谎和演戏,可是眼下,他好像非得这么做不可。   还好,他本来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让自己冷静下来,是练习飞刀第一个也是最基本的要求。   他一向能在这一点上,做到最快,最好。   短暂的静默之后,“林诗音”突然道:“既然姑娘美意,自然不能浪费了姑娘的好心。眼下兴云庄没有任何别的一处能让人这样的冷天里呆的下去。……你应该感谢姑娘才是!”   李寻欢只能苦笑。   黄衫少女这才又灿烂的笑起来,“这样才是!我从小时就听说二位极为相配,郎才女貌,只可惜造化弄人。现在能看到你们在我的撮合下重新站在一起,我也算是了了多年的一个心愿了!甚妙,甚妙!”   林诗音听罢,瞬间微红了脸颊。她低着头,兀自移步上楼。而李寻欢则无奈的苦笑着,紧接着,便被唐小晚给架上了楼。   ————————镜头转过来转过来的分割线——————————   林诗音的手就这么乖乖的被李陵柔柔的握着,轻轻的敲击着床板。   一下,两下。不需要第三下,林诗音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她倒吸了一口气,悄声道:“这床很空!有古怪!”   李陵轻笑,点点头。   林诗音却不太明白,“师父,难道这里有密道?这个密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李陵竟有些哀怨的叹了口气,依旧保持着那样亲密的姿势在她的耳边耳语道:“唉,我就知道你满心满脑的,全是那个‘飞刀无刀’的李寻欢,却从不曾替我考虑过!”   林诗音觉得好笑,“为何这么说?”   李陵幽怨的更加似个怨妇,幽幽道:“你忘了那封信的最后一句么?那封信既然是在我房里找到的,自然是针对我来的!我岂非也是青龙会的目标之一?!我要面临的危险,绝不比李寻欢少几分,却怎么不见你为了我紧张不已?!”   林诗音一怔,居然说不出话来。   李陵又叹了口气,接着道:“青龙会一直在逼迫我现出身份。你该知道,如若我一日不现出身份,他们便一日不敢轻举妄动。没把握的事情,青龙会决不会做!一日不能知道我是谁,他们便一日无法抓到我的弱点!明白么?”   林诗音怔怔的点点头。——跟着他,似乎挺平静,原来,危机并没有少多少。只能说,是这个老头子够聪明,所以她到现在才能还笑得出来!   李陵又道:“我自然也不会顺着他们的意思行事。陪他们玩了一天,也够了!你说的是,咱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可浪费!所以,从现在起,你要相信我,一刻都不能离开我,知道么?”   林诗音乖乖的又点点头,“是!”   李陵顿了顿,忽然又轻笑出声,道:“不过刚才王家堡的刀客说的也不错,龙须面和鼠须面差不多,而这青龙会在我看来,和老鼠会也差不了多少!什么光明正大的东西学不会,倒是学会打洞了!当日在李家祠堂,我曾在后厅的软塌之下,发现了一条密道。那,你说,如果我们从这个密道下去,会不会通到兴云庄?!”   林诗音一惊,失声道:“不是吧?”   李陵只是淡笑,“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走走看。你会害怕么?”   林诗音连忙摇头,“当然不会。反其道而行之,才能柳暗花明。这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只是,你又怎知道这密道里不会是机关重重?我们明明进了这个房间,如若不出去的话,那缨络岂不是很明显就知道我们进了密道?到时候无论是火攻还是水攻,都足以把我们堵死在密道里,不是么?!”   李陵笑的欣慰极了,“你说的不错!但如若我们已经走了,又怎么说?”   “啊?”林诗音这下是真的不明白了。   李陵笑道:“如果我说,刚才在缨络被下面的一群人给折腾的头昏脑胀之际,有人上的楼来,易容成了我们两个的样子。待我们上楼之后,趁缨络还没有回过神之际,他们又紧接着下去,以我们的身份,退了房,乘坐着我们的马车,在缨络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林诗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盯着李陵笑得颇为得意和狡黠的眸子,全然是极端的不可思议!   “不信么?”李陵笑着问。   林诗音能不相信么?她无法不去相信!这个老头子,根本就是无法看透的一个人!她尽管觉得太匪夷所思,也只能选择相信!   “……所以,你早就发现了这张床的问题?”她压抑住自己的惊讶,颤声问。   李陵笑了笑,“这该感谢我昨晚没睡好。若是我像你那样,一倒下便沉睡,怕是我们现在已经南辕北辙了!我们若想和青龙会相斗,就必须知道青龙会更多的秘密。无论这密道通往何处,我都相信,我们必然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救小云固然是目的,可达到这个目的如果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为何不用呢?何必非要千里迢迢跑到什么海上?!”   林诗音只能服气的叹息,赧然道:“你说的没错。是我脑子不会转弯。是我太笨了,瞎着急。我的错……”   李陵摇头,眨眨眼,轻笑着柔声继续在她的耳边低语。   ——只是,这次,他言语中尽显其少有的不恭之态,有些轻浮的悠然道:“女孩子的脑袋还是不要转的太快的好,否则,脑袋会很疼的。脑袋一疼,女孩子就不可爱了!女孩子天生就是该被疼爱的,何必那么聪明?脑袋太聪明的女孩子,要么变成了小妖怪,要么就成了端庄的才女。小妖怪天生邪恶,只会让男人头疼;而才女,却只能被尊敬,只能远观而已,岂非让男人觉得无趣?女孩子岂是用来尊敬的?其实啊,女人,是生来被人爱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这个道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林诗音被他这句毫无正色更似调情的俏皮话给逗得“噗嗤”笑出声来。神经一放松,她才赫然发现,自己和李陵,竟然保持这样暧昧的姿势,如此之久!   他的手一直在柔柔的握着她的手!   他的唇一直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悄声说了这么久的话!试试在百度搜索“书本网”   他们的身体贴的那么近!   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不知何时,似乎变得更加浓郁,甚至于有种模糊人心智的魔力,居然让她的心,莫名的毫无章法的一阵狂跳!   老天,这太诡异了!他可是一个老头子诶,怎么会让自己感觉这么怪?!   回想过去的十八年,这可是她第一次发现男人的身上竟然会有这么让人心神荡漾的惑人味道诶!   林诗音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心乱跳,浑身燥热且不说,这脸也热辣辣的,岂不正是暴露了自己这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辈子一次恋爱都没谈过,难不成她竟然饥渴到会对一个头发胡须都花白的老头子有了感觉?   神啊,悲剧啊!   林诗音实在很想泪奔而去!   她从来都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猥^琐的一个人,居然会对师长一样的李陵老爷爷起了这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失望!对自己太失望了!   林诗音顿觉羞愤难当,猛地一把推开了李陵,直挺挺的坐起身,怔怔的看着地面。   错觉,一切都是错觉!一定是!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一场人间悲剧啊!阿门!   第二十六章   李陵懒洋洋的从床上坐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林诗音的异样,而是伸手掀开了棉被,双掌微微用力,床板径自移动,一条密道应声而现。   李陵看着眼前没有什么光亮的密道,笑着转头问林诗音:“你猜,这密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林诗音站在床前,面上红潮未褪,窘迫的摇摇头,“谁知道!”   李陵勾勾唇角,一面扯着棉被,尽量弄出有些凌乱的样子,以希望他们下去密道之后而不至于从外面看出破绽,一面微笑道:“我这辈子走过很多条密道,有些是自己挖着玩的,有些是别人的。走密道,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如果是我准备的密道,一定新鲜刺激的不得了,否则,辛辛苦苦挖出来,岂非无趣的很?”   林诗音心底一个寒噤,心说:这老头子大概心理不太正常。这话听着也太瘆人了!哪有正常人没事花钱挖地道玩的?新鲜刺激?!又不是游乐场的鬼屋!江湖上哪个密道不是要人命的?!估计他年轻时也不是什么正道混出来的!   刚腹诽了这么几句,李陵又接着道,“有一回,我把水引进了密道,结果,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一跳下去,就洗了个好澡。三九寒冬,真是有趣极了!”   林诗音满头黑线,就是只凑个耳朵,坚决不发表意见。   谁知李陵看着密道忽然又叹了口气,摇头道:“可青龙会似乎就有些无趣了。这密道,一无水气,二无异味。如若连点暗器都没有,实在是太不像话!”   说着,身形一转,手赫然已经落到了林诗音的腰间。原本就没有几两肉的纤细腰肢被他单手便圈的紧紧的。   他的手仿佛带着某种可怕的魔力。就算是隔着厚厚几层衣服,林诗音还是在他的手覆上的那一片腰间,隐隐感到一阵异样的酥麻。她吓了一跳,直接跳脚,想要脱开他的手掌。   李陵不解的顺手又是一勾,满脸的无辜和纯洁,“我们现在要跳下去,难不成你想自己跳?你现在记起了如何运功?”   林诗音的脸又是一红,在心下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易容了,否则让一张大红脸直接进行裸奔,真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了!说到底,是自己心底有邪念啊!   自我批评加思想教育了一番之后,林诗音就这么囧着一张脸,跟着李陵轻飘飘的安全着陆了。   密道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林诗音吐了口气,咬牙道:“师父,您的手是不是可以松开了?”   李陵一阵轻笑,手虽然是应要求松开了,却只是换了个地方,紧接着便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一早跟你说过,你从现在起,一刻都不能离开我,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这里面黑漆漆一片,当然要拉着手才放心!”   猛一听,似乎有点道理。仔细一想,她品出了味儿不太对劲。   “师父,你没有带火折子下来?”   李陵笑道:“这里面空气有限,你真想点起火和我们争空气?还有,在这样的密道里,视觉恰恰是最不重要的。有视觉干扰,会让你的听觉和触觉变得迟钝。在黑暗中,人才会变得格外敏感,记路也会记得比较准确。你明白么?”   林诗音“哦”了声,不再做争辩。之前是好像听过这样的说法。说是瞎子会更加能够记路和识途。比起其他的知觉,视觉是最容易欺骗人自己的。也许,这话,的确不假。   路,很干燥。墙壁,也很干燥。只是这密道有点狭窄。   李陵叹口气,道:“看来这密道只是一个通道而已。”   顿了顿,他又突然笑道:“走密道,最有意思的是,不到尽头,你根本不知道你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会是什么。你猜,这密道的另一头会是个什么样子?”   面对这个问题,林诗音只能还是同一个反应,那就是摇头。   于是,她闷声又回答了那三个字,“谁知道!”   李陵笑的更加愉悦,“我猜还会是一张床!”   “为什么?”林诗音不禁问。   李陵握着她的手猛然微微用了些力,嘴唇附在她耳畔,轻轻道,“最好是张漂亮的大床,柔软的让人一陷下去就爬不出来的那种。”   林诗音听着这忽然年轻起来、带着明显轻佻意味的声音,身子莫名软了半边。她又惊又羞,一下子别开了身子,颤声轻斥道:“师父!你太不正经了!”   李陵正色道:“我说错了么?很多密道的出口,都会是室内。这种专门给自己人用的密道,也只有出口也在卧室,才既稳妥,又省时。既然想到卧室,当然是有张这样的床才会赏心悦目。再说,走了一路,你不累,我还累了呢。歇息一下,有何不可?”   听他说的如此义正词严,一本正经,林诗音更觉自己脑袋里实在邪念太多。不过,心中一动,她突然问道:“师父,你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这声音?怎么了?不好听么?”李陵反而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林诗音冷声道:“这声音实在难听死了!”   李陵一怔:“为何这样说?”   林诗音冷哼,“轻佻流气,有损您师长的形象!您还是用本声的好!”   李陵轻轻一笑,道:“难不成现在的女孩子都开始迷恋老头子的声音了?实在是怪事一桩!”   林诗音轻嗤一声,没回话。   李陵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却觉得这年轻的声音挺好听的。你听听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噗嗤。有见过这么自恋的人么?林诗音十分慷慨的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还好,李陵也没有和她继续斗嘴的意思。   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后,李陵突然道:“奇了,这密道居然还过水了?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客栈背后就是一座山,方才山腹中空,密道穿过山腹。而现在,似乎是过水了!青龙会果然财力非凡!”   林诗音奇道:“何以见得?”   李陵道:“我一路走来,左手一直贴着这密道的内壁。是干燥还是潮湿,就可以判断出这密道的走向。”   “哦。”这就是江湖经验。自己只当是学徒了。林诗音只能暗叹。   李陵接着道:“这水,应该是一处湖。山的后面,的确是片湖。然而因着这湖太大,浩瀚无边,又处在城东,所以又被当地人称为‘东海’……”   他说着说着,便住了口。   林诗音也“呀”的一声,轻呼出口。   两个人都已明白,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原来,缨络所说的“海上”,正是这个所谓的“海上”,而绝非什么千里之遥的那个真正的大海上!   第二十七章   一切都没有变化。   淡紫色的珠帘依旧垂着,那张铺着在理石面的桌子上依旧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酒。   李寻欢全身僵硬的被架坐在桌边。   黄衫姑娘冲“林诗音”微微一笑,道:“龙夫人也请坐啊!从昨夜到现在,您都不进一口米粒,若是让探花郎知道了,岂不心疼死?”   “林诗音”怔了怔,看了一眼李寻欢,李寻欢则转过头对黄衫姑娘淡淡笑道:“姑娘果然是个好心人。大嫂,请坐!”   “林诗音”垂下了头,终是无奈坐下。   黄衫姑娘满意的笑了笑,走到李寻欢身边,柔声道:“听说唐六小姐对探花郎怠慢了,居然只顾着赶路,竟忘了给探花郎一日三餐,实在抱歉!这餐饭,也当是替探花郎接风洗尘了,好歹总是到家了,不是么?”   李寻欢笑道:“姑娘果然对李某够了解,不仅这菜是在下生平最爱,这酒,也是难得的佳品。如果在下没猜错,这必定是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果真香冽至极!”   黄衫少女道:“看来小李探花对酒果真是专家,名不虚传。”   李寻欢笑了笑,没说话。   黄衫少女继续道:“在遇着龙夫人之前,对另一个传言尚有所怀疑。但见了龙夫人这倾国倾城之貌,也只好服气。所以说,小李探花,对女人和酒都是名家,所言非虚呵!”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姑娘想必是不想让在下喝这好酒了。”   “哦?”黄衫少女眼珠一转,轻笑,“看来我是说错话了?呀,我这才突然想到,似乎李探花现在一动也不方便动,实在是罪过罪过!”   说罢,飞速出手,解开了李寻欢右手臂的穴道,并在他的身边坐下,嫣然道:“李探花,请用!”   李寻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同时也不忘帮“林诗音”和黄衫少女各斟了一杯。   放下酒壶,他举杯道:“有缘识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黄衫少女面露嗔怪之色,幽怨的看了李寻欢一眼,娇声道:“你总算是想要问我的姓名了么?”   李寻欢叹道:“姑娘莫怪,李某自罚一杯!”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黄衫姑娘这才展颜一笑,举杯冲“林诗音”笑道:“龙夫人,我敬你一杯!”   “林诗音”面无表情,举起酒杯,眼睛一闭,猛地全部灌了下去。看起来她并不高兴,然而,她放酒杯在桌面上动作却依然很有教养的轻柔端庄。酒杯放到桌面上之后,她终于抬起眼,对黄衫姑娘冷冷道:“花清遥,我早已跟你说过,兴云庄里你要的东西,没有!现在我和李寻欢都已被你制住,你若不信,大可去挖地三尺!何必再浪费这些唇舌?!”   花清遥咯咯笑出声来,“哟,龙夫人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强盗,何必要挖地三尺?”   李寻欢悠然一笑道:“原来姑娘芳名如此悦耳。这名字,的确不是个强盗的名字,大嫂不必动怒。”   “林诗音”握着酒杯的手因激动而收紧,白玉般的手背上现出了一条条淡青色的筋络,隐忍,而不发。   花清遥又帮李寻欢斟满了一杯酒,笑道:“那我就直接再问李大侠一次。听说,这里有宝藏。更听说,这里有不传之秘,不知是真是假?”   李寻欢轻轻一笑,道:“不管有,还是没有,在下都已经在姑娘的掌控之中,姑娘何须心急?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不知姑娘可否回答李某一个问题……”   “李大侠有话直说。”   李寻欢笑意加深,盯着花清遥,问道:“既然姑娘想要的是财宝和这所谓的不传之秘,那么,请问是何人想要在下的命呢?纵然是死,在下也想死的明明白白,姑娘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花清遥掩唇吃吃笑道:“这个问题还是等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后再回答不迟。我至少是希望李大侠活着的,不是么?”   言毕,她站起身,看着窗外的热闹梅林,突然叹了口气,道:“良辰美景呢!从昨夜到现在还不曾看过这李园的景致,我的确应该到处走走了。两位,慢用。好好叙叙旧,时间还多得很!”   花清遥话音刚落,人已到了门外,居然真的轻盈而去。   屋子里正剩下两个人。相对本该无言,本该尴尬的两个人。   李寻欢的注意力似乎全然集中到眼前的美酒上,又斟了一杯酒。刚要送到唇边,突听得“林诗音”一声轻笑。   那声音极柔媚,极悦耳。   很明显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寻欢握着酒杯的手猛然一顿。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这个人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凝目而视,“你是谁?”   “林诗音”往前一靠,突然出手,以绝不比花清遥慢的速度,一下子封住了李寻欢胸口的几处致命穴道!   李寻欢一惊,“你……”   “林诗音”压低了声音,沉声道:“你已然中毒,我这也是先封住你的心脉。花清遥就是想要让你中毒越深之后,以解药作为威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李寻欢苦笑,“那姑娘又是谁?莫非和花清遥不是一路的?”   “林诗音”冷笑一声,道:“我乃堂堂唐门中人,岂会和青龙会同流合污?!若非十年前曾欠下一笔人情债,若非那唐小晚和我那不争气的五哥做这般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岂会再趟入江湖这趟浑水?”   李寻欢眼睛一亮,讶异道:“此等功夫,此等绝妙的易容之术,……莫非姑娘就是唐门的‘妙手仙姑’唐小纤,唐七姑娘?”   唐小纤勾唇浅笑,“李探花就算再出关个十年,对江湖的了解也不会少几分的!”   李寻欢奇道:“我倒是好奇什么人能请的动唐七小姐大驾了!”   唐小纤轻笑道:“自然是个无法拒绝的人。既然我唐门曾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自然要用十足的诚意来还他。”   李寻欢当然知道,她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便多问。只是,有个问题,他无论如何非问不可。   “既然姑娘扮成了她,那么她呢?”。   唐小纤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于是直接笑着回答道:“李探花尽管放心,她全然无恙。你只管想法子拖住花清遥,待龙小云现身之后,一切便可圆满收场!”   李寻欢一怔,“她去找龙小云去了?”   “是。不过,你不必担心。她身边有那样的高手相助,你只管放心便是!眼下,你只需要关心你身上的毒。此毒无色无味,取自苗疆草木。刚饮下之时,全无感觉。但一旦发作,必定苦不堪言。现在纵然你暂时性命无虞,而这痛苦,并不会减少分毫。你可要挺住!还有,那花清遥也是个善于用毒之人,你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看出破绽的好。”   李寻欢自然明白她所指的高人是谁。   只是那个李陵既然能请的动唐门的唐小纤,还能让唐门曾欠他一个不得不还的人情,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   只是,他为何从未听过“李陵”这个名字?只看过他冠绝天下的轻功,却看不出丝毫路数。   这样的人,又和林诗音有什么样的关系?   她似乎不认识他,却莫名其妙的认了此人为师父,看起来甚是信任。   他似乎听起来也和她之前并没什么深交,却怎么会这般为了她大动干戈?   他越想,越是想不通。   然而,面对眼前的唐小纤带笑的凝注,他也只好点点头,又问:“那毒下在了何处?”   唐小纤指指两人的杯子,“毒在杯里,不在酒里!”   “那么你岂非也……”   唐小纤呵呵一笑,“是,我‘应该’也中毒了。”   李寻欢叹口气,道:“她还真是多此一举。明知道我已经不会反抗,何必再出此下策?”   唐小纤道:“因为她心急。面对李探花这样的人,任何人都会有那么点没有把握。与其耐着性子等,不如让你自己快点说出来。她就算表现的再怎么自信满满,心底里,却总是怕的。毕竟,她是个强盗。”   “她的武功比起你曾经结识的那些名侠,还是有些差距的。何况,听说,有对说书的爷孙,已经将此事的前前后后散布了整个江湖。难保不会哪一天,你的朋友从天而降。像你这样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阿飞那样棘手的朋友!到时候,她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是么?”   李寻欢只是笑着,无奈摇头。   唐小纤浅笑着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突然又道:“你好像对自己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一听说她现在是安全的,你的神态已完全放松。你还真是个怪人。”   李寻欢自嘲一笑:“你怕是看错了。世上有不怕死的人么?”   “可为了她,你似乎可以不假思索的送出自己的生命。一个男人肯为了一个女人去死,那么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错误的决定,都是值得被原谅的,因为,他是真的爱她。你说,我说的对么?”   李寻欢面色陡然一阵潮红。倏的端起之前愈喝下的那杯酒,悉数灌进了肚子里。   冰冷的酒液,碰撞到身体里无法烟灭的火焰,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缓不过气来。   唐小纤登时怔住,震惊至极。她这辈子都不曾见过这么怪的人!   “你明知有毒,为何还要喝?”   李寻欢无力也不愿回答。   唐小纤只好又笑了起来,“也是。既然已经开始了第一口,就再也无法停止。女人,有时候对于多情的男人,岂非也是一种毒药?不过,你既然如此爱她,就应该让自己活得长一点。如果这一次,我们两个都能活着出去,我想,我要好好想办法修修你这烂肺了!”   第二十八章   通道很长,蜿蜒曲折。   任何一个密道,不管再长,都有尽头。   出口,并不是李陵所期待什么有着漂亮大床的卧室,而是渐行渐宽,渐行渐亮的一个山洞洞口。   没有预想中可能有的守卫。   看来,对方一定是算准了这个洞口是个极为秘密的所在,而且是不为外人知的一个隐秘之地,所以才这么大大方方的显在此处。   日头已经西斜。冬季的白天,总是特别的短。   风,很大。夹杂着凛冽的水面寒气,黄昏之下,四处又无任何遮拦,这风,呼啸的格外响亮,也格外的刺骨。   林诗音率先走出了洞口,迎面直接遭遇这强烈的寒流。刚从下面的湿冷,一下子遭遇这样的狂风,身体不能自控的冻的哆嗦了几下。   下意识的双手拦腰环抱住自己,放眼环视了一圈,她有些吃惊的喃喃道:“是个岛?”   这的确是个岛。在湖面的正中央。这湖的确也大的不像话,遥遥望去,四周除了连绵的山脉,还是山脉。   身后紧跟着的李陵也跟着喃声应和道:“的确是个岛。”   微顿,他不由得接着感叹出声:“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所在。我之前竟没注意过这上面还有这么一个孤岛。因为这湖四面环山,而山都陡峭无比,一般人也爬不上去。就算爬上去,也未必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孤岛。毕竟,要到达这个孤岛,乘船的话,实在太费事,也太招摇。青龙会居然想到利用起这个孤岛,倒是真的隐蔽,是个聪明的点子。”   林诗音实在冷的有点难以招架,抖着声音道:“师父,咱们还是先不要感叹,做正事比较重要!天都快黑了,而我怎么看这岛有点怪怪的?一点人烟都没有的样子?”   李陵又笑着轻声和道:“的确是没有什么人烟的样子!”   听他笑得居然还挺愉悦,还是那个说了一路的年轻的声音,林诗音暗叹这个老头子是有点太放松神经了,只好无奈转过身,蹙眉道:“师父你给点建设性意见好不好……啊!你是谁?!”   她瞪圆了双眼。眨巴完了再眨巴。可事实却残酷的告诉她,眼前的,并不是幻影!   衣服还是李陵的衣服,可是,那花白的头发呢?那胡子呢?那皱纹呢?……总之,那老头子去哪儿了?!   眼前赫然挺拔而立的,根本不是什么老人,而是一个华丽丽的美男啊!   白皙皮肤,乌黑秀发,加上桃花双眸,秀挺鼻梁,以及精致薄唇,再完美的组装在一个让人生恨的脸型上——简直是妖孽啊!   上辈子见过的各色美少年,与之相比,也不过如此!   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原生态,而绝非经过手术刀或者PS大法修炼的二手品啊!   林诗音倒吸了口冷气,直愣愣的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连声音都开始紧张的结巴了起来,“你……你是谁?!”   王怜花似已早已料到她如此惊愕,便冲她轻挑了挑眉,唇角微勾,一丝淡笑,悄然溢出:“你不觉得那么好听的声音,就该配上这么好看的容貌么?”   林诗音被他这抹突如其来的淡笑一下子给扰乱了心神,心突突的猛跳了几下,毫无章法。   心急,难免会生智。至少,林诗音是这么认为的。   她认定,这个人,既然仍旧是“李陵”,那么,这恐怕会是他的易容绝技再一次神奇展示。   回神之后,林诗音便直冲冲的走上前,围绕着王怜花转了一圈,嘴里啧啧称奇,“师父这易容术果然高明,就算是在黑暗之中,照样能如此完美。改日你可以一定要传授给我,这么好的绝技,失传了太可惜了!”   王怜花笑道:“你跟我,自然是一家人。你若想学,我哪有不教的道理?”   他一双俊俏眉眼,流转之间,风流之色尽显。林诗音心中一跳,忽然想起这眼神她似乎曾经见到过。   就是在冷香小筑的那晚。   她暗自一惊,终于不敢再自欺欺人的心下泛起了嘀咕。   由年轻人装扮成老年人容易,可由老年人装扮成青年人却没那么简单。就算是再神奇高明的易容术,也没办法装扮的如此之像。   就像影视剧可以把一个年轻的演员很轻易的装扮成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而无法让徐娘半老的演员恢复青春美貌!   就算打上再强的光线,也没法骗过观众的眼睛,和岁月的刀锋!否认这一点,就必将酿成视觉惨剧!   上辈子被西门大妈可是雷的有够呛,这个可怕的记忆,她可是永生难忘的!   而眼前这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这黑瞳深处闪耀的灼灼光芒,是任何一个老年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的!   她蓦然想起了,似乎有那么几次,他的双眸中曾经发出过这种无法掩饰的光芒!   难道……眼前这个才是真的,而之前那个所谓的老头子,根本才是假象?!   如此一想,她再也顾不得恐怖的寒风,只觉得冷汗直冒起来了。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他们同榻而眠……他那么露骨的轻浮言语与举止……   完了,她果然真的悲剧了!   但是!   事已至此,为了避免更难堪的尴尬,她只能打破牙齿活血吞,硬撑下去了。   唯一的方法是啥?装傻呗!   他既然对她指控的“易容之说”毫不反驳,那就当她相信了他的鬼话便是。否则,窗户纸捅露了,再面对面当什么亲密拍档,在这个古代,可是天理不容了。   要知道,她现在可是龙小云的母亲。在龙啸云没有死掉之前,她还算是有夫之妇呢!固然这个枷锁是自己给自己套上去的,但眼下,还是无法扯掉的。言谈举止间,似乎要注意些便是。   老头子和眼前这位,虽然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可是在形式上,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呐!   至于这个人身份和背景,那都是后话。反正眼下的主要问题,就是在保证两个人安全的前提下,在保持该有的两人合礼的距离之下,尽快找出龙小云。   其他的,容后再议。对,容后再议!   想到此,她握紧了暗自握紧了拳头,算是打定了主意。   ——然而。可是。但是!   有些事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啊!   她懊恼的发现,自己现在满脑子竟然都是他轻佻的声音,和之前与他之间无意间的种种亲密接触!   一想到其中任何一个场景,她的脸上便就会无法控制的热辣起来。   不过,唯一可以感到欣慰的就是,她终于可以大声的告诉全世界——那就是,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猥琐!   因为身体的亲密接触而对老头子产生感觉,那是人生之极大惨剧。   但若是眼前这个……好像又是另一种解读了。   想到这里,她竟松了口气,心下安慰了不少。不过,同时间,一想到他身上那种带着强烈魔力的淡淡香味和那双让人无法自持的手,还是让她不由自已的心下一阵激荡。   上帝,这下的确是不猥琐了,——直接改花痴了!   而王怜花既然要这时候露出他的真面目,自然有他的各方打算。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会儿抿嘴笑一会儿又蹙眉的女人,他自然也是把她不甚深的心思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她既然脸皮薄,他也不会再这个时候多说些什么。   因轻笑道:“天要黑了,你真想在这里站到天黑么?”   林诗音猛然回神,“啊?哦,不是!走吧!”   王怜花在前,她跟在后。   两个人虽然看起来和之前差不多,但很明显,空气里正强烈流动的,是一种叫做“尴尬”的分子。——当然,这是林诗音的单方面感受。   看着他曾很熟悉现在却忽然好像十分陌生的挺拔背影,林诗音暗忖:绝不能这么尴尬下去了。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不是这戏就演不下去么?还是应该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为好啊!   于是,她一咬牙,冲上前,与他平行,强笑着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师父啊,咱们说好了,这么厉害的易容术,你可不能到最后反悔不肯教给我啊!”   王怜花憋着暗笑,面上却装的一本正经,“我说过,只要你跟着我,我自然要教给你,绝无二话。”   “那您为什么突然间想起来要扮成年轻人的样子呢?”林诗音强忍住心底因他听起来有些歧义的话而泛起的一丝涟漪,皱着眉头挺认真地问。   王怜花道:“既然已经有两个‘我们’在路上跟着缨络的指示在往海上去,那我们自然要换个头脸才行。……对了,你知道我现在想要做什么么?”   “做什么?”她想也不想,下意识随口问。   “嗯……”王怜花似在仔细思考着合适的措辞,颇为认真的考量着。几秒钟后,他竟毫无征兆的猛然驻足,对她轻柔一笑,目光柔柔凝注于她的双眸,缓声轻道:“找个温暖的房子,最好有张漂亮的大床,有个顶级的厨子,好好吃上一顿,睡一觉,再换身配得上我的衣服。……你说,我这个提议如何?你一定不会失望的,是不是?”   那幽深明亮的黑瞳,不知为何,竟让她恍惚间觉得,正恰似七夕之夜,那天上多情却无声的星辰。在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的目光凝视之下,林诗音甚为悲哀的觉得,纵然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这脚底,好像还是不自觉的有点飘……   第二十九章   整个岛一看便知,是被青龙会经营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满岛的好山好水,都似成了这个些精致气派的豪宅大屋的后花园。   就连对奢华享受极为讲究的王怜花,也不得不暗自惊叹。   只是,美中不足者,竟真的无一人烟。走遍了大半个岛,都未曾见到一个活人。   林诗音越想越觉得诡异,不由得问道:“人呢?难不成他们早知道我们要来所以事先前躲起来了?”   王怜花沉吟道:“我看未必。若我是他,宁可封住洞口,把我们闷死在密道里,也绝不会让我们有机会活着走出来。照我看,恐怕更有意思的事,还在后面!”   林诗音点点头。   王怜花突然又笑道:“或者,他们不想我死。他们想要活捉我,然后,有重要的用途。”   林诗音一愣,道:“那信上看,他们绝不知道你是谁。既然不知道你是谁,又怎么会想要利用你?”   王怜花摇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明白。”   他忽然心念一动,便笑了笑,又道:“或者,他们都去忙着去做别的事了,此处留下一座空城,也未必不合情合理。你饿了么?我们还是先找到吃的再说。”   林诗音笑道:“我好像突然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了。你闻到了么?”   那的确是食物的味道。   很香。   熟悉的饭香。   这对两个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正餐的人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诱惑。   沿着香味的路线,两人并不困难的就在后面的厨房里,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背着门站在大灶前,身材肥胖,是个一个胖胖的厨娘。   她正在背对着门口,专心的翻炒着锅里的食材。   王怜花和林诗音慢慢的走进去,没有人刻意去控制自己的脚步声。   那个女人当然已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所以,她手上一抖,手里的锅铲,应声落地,叮叮作响。而整个人,也笨拙的转回身,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两人,颤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王怜花笑道:“我们是这里的客人。既然我们应邀而来,可这主人去了哪里?”   胖厨娘满脸怀疑,盯着王怜花道:“你既然是客人,就该知道我们主人和其他所有人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难不成你是我的客人?”   王怜花笑了笑,“不管是谁的客人,既然到了贵地,总是客。大嫂你看,我们也不是坏人的样子,更绝不会是强盗,你不需要害怕。”   胖厨娘堆满肥肉的脸上那双如同细缝般的一对小眼睛,死死的盯着王怜花和林诗音看了好半晌,才微微松口气,笑道:“我看你们也不是坏人。二位公子长的这么体面,怎么会是坏人!我家主人朋友很多,偶尔一些外地来的老朋友不知道他早已出远门,也是正常的。来者是客,如今天色已晚,二位请稍等,先吃顿饭,明早再返程。”   王怜花点点头,“劳烦大嫂。”   说着,便示意了一下林诗音,两人在厨房里面的一张小饭桌边坐下。   胖厨娘虽胖,手脚却很麻利。很快,便盛好了饭菜,端了上来。   一个炒蛋,一个蒸肉,一个嫩绿嫩绿的青菜,还有一小砂锅的鸡汤,加上三大碗白米饭。   胖厨娘道:“这里虽然偏僻,可是是个生活的好地方。二位既然是我家主人的朋友,就该知道我家主人自从辞了官之后,便住在了这里。这里风调雨顺,土地也肥沃,所以也算得上五畜兴旺,世外桃源。这些都是我亲手种的,亲手养的,必定和外面吃到的不同。二位不要客气,尽量多吃些。长途跋涉的,的确辛苦了。”   这胖厨娘看来是真的毫无戒备的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主人的朋友一样,热情的招呼着。   王怜花一脸感激,温和笑道:“多谢大嫂款待。我们自然要好好品尝下大嫂的好手艺。”   说着,真的便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黄澄澄的炒蛋。   见他吃了下去一口,胖厨娘的一双小眼睛更加明亮了,招呼的更加热情,对动作好像有些犹豫和迟疑的林诗音笑道:“来,这位小公子也请用。粗茶淡饭,不要嫌弃!”   王怜花也笑道:“我这小兄弟见到生人是有些害羞。”   说着话,他夹起一块炒蛋放在林诗音面前的米饭上,道:“大嫂手艺不错,你也不要客气了。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林诗音看了看胖厨娘,又看了看王怜花,微微一笑,低头便大口的吃了起来。   胖厨娘笑得更加看不见眼睛了,也夹了一筷子蒸肉递给林诗音,道:“小兄弟多吃些。”   王怜花冲胖厨娘更为感激的笑笑,道:“大嫂吃饭的时候反而被我们打扰,实在抱歉的很。大嫂若是不吃,我们兄弟二人怕是留不下这等美味了。”   胖厨娘笑道:“留不下就全部都吃完吧。吃完了,我才更高兴。”   林诗音总觉得这胖厨娘的话有些诡异,就连笑声,也越听越诡异。抬头看过去,发现她这笑,何止是诡异?!准确地说,是早已变得很奇特,很凌厉!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头脑昏沉起来。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便沉沉的跌在饭桌上,再也毫无知觉。   胖厨娘满意的看着林诗音倒下,又冲王怜花瞪瞪眼睛,不悦道:“你这孩子真是迟钝!”   王怜花笑道:“在下天生就愚钝的很。只是这饭菜实在太美味,我总要吃饱了才要倒下。”   胖厨娘脸上露出怪异之色,“你难道吃不出我这饭很特别么?”   王怜花道:“正是因为特别,所以才非吃不可。加了西域好几味奇特名药的饭菜,自然不是平常人能吃的到的,自然要吃个够本才行!”   胖厨娘脸色一变,厉声道:“你当真早已知道这饭菜里有毒?”   王怜花笑着又喝了口鸡汤,叹道:“果然是美味。”   胖厨娘仿佛被人在脸上狠狠的打了几拳,那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任何人精心布的局被如此羞辱,那脸色都绝不会好看。   王怜花笑了一笑,悠然道:“难不成大嫂此刻在觉得心疼饭菜了?我早说过,你若是不动筷,我自然也不舍得帮你留下。我可是饿了一天,而且,我食量还大的很。”   胖厨娘霍然起身,恨声道:“阁下果然是个中高手!只是,就算你现在不中毒,也必然一时半刻无法运功。我若是拿你,岂会等到你把我的辛辛苦苦做的菜全部吃完才动手?”   话音未落,她已经如闪电般的冲了过来,一阵暴风骤雨,在王怜花筷子还没有放下之际,就已经封死了能让他动弹的所有穴道。   王怜花只能苦笑。   这次,他的确不能动了。   他的筷子,也是好心的胖厨娘帮他放在桌子上的。   胖厨娘笑得很开心。   “你这下总该知道,特别的饭菜,总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到的,是不是?”   王怜花点点头,“不错。”   “那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么?”   王怜花笑了笑,“如果是我,我会用最快的速度从被我制住的人身上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胖厨娘哈哈大笑,伸手在王怜花的手上摸了一把,满足的腻笑道:“你说的果然不错。我们两个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比起你小兄弟那样的嫩生货色,我更喜欢你这样成熟点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又成熟又有一肚子的宝,还顺道长的绝世倾城,那更是好上加好了!”   王怜花再也笑不出。   别说他是个从未被女人轻薄过的男人,就算是任何一个男人,被眼前这位又老又丑又胖的女人给摸上一把,都会鸡皮疙瘩起满身,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吐个彻底。   更悲惨的是,这女人,仿佛不止是摸他一把这么简单,她竟然还开始去解他的衣衫。   只可惜,他根本动也动不了。   所以,他只能忍着想吐的欲望,让那只肥胖的手隔着他仅有的一层贴身单衣,贪婪的放肆的抚摸着他的胸膛。   王怜花终于不得不出声,拿出看家的本领,努力的发出让所有女人听起来都会觉得很舒服很满意的声音,“原来,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就只是我的姿色么?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可以配合你。如若你能解开我的穴道,我一定将你服侍的□,一辈子都离不开我。”   胖厨娘扑哧一笑,伸手捏了一把王怜花白皙精致的面孔,吃吃笑道:“小冤家,你倒是会说话。不过,我宁愿自己这样主动享受你。像你这样的男人,自然不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女人。我若是放了你,你一定会杀了我。我这辈子什么都没学会,倒是把那句话给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男人的话,千万不能信!”   王怜花眼波一转,脸颊一红,羞赧笑道:“姐姐错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说话不算话的。至少,我说话是算话的。何况,你又怎知我看不上你?女人也分三六九等。懂得男人的女人,势必也是会享受也能让男人享受的女人。如若一个女人空有年轻美貌,却不懂得男女之间那点销魂的事,那和死鱼又有什么两样?姐姐想必也是个懂得那些好事的风流之人,自然要两相配合,才能体会出妙处,不是么?”   胖厨娘娇笑一声,猛摸了一把王怜花的胸膛,嗲声道:“哟,小冤家果然是个懂女人的人。这么说来,我若让你放了,你便能好好的服侍我?”   王怜花冲她媚态横生的嫣然一笑,一切却恰在不言中。   胖厨娘却发出一声叹息,仿佛极为惋惜的道,“我倒是想要放你,却怕有人不肯的。还是等他用完了你,我再用你也不迟。”   王怜花不解,蹙起俊眉问道:“不知姐姐这是何意?岛上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么?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哎呀,若是姐姐要我去服侍第二个人,我却是不肯的,抵死不从!”   说着,嘴巴一撇,双目湿润,泫然欲泣,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   胖厨娘笑道:“哟,在这儿跟我装起了贞洁刚烈啦?放心,那也是个男人,绝不会让你在床上服侍的。”   王怜花眼睛一瞪,抱怨似的细声嗔怪道:“谁说男人就不要男人服侍了?”   胖厨娘先是一愣,而后狂笑不止,笑得肚皮直疼,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哎哟哟,原来……原来你果真是个懂得风流的种子啊!对这些事,果然够了解!后面的大爷,戏看够了么?您倒是出来看看,您是需要他陪您上床呢,还是需要他为你做点别的?!”   第三十章   从厨房后面,走出来两个人。   一大一小。   大的他不认识。小的却认的真真儿的。   赫然,正是龙小云!   看他的样子,绝看不出他是被人掳走了。因为,他实在是看起来得意极了,也开心极了。   胖厨娘对中年男人冷哼一声,道:“如何?这下你总该能确信,他现在的确是动也动不了,是不是?”   中年男人站定了脚步,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道:“任何能动的男人,恐怕都无福一动不动的安享金夫人的如此垂爱。我当然看得出,他的确是不能动了。有劳金夫人了!”   而龙小云则并没有那个中年男人那样沉稳,而是兴趣颇高的走到王怜花身边,一脸新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明显因震惊而怔住的人。   中年男人笑道:“小云,你在看什么?”   龙小云道:“爹,我在看他到底是如何的好本事,竟然能易容的这么天衣无缝!”   王怜花更是一惊,盯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大声问道:“你就是龙啸云?”   龙啸云点头,“是。好不容易请到您这位深藏不露的名士到这里来做客,实在费了我们不少功夫。不过,这也正说明,我们有足够的诚意,不是么?”   王怜花哈哈大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有点不要脸,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要脸!”   龙啸云像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样,反而微笑着介绍道:“这次,我去了趟西域,总算请来了金夫人。无论任何人,被西域近十年来最著名的高手金夫人煞费苦心的如此请来,都会觉得很是荣幸,不是么?”   王怜花冷冷一笑,道:“若非这十年来西域无高手,哪会轮得到她?!”   金夫人脸色陡然阴冷了起来,阴森森道:“你这小子倒是好大的口气!”   王怜花却理也不想理他,继续对龙啸云冷声道:“你请她过来,本意是对付李寻欢的,是不是?那为何突然又针对我起来了?”   龙啸云笑道:“一物降一物。既然我想到了更好的点子请的到我的兄弟,自然也不能让金夫人空跑一趟,便只好让她请你过来一叙了。”   王怜花点点头,笑道:“这点子,就是你联合青龙会,把你自己的儿子掳走,让你的结发妻子担惊受怕,伤心难过,然后各取所需?不错,是个好点子!佩服,佩服!”   龙啸云终于笑不出了。好半晌,他才憋出了一句话,“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这个家,为了我的妻子和孩子。她就算是知道了一切真相,也会理解我的。她毕竟是我的妻子。”   王怜花叹道:“你若有此自信,自然是好的。只怕,你妻子也是个人。你若不把她当人,再好的脾气,也会爆发的。祝你好运!”   龙啸云拳头已经攥紧。按照他现在的心情,实在很想一掌劈死眼前这个碍眼的男人。然而,他忍住了。他一直认定,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他霍然转身,面朝屋外而立,看着外面,而一言不发。   龙啸云不说话了,王怜花也不会寂寞。龙小云仿佛没听见方才二人的谈话内容一样,依旧眨巴着孩子气的一双大眼睛,饶有兴致的盯着王怜花看。   王怜花轻轻一笑,道:“怎么?龙少爷,你看上我了?”   龙小云嘻嘻一笑,从腰间掏出一柄短剑,在王怜花的衣服上好像很好玩似的划拉着,开心道:“这是李陵的衣服。缨络姐姐说你就是李陵,李陵就是你,是不是?”   王怜花叹口气,道:“缨络姑娘在何处?”   龙小云道:“缨络姐姐去请花姐姐去了。既然现在李寻欢已经中毒,并且已经答应把他的飞刀秘籍交出来,而且已经插翅难逃,那花姐姐就不要再浪费功夫在那个瓮中之鳖身上……”   王怜花一惊,猛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李寻欢答应了?”   龙小云笑道:“任谁中了花姐姐的独门‘销魂散’,都会屈服的。”   王怜花却道:“我不信。李寻欢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龙小云轻叹:“看来,你和李寻欢果然是一路人。他纵然不会屈服,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母亲也承受同样的痛苦。所以……”   王怜花先是猛吃了一惊,稍顿便大声呵斥道:“你们为了让李寻欢屈服,居然让你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服下了毒药!你岂不知你母亲身子羸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龙小云,你也太丧心病狂了!”   龙小云小脸一沉,有些发白,颤声道:“我敬你是高人,我不与你一把见识!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我的家!现在反正李寻欢已经是瓮中之鳖,花姐姐正在赶来。比起李寻欢,花姐姐现在她更感兴趣的,应该是你!”   王怜花不解,“为何这样说?”   龙小云道:“据缨络姐姐说,是你故意留出破绽让她知道你已走了密道?而且,她在尾随你们的时候,还发现了你故意留下的人皮面具!这么说来,比起李寻欢,你倒是个更加有意思的人。你不仅医术用毒深不可测,而且胆子还很大,心也很细。花姐姐一向是个敬重高人的人,所以,她现在可是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你呢!”   王怜花淡淡一笑,懒声道:“听你一口一个花姐姐,想必这位花姐姐,就是青龙会此处的老大了。我也想尽快见到她。不过,我更希望的,是她不要是个丑八怪。最好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龙小云笑道:“放心,花姐姐从来不会让任何男人失望的。”   王怜花只是笑笑,眼神中却流露出怀疑之意。   龙小云似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突然又对王怜花道:“从你被擒这件事,我倒学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不管再强的人,都不该太过自信。而你,既不该敢吃西域第一用毒高手金夫人亲手烹制的菜肴,更不该低估了金夫人的功夫!”   王怜花苦笑道:“是,我的确是大意了。但是,我想请问龙少爷两个问题。”   龙小云道:“你问!”   王怜花问道:“第一个问题是,你策划这出失踪的大戏,并且能和青龙会联手,所图者,必定不止一个。我怕猜也猜不全,还请龙少爷指点一二。”   龙小云笑道:“花姐姐想要的不少,而我所图者,其实不多。一是李寻欢的命,二是我要你帮我恢复武功!”   王怜花一怔,继而又像是听到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一般,笑道,“你要杀李寻欢,是人都能理解。你恨他入骨,恨不得做梦都要杀了他,这也正常。只不过,你怎会想到要我帮你恢复武功?我只不过是个江湖上行走的大夫罢了,会点易容的雕虫小技而已,怎么会有恢复人家武功的本事?你怕是想恢复武功想疯了才会看错人了吧?”   龙小云悠然笑道:“你若是做不到,也行。那我留你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直接杀了痛快!反正,你不喜欢我,我也挺讨厌你。”   说着,他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短剑。   岂料,王怜花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果然是个年少英才。如此小小年纪就能亲手杀人,而且面不改色,若是改日不成为枭雄宗主,实在是对不起你这个天赋!看来,林诗音果然生出来一个好儿子!可喜可贺!”   龙啸云只是身子颤了颤,手攥的更紧,但终究没有回头。   而龙小云听了这话,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本来要刺向他脖颈的短剑,反倒此刻成了他怒指的工具,气愤的小手都在抖,恨声道:“不许你叫我母亲的名字!”   王怜花淡淡一笑,看着他,“你这孩子真奇怪。连自己母亲都能利用的人,真的还需要假惺惺的表现出这么一副尊敬自己的母亲的样子么?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是别再演戏了好么?”   龙小云小脸已然气的发白,怒气冲冲的瞪着王怜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怜花又道:“你既然号称尊敬你的母亲,想必知道你母亲也是爱你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让她为你担惊受怕?而为了让李寻欢束手就擒,你居然想得出让李寻欢和你母亲同舟共济!你就不怕万一你那个花姐姐失手,李寻欢会把你母亲给拐跑么?你该知道,他们本来就是情人……”   “你住口!”龙小云怒气难忍的直冲到王怜花的身上,再次举起短剑,就要往王怜花的脖颈间刺去。   “住手!”龙啸云霍然转身,呵斥龙小云,“你怎可对这位客人如此无礼?!”   龙小云怒道:“他竟然……他竟然……”   王怜花笑道:“你若是觉得我说错了,可以去问你的父亲!我这个人一向诚实厚道的很,说话难免也直白些。不过,你听不惯也是正常的,毕竟,你和你父亲,都是一路货色,只求达到目的,而不在乎手段是否光明。既然你已经利用了你的母亲,并以此为要挟让李寻欢乖乖就范,那么,我又为何说不得?你们父子也未免太过虚伪了!反正我也恢复不了你的武功,你要杀便杀,只希望你不要刺破了我的脸。就算是死,我也想要死的漂亮些,到了阴间,才会有女鬼喜欢我,才能不寂寞,你说是不是?”   龙小云哑然了半晌,突然又笑了起来,“是么?那既然这样,我虽不能杀你,却能让你像我一样生点气,也是好的。你再激我也没有用,我不会杀你。现在,我只想要划花你这张脸!我想,一定很有趣!”   王怜花这次终于慌了,急忙道:“你这样做不怕你母亲会伤心么?我好歹是你母亲的救命恩人!”   龙小云嘻嘻一笑,道:“我母亲在兴云庄,她怎么会知道?我就是要留你在这儿做客,直到你愿意听我的话为止!”   王怜花沉重的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不怕你母亲对你失望?你当真不把你母亲的心情放在心底?”   龙小云淡淡道:“此事一毕,我自然会回到兴云庄,我还是我母亲的好儿子。一个李寻欢她恐怕都顾不过来,还会想到李大夫您?!只怕,是你想太多了!还是说,你是在拖延时间?”   王怜花眼睛一闭,笑道:“好吧。你来吧。反正我已经无力反抗,划花我的一张脸,又何妨?”   龙小云不再笑,而是第三次举起了他手里的短剑……   第三十一章   “住手!”   就在龙小云的剑锋离王怜花那张帅的人神共愤的脸只有零点零一厘米的关键时刻,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硬生生扼断了龙小云的动作,阻止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的发生。   这声音,如同魔咒一样,不仅让龙小云怔住了,僵住了,呆愣了,也让一直面朝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龙啸云愕然转身。   因那动作太猛,太急,使得他几乎有些难以站稳。   龙小云猝然回首,惊愕的盯着那个本来早应该昏睡过去没有丝毫知觉的“李陵”的“小徒弟”!   林诗音站了起来。   这两个字,她喊得颤抖,喊的,连眼泪都震落了下来。   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在“李陵”告诉她要演这么一场戏的时候,她还觉得会不会多此一举。而事到如今,她才算明白,这幕戏,果然值回票价!   对龙啸云,她从来不报任何希望。   而对于龙小云,她却真的失望之极。   这孩子的邪恶程度,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当一颗本该天真无邪的心灵,被仇恨和欲望燃烧的时候,本该是个聪明的天使的孩子,便成了恶魔。   他不仅是恶魔,还是个两面三刀的恶魔。够虚伪,够狠毒。比起那个无耻之徒龙啸云,她曾经给予过信任和爱的龙小云,才是最伤她的心,最让她觉得愤怒的。   一个孩子,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能毫不犹豫的舍得当作诱饵去达成他的阴谋,他还有可以被挽救的可能么?   当初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眼睛,现在,当一切丑恶尽显,林诗音只觉得自己愚蠢的够呛!   她本不该报什么善良之心对这个小白眼狼的!   只是,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此刻,心痛,远远超越了愤怒。   意料之外的,她的眼泪,无法自控的,倏倏而落。   林诗音虽然事先服用了王怜花准备的解药,可毕竟她的身体没有王怜花那样的素质,所以,多少还是有些头晕。   迈起步来,多少有点不稳。   龙小云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步步,有些踉跄的,向自己走过来的人。   “你是谁?”龙小云的声音同样抖的不像话,音量,也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诗音并不回答他,而是继续一步步的走向他,直到,在他的面前站定,而后,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短剑,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龙小云只是呆呆的任她把自己手里的短剑夺走,而不做任何的反抗。他的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林诗音易过容的脸。   那声音太熟悉。熟悉的他害怕。他虽然明明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发问:“你……是谁?”   林诗音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伸手探到了耳后。   随着她轻轻的动作,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飘然而落。   随着这张面具的飘落,而跟着直跌进见不到底的可怕深渊的,还有龙啸云父子的心。   “娘……”龙小云颤抖的双唇,溢出这么一个颤颤巍巍的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刚才的那股子嚣张和自信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单薄的不安和害怕。   “诗音……你……你怎么会……”龙啸云一个箭步冲上来,双手紧握住她的双肩,不敢置信的盯着她愤怒而冷漠的脸。   这张脸这么熟悉,而这双眼睛,竟是如此的陌生。   这双陌生的眼睛里,写满了她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嘲讽,鄙视,怒气,和冰冷。   “诗音……”他两只手紧紧的,紧紧的握住她的双肩。像是生怕自己一个松手,这个女人,就会从他身边消失,永不复返。   “放开你的脏手!”林诗音冷冰冰的命令道,双目的嫌恶毫不掩饰。   “诗音……”龙啸云双手一抖,目中全是痛苦之色,连嘴唇、声音都开始发颤,“……诗音……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林诗音只觉得双肩被他抓的生疼,紧蹙起双眉,刚要挣扎,便听到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冷冰冰的直直插了进来,“没听见她让你放手么?难道龙四爷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么?”   出言嘲讽的,自然是王怜花。   他的唇上带着淡淡的冷笑,而他目中的却毫不掩饰的开始燃烧起了莫名的火焰,盯着龙啸云放在林诗音肩上的两只手。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龙啸云的双手,至少已经在油锅里滚过了上千次。   不知为何,一碰上这双说不清哪里有什么不对的眼睛,龙啸云便心中一窒,似乎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指令似的,只能顺从的缓缓松开了手。   他侧过身,正对着王怜花,强笑道:“强中自有强中手。阁下果然非同一般。”   王怜花冷冷一笑,“若论计谋和阴狠,在下还是要甘拜下风。”   “那可否请先生指教,既然拙荆在此,那么兴云庄里的那位是……”   王怜花笑道:“这个,你并不需要知道。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头很大。刚才的你说过,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的家,你的夫人会体谅你。那么现在呢?你自己亲口问问她,看她会不会体谅你!”   龙啸云不语。他知道她的心从来都不在自己身上。而此刻,他更加没有丝毫的把握。   这一次,他的感觉非常不妙。一想到她的那双陌生的眼睛,他就觉得,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彻底失去她。   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失去她的恐惧。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可怕的无力。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想要完完整整的拥有她,拥有兴云庄,拥有这个家。   可为何,这一次又是功败垂成?!是李寻欢的命太硬,还是他自己运气太坏?!   怨天尤人,他龙啸云从来不屑于做,他一直认为那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而已。此刻,他竟然也开始沦落到了这可悲的一步。   他缓缓抬起了头,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这个一脸淡笑的男子。   若非眼前这个男人的多管闲事,他何至于会狼狈到如此之地?   仇恨,打从心底瞬间升起,凝聚,然后爆炸。   任何破坏他的家庭和计划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他的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双目中,暴戾之色渐显。   “爹!”一捕捉到父亲眼底的杀气,龙小云就直冲了过来,牢牢抓住了龙啸云的手,嘶声道:“爹!你不能杀他!他是娘的救命恩人!你若是杀了他,娘一定会恨死你!我不要娘和爹反目成仇!”   他的眼泪急急的掉落下来。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所有的一切欲望,都远不及这个最基本的要求来的重要。   龙啸云微微一怔,竟笑了笑,暗自松开了拳头,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摸摸龙小云的发顶,叹道:“谁说我会杀他?我不会杀他。他是我们龙家的恩人,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该感谢他的。今日之事,说到底,都是一场误会!”   说完,他走到林诗音的面前,蹙紧了眉头看着她,凄然道:“诗音,事情演变到今日这一步,是你我始料未及的。一步错,步步错。但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记得,我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的儿子武功被废,我当然希望有人能帮他恢复!我一夕之间一败涂地,我当然希望东山再起!可是,他李寻欢存在一天,我就无法光明正大的回到兴云庄!那是我们的家,是我经营了十多年的家,可是,他一来,我就变成了客人,我就成了江湖人所嘲笑的笑柄!诗音,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他。但是,你毕竟是我的妻子啊!为了我们的儿子,我求你,再原谅我这一次,行么?”   林诗音觉得有点想吐。   还是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为了自己的家,就可以让别人去死么?就可以让阻挡自己前进的障碍去死么?   龙啸云的逻辑,果然是符合他的人品,——相当的强盗,而且极品!   这些话,也许对之前的林诗音还有些轻微的杀伤力,然而,对于此刻的她,却只是这个世上最恶心的念白。   林诗音只是冷笑,理也不理他,径直走到王怜花身边,咬唇轻道:“当真动不了?”   王怜花笑着点点头。   林诗音撇撇嘴,“你又在骗谁?”   王怜花道:“我骗任何人,也绝不会骗你!”   林诗音冷哼,“那你刚才也没必要那么恶心!说那些话也不知道害臊!”   王怜花笑道:“我以为你会佩服我的耐性。”   林诗音轻嗤一声,转而对一直在旁乐呵呵看戏的胖厨娘道:“金夫人是么?你既然看上了他,至少也不能让他这么难受。龙啸云现在已经不需要用他了,我是不是现在可以请你把他的穴道给解开了?”   金夫人嘿嘿一笑,道:“我只管拿他。放不放他,我可不能听你的!”   “是么?”林诗音轻笑,转向龙啸云道:“龙啸云,你该知道,他是好心为了帮我寻找你儿子才踏进来这趟浑水,也才跌进你的陷阱的。他和你的新仇旧怨都没有任何关系。你既然也承认他是救我的恩人,那么,现在,你给我放了他!”   龙啸云垂下了头,不敢看她。整个人似已变成了一个木头,不仅哑,而且聋。   王怜花哈哈大笑,“你看,这就是你的丈夫!他绝不敢放我,因为他怕我会杀了他!他知道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在受尽了羞辱之后还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   林诗音眼睛一瞪,冲王怜花怒道:“呸,你血口喷人!那是你丈夫还差不多!我才配不上这么极品的丈夫!”   金夫人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冲龙啸云道:“你这夫人好像要休了你啊,龙四爷?”   龙啸云脸色铁青,拳头再次握紧,却依旧是一言不发。   第三十二章   龙小云早已泪流满面,跌坐在地面上,呆呆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看看王怜花,又看看林诗音,再看看自己沉默隐忍的父亲,怔了半晌,猛然间,霍然起身,直冲到林诗音身边,噗通一声,跪到在地,两只小手紧紧的攥住林诗音的手,嘶声哭喊道:“娘,都是我的错!是我怂恿的爹!他本来没有这个意思的!是我的错!”   王怜花垂目看他,眼神复杂。   忽然,他又笑了起来,道:“若不是方才龙少爷的一番话,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被觊觎是因为我显露了一些小小的本事。这年头,看来,不管是深藏巨富,还是有点才学,都是不露为好啊!不过,龙少爷,你若是真的想学,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一定会好好的教你。只是,你又何必采取这样的方式呢?”   龙小云只是哭,只是不住的哀求,仿佛王怜花就是个隐形人。   他的眼里,此刻只有自己摇摇欲坠的家。   他写满渴求和期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母亲那双越来越有些不忍的眸子。   这是他最后一丝的希望。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早已看得出,这一次,自己的父亲,早已毫无机会。   他自己才是最后一个筹码。   他毕竟是她的儿子。   这孩子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如此楚楚可怜,林诗音相信,无论任何人,听后都难免会动容。   她的眼睛开始湿润。心,也一阵抽痛,就像被针在刺着。   但,她清清楚楚。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心计却绝不小。他早已拥有了超出自己年龄的成熟。   曾经,他甚至骗取了自己对他最宝贵的信任,和爱。   愈是如此,愈不能被原谅。   他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起全部的责任。   自己对他,早已仁至义尽!   林诗音无奈的闭起了双眼,只是,两行清泪,还是从她的脸颊悄然滑落,直到嘴里,无尽苦涩。   情况不可能永远如此僵持。   她最终还是咬着牙,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流泪道:“这次,你真的让我失望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全部听得一清二楚。……当初,我曾问你,你是否怨恨李寻欢,是否真的不在乎武功,你都说不怨恨,不在乎。可是,你明明是在骗我。你不仅恨李寻欢入骨,而且,你还因为我一句试探的话,就要捉到李大夫,逼着他让他帮你恢复武功!你这孩子,心胸狭窄,两面三刀,阴狠毒辣,自私自利……我实在生不出你这样的孩子!从我听到你刚刚说的每一个字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了。世上没有会把自己母亲当作工具的儿子!”   龙小云闻言,一下子停止了痛哭声,惊讶的盯着自己的母亲。——她一向是个温柔和善的母亲,怎么此刻,竟也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不仅是龙小云,龙啸云也倏然抬头,吃惊的盯着自己的妻子。甚至连王怜花,眼神里也都有些意外了。   惊愕过后,龙小云眼泪又泉涌般涌出,更急更凶。   这一次,他真的后悔了,害怕了,恐惧了!   “咚咚咚!”   龙小云竟匍匐在地,冲着林诗音便是一阵急促的叩首!   他的额头,狠狠的撞击着冰冷的地面,直到,灰尘混着鲜血,模糊了他光洁稚嫩的额头。   他抬起头,盯着泪水直流的林诗音,嘶声道:“娘,我错了。但是,我就算是欺骗您也是非出本意!您一直不希望我再涉足江湖,不希望我再记恨李大叔,可是……娘,我毕竟是我爹的儿子啊!娘,您也算是江湖中人,您岂会不能理解孩儿心底的苦?!我是龙啸云和林诗音的儿子,我怎么能不会武功?!娘,孩儿真的很想抓住每一个机会东山再起,重现当日兴云庄的辉煌!这才是我真正的心里话啊!孩儿不说,是因为孩儿真的不想让您为孩儿担心难过!您若是听了我的心里话,一定会觉得我辜负您的谆谆教导,一定会对我万分失望的!娘,孩儿真的不想看到您失望的脸,所以……所以……娘,我错了!看在孩儿年幼无知的面上,您就再原谅一次孩儿好不好?……”   林诗音强忍心痛,咬牙哽咽道:“你年幼无知?年幼无知的孩子会想着目的明确的设局害人么?年幼无知就可以犯什么错一句不知真假的道歉就可以过去了么?你这孩子果真是自私冷血,无药可救!你的反悔未免太狭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每个人都希望能成功,可是,你觉得你的成功比别人的性命还要宝贵么?你恨李寻欢,我当然能理解。但是,你又为何要为难李大夫?!他又何曾得罪过你?他不仅没有得罪过你,更救了我的命!你这孩子岂能恩怨不分,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要设计陷害别人,甚至人家不从的时候,你还要人家的性命!你心中除了恨,还有什么?!”   龙小云听着母亲的训斥,只是流泪,默不作声。王怜花却突然叹口气,道:“就因为我曾经戏弄过你几句,你就对我怀恨在心了,是不是?你这孩子到底是涉世未深,又心胸狭窄!一个人若是连几句戏弄的话都忍不了,将来还做成什么大事!”   林诗音叹了一声,蹙眉问:“是真的么?”   龙小云的手抓的更紧,嘎声道:“娘,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孩儿是爱这个家,是爱爹娘的!”   林诗音冷哼:“爱爹娘?那我问你,你若真的爱我这个母亲,又怎会把我当成工具,甚至下毒威胁李寻欢?又怎会和那唐五联手,半夜对我施放迷香?你这每一步都是在伤害我的身体,难道你不是希望我早死,然后你就能无所顾忌的大展拳脚么?!”   龙小云一怔,“什么迷香?”   林诗音冷笑,“唐五每天夜里冲我施放迷香之后,就去李家祠堂鬼鬼祟祟,你当我不知道么?!”   龙小云茫然的摇摇头,“孩儿真的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那晚你是怎么出来的?那晚你明明应该中了迷香的!”   龙小云咬了咬唇,抬眼看了眼龙啸云,才低声道:“那晚,是爹回去看娘……结果,娘你不在,爹就把我唤醒了……后来,我无意间提到娘对我说的话,然后,爹才跟我想到了这个主意……留下了当初李大叔送给我的飞刀……”   龙小云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林诗音微微一怔,盯着脸色更加慌张、又垂下了头的龙啸云,冷冷道:“所以……一切都是你的计谋?这一切,都和你有直接的关系?”   沉默,此刻就是最好的回答。龙啸云的沉默,就是默认。   林诗音冷笑道:“果然是个好丈夫!果然是一场闹剧!很好!很好!世上还有我这样的傻子么?不会再有了!”   龙小云的手,再次被生硬的甩开。   这一次,他没有再冲过去抓住母亲的手。他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木然盯着自己曾经那么温柔脆弱的母亲,听着她冷冷的说着,“不要再浪费你的眼泪了。你是你爹的好儿子,却不是我的!”   他知道,她一定伤透了心。   他能理解。哪个女人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被最亲的人利用的打击,被自己的丈夫伤害的打击。   他该恨的不是母亲。   他恨的,是让母亲出现这里,然后,毁灭了他的一切的人!   “爹,娘要走了。”龙小云神情忽然镇定了下来,冷冷的对龙啸云道,“娘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您还有什么话要对娘说么?”   龙啸云终于抬起头,看看儿子,又看看林诗音,颤声问道:“你当真要走?”   林诗音道:“是。”   龙啸云道:“想去哪里?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门了,你在外面能过的好么?”   林诗音冷笑,“我去哪里,用不着你操心!咱们从此之后,路归路,桥归桥。我只知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龙啸云黯然道:“你会去找他么?”   林诗音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正要反驳,龙啸云却早已把她的反应误解为默认,于是接口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去找他?他仇人太多,我怕你过不太平。”   林诗音冷笑一声,刚要说什么,突听那个一贯喜欢插话的冷冷的声音再次不失时机的插了进来,硬邦邦道:“她去哪里并不劳您费心!”   龙啸云转过目光,瞧着王怜花,道:“她去哪里,似乎更与你无关,不是么?”   不等王怜花接话,他又盯着林诗音道:“你走,我绝不会拦你。你现在心里想不开,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暂时莫要去找他,他现在和青龙会有仇,吉凶未卜。”   说着,他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凄凉的笑容,“我知道,你早已不想再做我的妻子。但我会等你。只要哪一天你想通了,我和小云还是会开着大门等你回来的。我龙啸云不会再有第二个妻子,我儿子,也绝不会有第二个母亲!”   他说的深情款款,林诗音却只觉得好笑。实在抱歉得很,林诗音觉得自己此刻的智商和逻辑是无法和这样的极品对话的,所以,她只能选择沉默。   “你既然要远行了,也不知哪年相见,肯定有些话要对小云说。小云,带你母亲去说会儿话。千万别再惹你母亲生气!”   龙啸云说的诚恳无比,龙小云也乖乖的站起身,走到林诗音的身边。   林诗音却一动不动,依旧沉默着,不动声色。   “娘?”龙小云伸手去拉林诗音的手,林诗音却忽然避开了,抬手一指,指向王怜花,笑了,“龙啸云,你想趁我不在的时候,杀死他,是不是?”   龙啸云苦笑道,“你不该这么想我的,诗音。我早已说过,我不会杀他。你若是想救他,现在就可以帮他去解开穴道,我决不阻拦!”   林诗音抱歉的看了看王怜花。——她忘记武功的秘密,恐怕也只有他知道。她现在发誓,如若脱险,她必将好好习武,为自己,也为别人。   王怜花却毫不在意,对她轻轻一笑。眉眼淡笑之间,却似有千言万语,柔情万千。   林诗音被他这春风般的笑容莫名扰的又是一阵心乱,竟又不自觉的红了红脸颊。   龙啸云当然把这一幕看的真切!   他还没有瞎。   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明目张胆的眉目传情,他不可能看不到。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开始笑。从苦笑,到狂笑,直到笑出了眼泪。   他在她的身边十多年,对她百依百顺,呵护有加,全心全意的爱着她,还共同生了一个儿子,却仍旧无法夺得她的心。   而一个突然之间出现的男子,居然在短短的几天之内,便让她忘记了铭心刻骨的李寻欢,让她可以在外人面前抛去过往的矜持,不顾廉耻的脸红羞涩!   这样的脸红羞涩,是他一直奢望却从未得到的!   如此讽刺!讽刺的让人发疯!   “爹?”龙小云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突然发狂的父亲,有点心慌。   龙啸云突然止住了笑,大声道:“好,我去帮他解开穴道!我去放了他!我去!”   话音刚落,他已经冲到了王怜花的身边。   手起掌落!带着凌厉的掌风、夹杂着他满腔的嫉妒和仇恨的一掌,直直的击向了无法动弹、毫无反抗之力的王怜花!   这一掌,快到让人无法反应。   这一掌,狠到让人毛骨悚然。   龙啸云曾一杆银枪救李寻欢于强敌之中,他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他纵然没有办法亲手杀死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纠葛的结拜兄弟李寻欢,他却可以毫无羁绊的杀死眼前这个和他毫无旧怨瓜葛、在江湖上无名无姓的不速之客!   他要杀的人,这一刻,谁也无法阻止,谁也无法救得出!   伴随着这凌厉掌风的,是两声几乎破嗓的失声惊呼——   “爹,不要!”   “龙啸云,你王八蛋!”   第三十三章   林诗音感到了一种死亡的窒息。   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就是因她而死了么?   她几乎不敢去看。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全部被抽走,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这是她无法想象跟无法面对的一幕。   她很想冲过去,可是她的脚根本无法动弹。   她很想闭上眼睛,可是她却把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发生的惨烈的一幕。   武林间的杀伐向来是弱肉强食,真人实战,血肉横飞,残酷无情的。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打颤。   龙啸云的掌顷刻即至,那掌风已经飞起了他的几丝黑发。   然而,他居然在笑。他居然还在对着她笑!   他的笑容依旧那么淡然,仿佛在享受着最温暖和煦的春风,而不是那要人命的掌风!   林诗音终于还是在那要命的一掌落下的时候,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她输了。她真的不敢看。   可能她真的无法融入这个可怕的世界吧。她悲哀的想着。   所有人都会认为王怜花必死无疑。   龙小云,金夫人,甚至包括龙啸云自己。   这一掌,他很有自信。王怜花动也不曾动过一下,这让更有自信。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就在那最后的一瞬,王怜花那如木桩般僵硬的身子,竟然会神奇般的动了!   只是轻微的一动而已。   除了龙啸云,恐怕没人能感受到这一动的可怕力量!   那微微的一动,已足以让龙啸云掌直接落空!   龙啸云死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意外!   他惊愕之下,掌力已然收缩不及,径直向桌面拍去,而身子竟也这在这时猛然失去了平衡,无法控制的往前跌去!   这绝不是这个人简单的一个躲避。   龙啸云能清晰的感到一股诡异的力量在自己的膝盖处隐隐作祟!   龙小云和金夫人几乎要失声惊呼了。   只见王怜花却依旧面不改色,淡笑如常,肩膀只是微微一托,便挡住了龙啸云的倒势,并还抽空冲龙啸云轻笑道:“这桌子虽不值钱,但还是不要拍坏的好!”   龙啸云总算没有跌倒。   然而,王怜花这轻轻的一托,却比让他直接跌倒更可怕!   这想不通的一托,已足以让龙啸云的信心瞬间崩塌!   他踉跄着站直了身体,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未动过一动的男人。   他怎样也无法想象,刚才那一幕是如何发生的!   “你能动?”龙啸云颤声道。   王怜花勾唇一笑,“我动了么?我动了手指还是动了拳头?”   龙啸云向后又是一个踉跄,一股腥咸直冲冲的往上涌向喉头。   “噗通”一声,他竟失控之下,跌坐在了地上。   十分狼狈。   是的,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动,他甚至不用一拳一指,就能把自己掌握在掌心之中!   他相信,就算对面是李寻欢,也无法做到刚才那神奇的一动!   他败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心服口服,甚至想想都会觉得后怕的一次交手!   “爹?!”龙小云几乎吓傻了。   他小心翼翼的喊了声,龙啸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又开始笑。   凄凉的笑。   绝望的笑。   完全失去了所有信心的笑!   他的唇边还带着暗红的血迹。   目似死灰,精神全然已经涣散。   龙小云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便直冲过去,飞身奔到龙啸云身边,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颤声道:“爹,您怎么了?您受伤了还是中毒了?”   龙啸云并不理他,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维世界里。   龙小云的泪水又开始狂涌。   小小的厨房里,五个人——   一个男人,虽生犹死。   一个孩子,嘤嘤啜泣。   另一个男人,依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准确地说,是在看着这个单薄苍白的孩子。再也笑不出,也调侃不出。眼神复杂,闪烁,若有所思。   一个肥胖的女人,刚才还在施施然看戏的女人,现在正悄悄的,轻轻的,一步步的往后退,已经快要退到门边,正伺机而动。   而林诗音呢?   事情与她想象的本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结局,她本应该高兴的。   可是,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她现在的心情,和“高兴”,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   只有,沉重和五味杂陈。   她见不得“李陵”死,她又何尝愿意见到龙啸云发疯?!   她知道自己也许刚才的一眨眼之间,错过了一幕什么,要不然,也不可能会是现在的结局。   她听到“李陵”的声音之后,便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看到的是,“李陵”确实还是坐在那里,而杀气腾腾的龙啸云,却猛然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后踉跄而去。   这中间发生的什么,实在太快,快到她当时没有扑捉到,现在依然迷茫。   眼下,她只看的真真切切的是,龙啸云,他崩溃了。   这是实在太诡异而又不可思议的一个瞬间。   她本想,与他分道扬镳,划清界限,一了百了,毫无瓜葛。   现在,她却心底沉重的像是装满了铅,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特别是龙小云那无助的啜泣声,更让她心中疼的发胀。   原本哭泣着的龙小云,这时却忽然转过头,咬着牙,冲王怜花怒声问道:“你到底对我爹做了什么?”   王怜花猛然回神,淡淡一笑,“我有没有做什么,难道你没有看到么?”   “那我爹为何……”   王怜花叹口气道:“一个男人若这么轻易就被自己给打倒,那还怎么算的上是男人?大丈夫一生总是起起伏伏,也难免会遇到自己无法翻过去的阻碍。但若因此妄自菲薄,自暴自弃,未免太担不起‘男人’这个名号!我一直以为你爹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却不想此刻,他竟然让我有些失望!”   龙小云正要说些什么,龙啸云却突然仰天一声长叹,凄然道:“的确,我的确会令人失望!我不仅让我的妻子失望,儿子失望,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没用!”   龙小云赶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流泪道:“爹,您莫要这样说,在孩儿心底,爹就是这世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爹忍辱负重,为了孩儿操碎了心,世上哪还有像您这样的好父亲呢?”   龙啸云颓然叹道:“我一心要做你们的好父亲,好丈夫,只不过……只不过看来我并没有做好,我什么事全部都做错了。你是个好孩子,跟着我却只有受苦。想必你心底也希望自己的父亲会是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也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和和美美,一家人美满幸福。是我的错。我没办法给你,只会把上一代的冤孽带到下一代来,让你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一切!你娘,她看不上我,也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的!哈哈哈!”   他原本面色凄然,却说着说着,居然又狂笑了起来。   整个人一跃而起,竟向外面直冲了过去!   龙小云大吃一惊,紧追出去,“爹!您去哪里?”   %%%%%%%%%%%%%%%%%%%%%%   这是最好的机会!   金夫人刚要脚下发力,趁乱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却听得王怜花突然柔声笑道:“姐姐莫要慌着离开。在下还有些话,想和姐姐聊聊。”   他的话说的很客气,他的笑容笑得很温和,然而,这对金夫人而言,绝对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可怕的话,见过的最冷酷无情的笑容!   她浑身开始僵硬。似乎那笑带着极大的魔力,让她连肌肉都无法动弹了一般。   王怜花冲她笑笑,继续温柔说道:“姐姐,您现在这是要去哪里?既然龙四爷现在已经不需要用我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来服侍你了?你若是现在走了,恐怕我会很不高兴的。”   金夫人肥胖的脸上一阵剧烈的痉挛,像是被人狠狠的给抽了一鞭子,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王怜花眉眼都笑开了:“我是你的小冤家啊!”   金夫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登时瞪圆了眼睛,脸上抽搐的更加厉害,声音都已经抖的无法控制:“你……你莫不是……王……”   王怜花突然打断她,笑道:“姐姐先找个地方坐坐,我们之间的事,稍后再说不迟。请坐!”   最后的两个字,已经全无笑意。   只是这两个字,金夫人已经乖乖的走到橱柜边,坐下。   因为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了。她完全没有逃走的必要了。   %%%%%%%%%%%%%%%%%%%%%   可惜,龙小云只是一个完全没有武功的孩子。   纵然追了出去,可俨然已经不见了龙啸云的踪影!   除了呼啸的寒风,就是死寂一般的孤岛。   龙小云退了回来。   他单薄的小小身子摇摇晃晃的终于在门口站定,目光定定的锁住依旧僵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林诗音,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轻声道:“娘,我没有爹了。爹不要我了。娘你也不要我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才是你们的负累!”   他顿了顿,泪水再次涌出,滑过他苍白的小脸,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你们既然都不想要我,当初你又为何要嫁给他,又为何要生下我!娘,您既然生下了我,养了我,教了我,为何现在又要训斥我,抛下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林诗音无话可说。   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龙啸云发疯一样的跑掉了,这个孩子,她该拿他怎么办?   他额头上鲜红血迹混着灰尘看起来那么让人心惊。这是他对母亲忏悔的明证。   然而,明知道这样的孩子她带不起啊!   他那么早熟,聪明,敏感,心机深沉,满腹仇恨。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资格可以担当得起这样一个孩子的监护人啊!   她自己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她只活了十八年,当得起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这么几岁的孩子的母亲么?   本来的打算就是在龙啸云出现之后功成身退,如今之下,她该怎么办?   就算这孩子十恶不赦,现在她能说得出一句“你不要跟着我”的话么?!   龙小云流着泪,走到王怜花的身边,拾起了被林诗音扔到地上的短剑,又走到林诗音的身边,哽咽道:“娘,如若我真的像您说的那么罪无可恕,那么让您感到丢脸,无可救药,那么,娘,您就大义灭亲吧!就像李大叔当初废我武功一样,您也主持正义,为武林除了我这一害吧!”   说着,他跪在了地上,双手把短剑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垂下了头,闭上了眼睛,接着低声道:“娘还记得这柄剑么?这是孩儿开始跟着爹习武的时候,娘特意请来的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兵器匠为孩儿锻造的。虽然它算不上价值连城,孩儿却始终把它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因为这是娘的一片心意。……现在,娘,您动手吧!”   林诗音能怎么办?   她完全懵了。   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居然会以死相逼!   她不敢带着他,却更不能逼他走向绝路!   这孩子心气傲,搞不好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团乱麻的脑袋里,完全理不出任何头绪。   老天,真的不带这么耍人的好不好?!   这一句答应或者不答应的话,可都是覆水难收的啊!   她真的既无自信,又无勇气。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沉默的每一秒,对这个孩子来讲,都是要命的煎熬。   可是……   僵持的局面,总是要被人打破的。   长时间的静默,终于被王怜花一句沉重的叹息给打破了。   “不幸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只有更不幸,更痛苦。错的只是父母,孩子并没错。若跟着受惩罚,跟着受苦,岂非太不公平?!”   第三十四章   听到这话,林诗音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王怜花。只见他的面上,是少有的沉重之色,双目紧盯着跪在地上的龙小云。   而龙小云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叹息一样,似乎不仅把王怜花的话,更把他的人,皆当作了全透明。   林诗音当然同意他说的每一个字,只是,她的穿越人生真的要过的这么悲催么?   若说她最早的认命,是因为这孩子曾经那么讨人喜欢,让她慢慢的放下了戒心。可眼下,她该怎么消除心底的疙瘩,去成为一个这样的孩子的母亲?!   紧接着,王怜花又道:“龙小云,你不必再做戏。你明知你母亲不可能杀你,她只能带你走。你这样逼她,只会让她更难过。你运气很好,至少有真心疼爱你的爹娘。你也不需要抱怨,要怪,就只能怪你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才对自己已然拥有的东西看得太轻……”   龙小云终于抬起头,盯着王怜花,面无表情,缓声道:“这是我的家事,你纵然对家母有救命之恩,却始终是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王怜花闻言一乐,饶有兴致的展颜笑道:“哦?你恨我?”   龙小云迟疑了一下,终是冷冷道:“我若不恨你,一定是骗你的谎话。我现在已不想说谎!若不是你,我的家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是你逼走了我的父亲,是你把我的家搅得支离破碎!”   王怜花哈哈大笑,“很好!这么快就能恢复气势,你果真比你爹要强上百倍!”   龙小云只是恨恨的瞪着他,再也不肯说话。   他是个机灵漂亮的男孩子,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所以,他已经不需要多说废话。   他恨王怜花。不需要任何遮掩。   林诗音刚才的一丝迟疑和怜悯,都被这孩子突生的戾气给吓退了。   “你这孩子怎么心里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林诗音怒声斥责。   龙小云又垂下了头,低声道:“孩儿恩怨分明。李大夫是娘的救命恩人,孩儿一辈子都不会忘。但,若说心里不恼他,也是在骗娘。娘若是想听谎话,孩儿可以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可若是那样,孩儿就真是禽兽不如了!李大夫既然问孩儿,孩儿自然要如实回答。娘最恨别人心口不一,不是么?”   林诗音哑然。   这孩子的伶牙俐齿,实在让她无力招架。正说反说,似乎都是他的道理。   王怜花笑的有些挑衅,盯着他道:“我最喜欢实诚的孩子。你果然是个好孩子。那么,我问你,你恨我,又该如何?你想杀了我报仇,还是想吐我一脸口水泄愤?”   龙小云垂头咬唇,半晌不发一言。   王怜花继续笑道:“我小时候是个和你差不多的孩子。可是我比你好的是,我总有办法让惹我的人自己在坟墓里后悔。可是,很可惜,你现在无论怎么恨我,都没有本事报复我。所以,我觉得你真可怜!”   林诗音心下一惊,诧异的看着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小云只是咬着唇,脸色发青,嘴唇被咬的颤抖发白。   他这辈子,都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这么跟他说话!   然而,他却只有忍。   他早已学会了忍。   所以,他可以继续忍下去。   王怜花挑了挑眉,只看了林诗音一眼,又继续对龙小云道:“你现在心底一定恨透了我,是不是?但是你忍着。你能忍,也是你的一个超群的本事。我很喜欢你这一点。其实,你若是真的恨我,现在就要巴结我,求着我,说些好听的话给我,把我哄的高兴了,再骗我的本事过去,再将来找机会报复我!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直白的对我说,对你母亲说,你恨我。看来,你没有再骗人。你说呢?”   最后的三个字,他却是在问林诗音。   林诗音已经被他这话给惊的言语不能了。这个人的逻辑,貌似也和正常人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她微微一怔之后,才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觉得你这些话有些不太合适?”   王怜花笑了笑,悠然道:“我又不是什么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心里有恨,那便是恨。心中有爱,那便是爱。你希望你儿子成为一个真小人,还是一个伪君子呢?”   他顿了顿,笑容微敛,“我可不是李寻欢那样的人,我也不觉得你儿子能变成李寻欢那样的人!”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龙小云身边,伸手拿下了他的短剑,并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道:“小孩子偶尔说说谎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母亲不是你父亲那样的人,绝不会抛下你。”   龙小云奇怪的看着王怜花,“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你明知道我心里对你不满,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王怜花笑道:“心里对我不满的人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我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计较?”   龙小云却笑不出来,依旧奇怪的看着他,“你只是好心帮家母忙的人而已。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李大夫似乎也不必管我们家里的闲事了吧?李大夫的大恩我记在心里,他日龙小云一旦有能力,一定涌泉相报!”   王怜花道:“不管是报恩还是报仇,你总要有本事才行!而眼下这是不是闲事,你可问你母亲。你母亲若说我这是在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自讨没趣。”   说着,他还拿带笑的眼神瞟了林诗音一眼。   林诗音有些尴尬的立刻顾左右而言他,问龙小云道:“这里有到兴云庄最快的方法么?”   龙小云见母亲终于愿意和他这样说话,自是一喜,忙道:“此处有一密道。不过我们不能从密道回去。花清遥和缨络想必正赶往此处。之前娘走过的那条密道,已经被缨络封死。现在岛上还有几条小船,乘船靠岸,再换成快马,恐怕是最好的法子。娘放心,李大叔暂时不会有事,因为花清遥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王怜花笑了笑,“也许不需要这么麻烦。你们且在庭院中等我,我有些话要和金夫人聊聊。”   龙小云会意的点点头,拉着林诗音的手走了出去,并不忘贴心的拉上了门。   %%%%%%%%%%%%%%%%%%%   金夫人盯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带着世上最温柔也最残酷的笑容的男子,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王怜花在她面前站定,笑道:“金夫人,龙啸云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金夫人喉头紧张的咯咯直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王怜花笑得更加轻柔,“姐姐好像有点紧张?”   金夫人浑身开始发抖,“遇见你,我知道我已逃不过。能死在王怜花的手里,将来传出去,总还不算太难听!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能动?难不成是我失手?若不能得到这个答案,我一定会死不瞑目!”   王怜花摇摇头,道:“非也。夫人的内力和点穴手法,的确是一流!”   “那你为何……”   王怜花长叹一口气道:“只可惜,在下曾经习得少林寺的一些小伎俩,能微微变换一下穴位罢了。不过,夫人的手力确实不小,我竟觉得有点疼。夫人果然喜欢粗鲁一点,不太喜欢怜香惜玉,是么?”   金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林寺?”   王怜花笑道:“那些和尚虽然无趣,有些内家的功夫倒也有点用处。夫人觉得呢?”   金夫人只能苦笑,“王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此生能见识到这等高深的内力,我也算死而无憾!”   王怜花笑笑,“谁说我要杀你了?”   金夫人一怔,“你不杀我?”   王怜花不再笑,沉声道:“但你欠我一条命。”   金夫人道:“你要我如何来还?”   王怜花道:“你一条命,这个筹码,总比龙啸云给的所有的还要多,是不是?”   金夫人笑,“那是自然。”   王怜花满意的点头,“夫人懂得便好。”   金夫人问道:“王公子还请明示,到底如何才算是还清了这笔债?”   王怜花眨眨眼,粲然一笑:“很简单。也是一条命。龙啸云的命!”   金夫人先是一愣,忽然又笑了起来,了然道:“你想得到林诗音,势必要龙啸云死了你才踏实。而你若得到这母子俩的心,必然不能是亲手杀死龙啸云的人。所以,方才你才在他们母子面前表现的如此有风度。而现在,你却要借我的手,要了龙啸云的命!他日万一真传了出去,也只能说我和龙啸云之间的旧怨所致,是么?”   王怜花笑道:“夫人果然也是个通透之人。不过,眼下,夫人应该知道咱们这场戏,还不算做完。不管怎样,夫人总是要吃上我一掌,才算是掩人耳目。夫人可有怨言?”   金夫人连连摇头。   能在这个人的面前还能捡回一条命,不管如何,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不是么?   第三十五章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紧闭的门内传出,林诗音不由得握紧了手。   不用去想,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江湖上一直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是条生死法则。   刚才经历的那一幕,如果对方不是龙啸云父子,如果“李陵”不是个高深莫测的老江湖,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说不定自己早已经去见阎王了。   龙小云感受到母亲的紧张,轻声问道:“娘,你冷么?”   林诗音摇摇头。   “娘,你知道这个李大夫的来历么?他真的很厉害!”龙小云仰起小脸,认真的问道。   林诗音又是摇摇头。   龙小云笑了笑,“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对孩儿失望,所以不想说?”   林诗音一皱眉,低头厉声轻斥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只是个孩子,知道那么多江湖上的事做什么?!”   龙小云红了红眼睛,垂下了头。好半晌才轻声道:“孩儿只是想,李大夫这么有本事的人,一定来历非凡。既然李大夫对娘这么好,想必现在也是娘的好朋友了。孩儿当然希望娘的好朋友是个来历光明的人,所以才有此一问……”   林诗音不敢妄作猜测。她怕会阴暗了想,会把一个刚刚承认错误的孩子给打击了。但是,心下,她却不得不把之前收起的心眼给再度提出来,更多了些戒备之心。   不能否认的,牵在手心里的这个之前的林诗音留给她的孩子,再也无法挽回最初她给予的最宝贵的信赖。   她可以带他走,可以照顾到他长大,如果可能的话,她还希望能够灌输他一些做人的豁达和明朗——尽管,她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   她知道,那些仇恨,一旦在心底生根发芽,便再也无法连根拔除。   对成人尚且如此,何况,他现在还是个处在自以为是的叛逆期的孩子。   这是个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听进心里去的时期。   只能等他长大。希望他能慢慢的懂得,人生,本来就应该经历很多挫折,本来就应该学着看开,学着豁达,才能得到快乐。   出人头地并非不重要,而是比起人生的其他宝贵的东西,那未必是第一顺位。   她希望有一天他能懂得这一点。   %%%%%%%%%%%%%%%%%   门,轻轻的拉开。   王怜花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依旧淡然,看不出愉悦,也看不出怒色。   他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把龙小云的手从林诗音的手心里拽了出来,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轻轻一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会这样牵着我母亲的手。男孩子总要像男孩子才行。”   龙小云咬唇不语,林诗音则低下头偷笑。   王怜花又问:“这岛上原本人数应该不少,现在都到了何处?”   龙小云道:“都去了海上。此处只是一个小小的分坛而已。青龙会做事一向谨慎,一处用过之后,即会舍弃。”   王怜花有些意外,“那想必你也不知道青龙会真正的总坛是在哪里,是不是?”   龙小云点点头,“是。此处有几条密道与外相连,而不必用到的密道,已经被毁。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个岛,会成了一个秘密……”   王怜花这才了然的的点点头,“这岛,果然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去处。不过,我倒真的对青龙会的总坛,有点兴趣了。”   龙小云不再说话,而是默默的看着脚下的路。   林诗音讶异道:“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找到小云,现在返回兴云庄,让李寻欢脱离他们的魔掌,一切都不就结束了么?青龙会势力太大,咱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王怜花眨眨桃花眼,笑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林诗音脸一红,干咳了一声,道:“天下这么大,没必要逞什么英雄!”   王怜花却摇头,眉头轻蹙道:“其实,本来依照我的性子,就像我之前所说,我是完全可以不必管的。可我一想到李寻欢毕竟是欠了青龙会的一条人命,这梁子算是结大了……”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起来,无所谓的神色继续道,“不过,你若是不担心,我也无所谓。反正那又不是我的表哥!”   林诗音被他揶揄的语气给顶的也有些抑郁了,撇嘴轻嗤道:“你当我傻瓜么?你大义凛然的好像是为了李寻欢,实则你自己和青龙会的仇恨恐怕才更深吧?若不是你,青龙会岂会功亏一篑?李寻欢还能从他们的手心里走得出来?何必要一副心不甘情不愿赶鸭子上架的姿态!”   王怜花扑哧一笑,道:“看来你还不是太累,脑筋现在还很清楚。不过你也不想想,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你?如不是你,我逍遥还来不及,何必惹上这要命的麻烦!”   林诗音当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只是,在龙小云这个鬼精灵的孩子面前,她这个“母亲”身份,无论如何还是要保持出该有的端庄,否则对孩子又是个不小的刺激。因此,她只是垂下了眸,热着一张脸,对龙小云道:“若是按照这时辰来算,花清遥和缨络大概何时才会到达这个岛?”   龙小云依旧低着头看着地面。出身华丽的龙小云小朋友,从出生以来,除了父母之外,还未被陌生人给这样子牵过自己的手。何况,他现在对王怜花还带着极大的怨念。然而,此刻除了别别扭扭的被他牵在手里,他也无计可施。   猛然听到母亲问话,他才闷闷的回答道:“按时辰应该到了。现在还没到,的确有点奇怪了。”   王怜花略一思量,便冲林诗音微微一笑,道:“也罢。我也不想和青龙会再在这岛上起什么冲突。不管如何,还是先回兴云庄看看李寻欢的毒怎么样了。纵然我不想救李寻欢,看起来也别无选择!”   %%%%%%%%%%%%%%%%%%%%   岛上有几条船。还有几个艄公。   这些艄公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统统又聋又哑。   他们当然不是天生的聋哑。天生的聋哑是无法学会在江湖上自在行船的。   他们本就是经验丰富的掌船人,是被青龙会抓到手里利用之后,才变得又聋又哑的。   除了死人之外,也只有听不到也说不出又不识字的活人,才最安全。   湖上寒风更甚。远离了岛上的灯火,湖面上只倾泻着清冷的月光,看起来更为萧索。   林诗音本就怕冷,纵然棉被好几层,还是冷的无法入眠。   而龙小云,恐怕是累极了,就那么抱着林诗音的手臂,缩在厚厚的棉被里,便沉沉睡去了。   船舱很小。王怜花也不知是嫌它太狭窄还是因为心事,一个人竟站在船尾,从开始到现在。   林诗音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忍。于是干脆坐起身来,唤了声,“师父,你不要进来么?”   这声“师父”,她唤的有些勉强。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再叫这个称呼还算不算的上合适。不过,除了这个称呼,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叫才好。   湖面上除了风声,全是死寂。她声音虽轻,王怜花当然也听得到。   他打开舱门,弯腰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袭让人哆嗦的寒风。   王怜花一进来,便蹙紧了眉头,有些不悦的把龙小云的手从林诗音的胳膊下扯了下来,冷声道:“这孩子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养的,怎么都这麽大的男孩子了,还这么依赖自己的母亲!”   林诗音好笑道:“他才多大啊,也才十岁而已。”   王怜花不语,看似好心的在帮龙小云拉好棉被,却还是被眼尖的林诗音发现了异常,失声轻呼道:“你做什么?”   王怜花一点也没有被抓个现形的尴尬,反而笑得非常自在,仿佛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悠悠道:“只不过帮他睡得更好而已。又对他没有任何坏处,你着急什么?慈母多败儿,想必他现在如此,也是你一心教导出来的结果。”   林诗音瞪了他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若不是之前的林诗音过于溺爱,这孩子至于如此么?他说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   王怜花在林诗音身边坐定,看着龙小云,笑道:“十岁,其实也不小了。我七岁便懂得很多事。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再过两年,还有什么事不懂?你若是这样一直对他,将来也别怪别人说这孩子女里女气!”   林诗音也不是傻子,一张脸腾地便涨得通红,送他一个毫不吝惜的鄙视眼神,愤愤道:“脑子里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这么点大的孩子,依赖母亲,有什么大不了!”   王怜花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他太幸运了,还是太不幸了,竟有你这样的母亲!”   林诗音轻哼,“难不成对儿子像敌人一样,才算是好母亲?”   王怜花微微一怔。沉默了好一阵之后,他竟伸过手,牵住了林诗音的手,轻声叹道:“你是个好母亲。”   没有一丝的忸怩,好像他天生就应该牵起她的手一样,那么自在,那么理所当然。   林诗音这下不仅脸红了,连心脏都跳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这次不比以前。褪去了伪装的老人的皱纹和粗糙,他现在的手,简直有着让人沉溺的可怕魔力。温热细腻,直达心底深处,荡起层层难以克制的涟漪。明知不大合适,却还是没有力气抽回来,只能任他这样柔柔的握着。   看看眼前沉睡的孩子,再看看身边他带笑的眼眸,她竟觉得无所适从了起来。   带着娃娃谈恋爱?噗嗤,悲催了!这感觉还真不咋滴!   她突然发觉这孩子留下来的目的大概不是很单纯。有这么个孩子守在身边,就算有机会,那也没有发展的可能啊!   这才是腹黑中的腹黑啊!这可恶的小崽子!   正在腹诽之际,只见王怜花轻笑一声,更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低出声:“你就没有问题问我么?”   温热的气息吹拂起她的发丝,惹得连心头都开始颤抖了起来。林诗音的心突突的跳的厉害,经他这么一问,只得硬着头皮组织语言,“你为什么要易容成老人模样接近我?”   王怜花笑道:“我只是想要少点麻烦而已。可就算是如此,我招惹的麻烦也没见少。看来,我大概天生就是个爱惹麻烦的人。”   林诗音又问:“那你一路骗我,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干扰你。但到了岛上之后,还要我配合你演戏,难道你之前就知道这个局是龙啸云设计的?”   王怜花摇摇头,“我并不知道。我让你倒下,也是希望能保你性命。不管出来的是谁,都不会对一个昏睡的人下毒手。”   林诗音心下因他这话陡然一暖,声音也柔了几分,低了几分,“其实,这件事,说到底根本就是一场闹剧。结果,龙啸云要杀你,你反而大度的放过他;小云那么对你,你却比我还要豁达。而我呢,把你扯进来,又得罪了青龙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抱歉……”   王怜花轻笑出声,柔声打断了她,道:“我却不想和你分什么彼此。”   说着,他举起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笑意加深,双眸脉脉的凝注着她的眼睛,只把她看的又红着脸垂下了头,他才笑道:“看你这样的模样,我会以为你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   林诗音陡然一个激灵,当下便听明白了他的话。   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直露的戏弄?羞愤之下,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咬着唇,扯开棉被便躲了进去。   王怜花嘴角不禁又泛起了一丝温柔的微笑,喃声道:“今日看到你能那么果断的如你所说抛掉过去,我真的很意外,竟像是第一次认识你。……我且不管你心下怎么想,也不知在你心底,除了你龙啸云和李寻欢之外,我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但,你记着,你既然欠我了,就该想着怎么来还!”   林诗音猛地扯下了被子,咬牙道:“世上还真是没有真正的侠义!我既然欠你,必会还你。一世还不清,那就下世,再下世!”   王怜花笑道:“这辈子还说不好有多少年,你还敢许后面几辈,真是个会说谎的坏孩子。”   “孩子?你说谁是孩子?我跟你说,之前你扮作老人叫我‘丫头’,我便忍了。现在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再这样我会不高兴的……唔……嗯……”   第三十六章   一个猝不及防完全意料之外的吻,就这么不期而至。   林诗音瞪大了眼睛,盯着那近在咫尺的他的眉眼,他的睫毛,刹时神经短路,思维停滞。   老天,这是什么状况?!   他……吻了她?!   还是在身边还躺着她的“儿子”的情况下!   这也太大胆,太直接了吧!   这还是克己复礼的古代么?   她的初吻,就这么心惊胆战的给交代了?   他的唇温润柔软,先是有些冰凉,直沁脑后,后是灼热的火热,似要把她给融化。   他的眸子带着一贯不太规矩的微笑,并还忙中偷闲的,伸出了一只手,遮住了她瞪的相当碍眼的双眸。   当双眸被俘虏,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后,那双唇上的感觉便更加的清晰,更加让人悸动,更加让人不知所措。   她微微的颤抖着。她想伸手去推开他,却好似浑身的力气都倏然被抽走了一般,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又好像完全不听自己意志的指挥。   事实上,身为领导者的意志,似乎也混乱的毫无大将之风。   除了唇上那陌生却惊人的触感,其他的一切感觉与知觉,似已全部麻痹。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他的唇便离开了她,带笑的桃花弯眸含义不明的盯着她笑意更是加深。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就像做了一场禁忌的春梦一般,双眼迷茫的盯着眼前的人影。   他的吻,只是唇瓣间轻轻的厮磨而已,为何还是这样的让人神志恍惚?   王怜花终于笑出了声,两只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双唇,唇角勾起,笑道:“我说你是个会说谎的孩子,你还辩驳。现在你还要辩驳么?”   林诗音红着一张脸,努力让意识回炉,思索着他的话,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王怜花诡异一笑,眸子里那不明所以的笑意也变得难以估测起来,只是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我越来越怀疑这么多年龙啸云和你这夫妻是怎么做的。如果你非得说这孩子是你亲生的,我也只能怀疑,你只是和他共同生了这个孩子而已。大人之间的事,你未免太生疏了。”   林诗音的神智因为这句话而瞬间回归本位!   她“蹭”的坐起来,恼羞成怒,颤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你果真不是个君子!”   王怜花哈哈大笑,有些肆意,有些张狂,“我原本以为名门淑女是不会骂人的。然而之前,你却为了我,骂龙啸云是王八蛋,现在你又骂我不是君子。看来,现在的你不仅和之前不同,和十年前的你,更是完全不同。如果不是你还是你,我甚至会怀疑你变了个人!”   林诗音心下一沉,同时间那心的颤抖也更加剧烈。不是被拆穿的慌张,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她似乎刚刚明白,他对她的种种,更多的是对“林诗音”,而不是对“林可”!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一定有充足的理由。   而他的理由,想必就是十年前他记忆中那个青春美丽不可方物的少女版林诗音。   书中所说,那时候的林诗音不仅绝美,而且能和小李探花吟诗作赋。才情与美貌并举的女人,几乎天下无双。   他既是林诗音的故人,自然面对现在的自己,也是抱着很多旧时的期待。   如果说他真的对她有什么感觉,那也只是旧时感情的延续。这感情,是属于林诗音的,却绝非属于林可的。   自己在他的面前从未有过伪装。   他觉得奇怪,那是理所当然。   他日他若是再觉得有什么更大的失望,那势必也是理所当然的。   属于平凡的林可的爱情,原来从不曾存在。   第一次,她那么憎恨自己这个本来曾那么庆幸的肉体。   继承了这个身体,为何总是和痛苦离的那么近?!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穿越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平平凡凡,却也能主动的把自己的人生握在手里。   她自从成为林诗音开始,就不由自主的一次次被卷进越来越看不见底的江湖深渊。   这些天,伴随自己最多的,居然竟是眼泪和痛苦,心惊跟肉跳,阴谋与死亡。   她不想去想“李陵”的背景到底是什么了。或许,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她必须继承林诗音的痛苦,别无选择的承受,却无法承接她的爱情。   因为,爱情,是最与众不同的东西。它需要的是心与心之间的坦诚与沟通。   只可惜,现在属于自己的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她还真是可悲!   王怜花突然又停下了笑声,冷冷的盯着她,“你当然没有变。你只是心底从来就只有一个人罢了!”   林诗音听了这话,反而冷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缓声道:“所以,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还有……那样的轻薄于我,只是为了试探我?”   他笑了笑,甚觉奇怪的挑挑眉,道:“我试探你什么?我只是想说便说,想做便做罢了。至于是不是君子,我早已说过,我并不是李寻欢那样的男人……”   说着,他忽然顿住了,微笑着凝视着她,缓缓道:“还是,你觉得我有理由在试探你?”   林诗音只是瞪着他,不说话。   她双目中的愤怒之色几乎燃成了熊熊的火焰。这火焰,直白的表示,这双眸子的主人此刻最不想克制的情绪。   王怜花的笑容渐渐又敛起,眸光又逐渐恢复清冷,“你是被我猜中了心思,所以才对我无端发怒?”   林诗音的泪水没有征兆的流了下来,眼睛却依旧恨恨的瞪着他,咬牙道:“是,我是在发怒!不过,谁说是对你?!我在和我自己生气,不行么?”   说罢,她猛然站起身,跳了起来,甩开了他的手。许是这力道太猛,牵动了膝盖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扯紧了衣服,竟打开舱门,坐在了舱尾。   %%%%%%%%%%%%%%%%%%   王怜花这辈子吻过无数热情而柔软的嘴唇,而她,无疑是其中最僵硬的一个。   再冰冷的女子,甚至是仇恨他的女子,他都有让她们融化在自己手段之下的本事,然而,面对这个记忆中很清高,现在又有些摸不透看不清偶尔感觉上有点相去甚远的女子,他不想使用那些手段,只想很直接去验证她的柔情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无法忘怀于她十年前的清丽和高贵,也情不自禁于她现在的美丽与柔情。   只是,对于她而言,现在的柔情,总让人觉得心底毫无把握,就像飘渺的琼楼玉宇,美轮美奂,却总觉虚无。   他不是第一次在想这样的问题。   本来他是不在乎的。然而,当为了她而越来越深的卷入新一轮的江湖纷争,越来越无法逍遥自在的过回自己本来所期待的自由生活,他忽然发现,他开始在乎这个答案了。   无论任何人,为了本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人,做出了许多本不会做的事情,总会想着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经此一次,他已经彻底的踏入这个纷乱无休的江湖。   不为财富,不为权势,不为不传之秘,只为一个女人。这话,说起来,如此可笑。   对他王怜花而言,为了一个女人去做这么多事,实在是无法想象的。   这是他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   他日若传遍江湖,恐怕非要毁了一世的清誉不可。   不说被旧部新属笑死,也会被沈浪和那位沈夫人给笑死。   不管最初的缘由是什么,现如今已经深陷其中,他定要拿回些本钱回来。   青龙会,他势必要扫平了,才算对得起自己。   而在他内心而言,他认定,这个让他做出重返江湖的意外决定的女人,至少不应该让他失望。   很可惜,她还是让他失望了。   女人,可以因为怨愤而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纵然改变了很多,但是她还是林诗音。   她是李寻欢的牵挂至深的情人,也是龙啸云同床十年的妻子。   她并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   这样一个女人,如果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就算再矜持,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如此僵硬和迟疑,冰冷而慌乱。   他一直觉得她承认对李寻欢的忘情,其实是一个谎言。是个负气的谎言而已。   朱七七可以因为沈浪的伤害而做出那么多出格没有任何逻辑的决定,难道她就不会?若是她也是同样如此,那么……似乎可以解释她为何会在自己的面前刻意表现出这些娇羞之态。   如她所做,她对他的亲吻,反应如此不可思议的僵硬和生涩。   如她所说,她只不过是自己跟自己生气!   女人的心,果然是世上最难掌控的一种。   %%%%%%%%%%%%%%%%%%%%%%   林诗音坐在舱尾,突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条小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只会在湖心打转,而不会前行了!   而那艄公,不知何时起,也静静的拿着船桨,满脸兴趣的盯着自己看。   那眼睛明亮,有神!   林诗音大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手则悄悄的摸向了腰间。   那里,是龙小云的那柄锋利短剑。   从岛上开始,她已经把这凶器给没收了回来。   艄公走近她,在她身边坐定,双眼依旧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看。   好半天,“他”突然来了句:“你哭了?”   林诗音压下惊讶,强作镇定的笑了笑,“原来你会说话。而且,声音还很好听。想必,你一定是个长相很美的女孩子,是么?”   女孩子娇笑道:“再美的女人,在林姑娘面前,也不过是庸姿俗粉罢了。不过,若非你这样的人,我家公子又岂会看得上?”   林诗音一愣,“你家公子?”   女孩子笑道:“里面不就是我家公子么?在你们进入岛上的时候,我也奉命跟了过去,不过,是撑船。就是这只船。”   林诗音苦笑道:“那你既然是听你家公子的话,自然也该明白,我很想快点到岸。现在你在这里晃晃悠悠,又是什么意思?”   女孩子道:“公子却说要请林姑娘好好在船上休息一夜。无论做什么事,总要精神充足才行。一旦到岸,恐怕就没有一个好地方可以这么安静了。”   林诗音霍然起身,冲进了船舱。   然而,小小的船舱之内,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还好,夜已过半。   林诗音已经懒得去问那个女孩子他家公子的来历,以及他现在的去处。他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人。这一点,无需置疑。   她真的累了。折腾了这么久,走了那么久的路,她确实也该好好的睡一觉。   只是,身体的累,可以通过睡觉来缓解疲乏。   而心呢?   第三十七章   那个女孩子,叫做馨兰。   卸去了伪装的她很年轻,很漂亮。   她是个很爱说话的女孩子。据她所说,她自小就在她家公子的府上长大。只是没想到,阔别十多年之后,她家公子还会重回中土。   林诗音只是笑着听着她如清脆风铃般的好听声音,却没有主动去问些什么。   还是孩子比较好。龙小云睡过了一夜,好似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兴致勃勃的跟馨兰聊的甚是开心。   从洛阳的风土人情,到沿途的风景,似乎是无所不谈。   日头渐渐升起,又是一个暖洋洋的冬日。   赶车的是馨兰花重金请来的一个好手。   眼看已经到了官道,林诗音终于歉然开口道:“馨兰姑娘,多谢你一路相助。此处离兴云庄很近了,我和小云不敢再劳烦您。”   馨兰嫣然一笑,道:“公子吩咐我要送你到家,那必定是要到家才行的。否则我回头无法和公子交差。”   龙小云笑道:“馨兰姐姐不必客气。我和娘都不会喜欢欠别人恩情的人。兴云庄有李大叔,你家公子不必多操心。我们本已欠李大叔很多,已经不想再欠别人的债了。”   馨兰想了想,道:“也好。不过,至少,我应该要和你们吃一顿早饭。听公子说,林姑娘从昨日清晨就再未进食,想必疲累不堪了。”   林诗音本想拒绝,却被龙小云先答应了。无奈之下,她也只好跟着馨兰,走进了一家酒楼。   此地不大,这个二层的简单酒楼已经算是这条街上最打眼的一间了。   龙小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对馨兰道:“这车夫,和这车,有牢馨兰姐姐。这是银票,请收下。”   馨兰有些意外,轻轻一笑道:“公子若知道我收了你的银子,怕是会不高兴。”   龙小云却坚持道:“你若是不收,我和娘都会很惭愧。请姐姐不要让我们为难。”   馨兰思忖了下,终是收下了银票,笑道,“没什么。听公子说少爷天资聪颖,精通世故,看来的确不假。只是被李寻欢废了武功,有些可惜。”   龙小云似听到了一个和他全然无关的话题,只是不懂丝毫声色的淡淡道:“此事早已过去。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让父母操心的孩子罢了。你家公子,是过奖了。”   %%%%%%%%%%%%%%%%%%%%%   酒楼里本来客人并不多。吃饭的工夫,已渐渐热闹了起来。   林诗音本想快点吃完,赶紧赶路,却在匆忙的一抬眼之间,又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天机老人和孙小红!   两个人走进店里,看来并不是说书而来,只是和其他的客人并无二样的,点了些点心茶水,便坐下来用餐。   龙小云见林诗音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小声的问道:“娘,您认得这二人?”   林诗音迟疑了一下,最后轻轻的点点头。   她绝对肯定,这两个人,对李寻欢只要好处,没有坏处。   现在她和龙小云要赶往兴云庄,事实上,吉凶难料。她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然而,她无法退缩。她就像一个被人鞭策着的陀螺一样,当命运的轨迹和林诗音接轨之后,便再也无法停下,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再向前。   她现在总算明白,没有什么人可以真的可以依靠,没有任何人可以平白无故的让你依靠。   人,要靠的,只有自己。   穿越进武林世界,身为悲剧的“林诗音”,并不是自己可以自怨自艾的理由。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任何人都必须拼尽了一切,以保全自己和所在乎的人的尊严和生命。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必须放下现代社会里自己所遵循所习惯的那些所谓价值观和处事方式,——去他的不切实际的穿越幻想,去他的荒唐的人道主义,去他的尊重生命的歪论!从昨夜开始,她已经能彻底的理解龙小云的所作所为了。他的确没有错。从现在开始,她也必须接受并谙熟这个野蛮世界的丛林法则!   被保护的太好,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举步维艰的废人。一个人若是变成了废人,别说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算是和别人平等相对这样最基本的要求,都无法达到。   之前的林诗音无力反抗命运,何尝不是因为被保护的太好?   婚前,她被李寻欢放在手心里保护着;婚后,她被龙啸云无微不至的呵护着。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她也算是个幸运的女人。至少在江湖上,像这样幸运的女人并不多。   然而,一个女人被保护的太好,只能在悲剧降临的时候,连反抗和抗争的力气都没有。   她就算再不满自己丈夫的行径,再想去救出李寻欢于囹圄之中,她也无能为力。   她只能把微弱的希望,从寄托在虚伪的丈夫身上,再到毫无把握的林仙儿和阿飞身上。   承受着最大煎熬的,岂不正是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么?   当她终于明白自己轻视武功是错误的,终于明白有些事非要武力解决不可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   她已经被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连偶尔的一次出门,都会迷路!   现在,自己完全步上了她的后尘。甚至,更甚。   至少,之前的林诗音不会随便欠别人的人情。   而现在的她,恐怕已经欠下了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人情了。   如若能渡过这一劫,不管怎样,她都要挖地三尺,找出那个《怜花宝鉴》!无论如何,她这辈子都不要再欠任何人的人情债!   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她只希望李寻欢还好好的,只希望“李陵”之前所说的那个假的“林诗音”真的能助李寻欢一臂之力,更希望那个龙小云之前口里的花清遥和缨络能够因事绊在了别处。   如果以上假设均可成立,那么,李寻欢就有冲破青龙会禁锢的可能。   只是,这是多么需要运气的一个假设啊!   任何一环出现问题,都可能会是无法预期的后果。   大约是感觉到了林诗音的目光,孙小红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瞟了几眼。两人目光不期而遇,孙小红微微怔了怔。   林诗音当下便做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决定。   交代了龙小云一声之后,她便毫不迟疑的站起身,走到孙小红和天机老人面前,笑了笑,轻声道:“我曾经听老先生和这位姑娘说过书,果真是江湖上最轰动最有意思的大事。不知道今日我是否还有这个耳福?”   天机老人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男装,却面容极为柔美的女人,微笑道:“这位姑娘,我们当真见过?”   林诗音道:“是。就是昨日清晨。二位吃的也是茶点。老先生本想吃碗龙须面,怎奈店家不肯卖,最后只好吃了茶点。”   孙小红笑道:“爷爷,您真是年纪大了,总是忘事!这不正是昨日那个俊美的少年么?除了这张脸变了,哪里还有变化?”   孙老先生胡子一吹,眼睛一瞪,不悦道:“你这丫头总是说爷爷老了,你倒是想想看,到哪里见过我记性这么好的老人?!如果我没有记错,昨日你是和一位老者坐在一起的,今日怎么变成了一位姑娘?难不成那位老者也是易容来的么?”   林诗音笑了笑,“那位老者与我是萍水相逢。看来老先生的记性果然比年轻人还要强上几分。”   孙小红笑盈盈的眼珠一转,脆生生道:“可是这位姑娘,江湖上发生的大事,我和爷爷昨日都已经说过。姑娘若是要听,我们也只好重复一遍了。”   林诗音笑道:“难道昨日之事没有后续么?”   孙小红道:“后续倒是有,不知道姑娘想听哪一桩?”   林诗音道:“自然是事关李寻欢的。”   孙小红眨了眨眼睛,笑道:“李寻欢自然还在兴云庄,只是中了点毒受了点苦而已,现在还没有性命危险。但接下来是吉是凶,谁又知道呢?”   林诗音道:“其实只要龙小云找到,林诗音不在青龙会的手里,那这件事不是好的结局都难,不是么?”   孙小红笑了,“这位姑娘可真会编故事。”   林诗音正色道:“我会不会编故事,二位若是有兴趣,跟我走一趟兴云庄,真假自有分晓。”   孙小红刚要说什么,天机老人已经笑着道:“红儿,我们是该跟这位姑娘走一趟兴云庄。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就错过了一场好戏了么?”   孙小红没说话,而是往林诗音的后面瞧了瞧,不禁笑道:“那个男孩子可真漂亮,粉雕玉琢的。他是谁?”   林诗音淡淡一笑,道:“我儿子。碰巧,姓龙。”   孙小红笑容顿时因惊讶而僵在了脸上,而天机老人则是微笑着看着乖乖喝着茶水目不斜视的龙小云,叼起了烟袋,深深的吸了口,再幽幽吐出……   %%%%%%%%%%%%%%%%%%%%%%%%   兴云庄从外表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完全看不出这个庄园里或许此刻正发生着武林中最惊心动魄的一个阴谋。   林诗音看着那朱红的大门,对孙小红笑道:“这里面,不知道正在发生些什么。孙姑娘和孙老先生武功高强,自然也不需要从大门进入。二位若是看戏,请自便。”   孙小红咯咯笑出了声,黄莺出谷般的清澈甜美,“看戏若要看得真切,还是跟着主人才好,是不是,龙夫人?”   林诗音笑了笑,道:“请。不周之处,还望孙老先生和孙姑娘海涵。”   说罢,她走上台阶,抬手拍门。   无论里面开门的人是谁,她都相信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有勇气过。就这点而言,她竟觉得有点自豪!   紧闭的大门,终于缓缓的打开。   探出头的,赫然却是林麻子!   林诗音惊讶之下,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只是一震,道:“你……”   林麻子看清来人之后,同样狠狠吃了一惊,颤声道,“夫……夫人?”   林诗音迅速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冲他点点头,微微一笑:“是我。”   林麻子自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惊诧的目光终于越过林诗音,扑捉到了台阶下站立的龙小云时,便失声惊呼了起来:“少爷?!少爷,您回来了?!”   林麻子直冲上去,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龙小云的双肩,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抖着嗓音道:“少爷,您没事吧?您的额头怎么了?身上别处有没有受伤?”   龙小云只是淡淡的笑着,不着痕迹的拨开了林麻子的手,悄声问道:“你怎么会在门口?家里没出什么事?”   林麻子道:“有李……李大爷在,天大的事,还会是事么?只是,这儿有个夫人,那家里的夫人……”   龙小云笑了笑,推开了他,淡淡道:“家里那个自然是假的。你看不出来,也无法怪你。带路!”   第三十八章   偌大的庭院,寂静空旷。枯树依然在寒风中萧索颤抖,荷塘依旧清冷寂寥,小路还是看不出任何人迹。   这里,和两天前自己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连一丝血腥的味道都没有闻到。一切都太平的不像话。   似是打好了招呼似的,每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走着,各有所思。   龙小云忽然紧走了几步,轻轻攥住了林诗音的右手。   林诗音低头冲他笑笑,也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你手很冷。等会儿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龙小云笑了笑,只是没有说话。   前院过后,就是后院。   三五精舍,冷香小筑。   林诗音突然停下来,对天机老人和孙小红笑道:“那便是冷香小筑。”   孙小红眼睛陡然变得更加明亮,抿嘴笑道:“这就是冷香小筑了?!爷爷,说过这么多次这个园子里的故事,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让人神往的地方,真是觉得有趣极了!我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梦,梦到自己能够亲自站在这里,就像现在这样!”   天机老人抓起烟袋毫不客气的敲上了自己孙女的头顶,佯怒道:“你这丫头到别人家里做客也不知道害臊!”   孙小红红着脸嘟了嘟嘴,憨态可掬,是让人羡慕甚至嫉妒的青春,快乐和张扬。   林诗音不由暗叹:同人不同命。   以前,她也是这样的一个人。谁曾想,竟会有那么一天,命运的齿轮竟然向未知的方向而去,活生生的撞了自己个措手不及。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她的人生,一觉过后,整整少了十年。   对一个女人来讲,最可宝贵的十年。   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命运,还真是可笑!   她很想像孙小红这样对着疼爱自己的长辈撒娇,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然而,她当然知道,这明明已经不可能。   她不想再惹起任何人的误会,也不想再惹来任何疑惑的眼光。   那样的误会和眼光,只承受一次,便不想再重复。那感觉,可真疼。   她是林诗音。她以后,只能是林诗音。迎风而立,就算那寒风割破了脸颊,她也没有逃避的余地。   她知道在孙小红的眼里,李寻欢就像是她的偶像一样,完美无缺,像神祗一般的顶礼膜拜着。她听着他的故事长大,他甚至影响了她的一生。   她仰慕他。毫无条件的为他付出。   很羡慕这样的热情和勇气。   只是,当自己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也许,就像是蝴蝶效应一般,这个世界里,所有人的命运都应该会不同。   她不是神仙,无法预知。但是,她却知道“林诗音”这三个字在李寻欢心目中的分量。从现在开始,她已经在改变着李寻欢的命运走向了,不是么?   未来这位明亮活泼的少女真的能用自己的所有换回一颗浪子的漂泊疲惫之心么?她有些好奇。   林诗音笑得更加诚挚,对孙老先生道:“此处二位就可当自家一样,不需要拘束。”   孙小红看了看四周,面上还是难掩兴奋之色,“看来我们是真的来晚了。此处果然已经风平浪静,真不知道昨晚这里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林诗音笑道:“我们的确都来晚了,只是,青龙会为何一夜之间从此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为什么能在我们都没有出现的情况下脱离青龙会的禁锢,这一切,看来只有他自己能给出答案。他应该就在后面的小楼上。二位想要见他一面么?”   孙小红的脸更红了,手指绞着自己两条乌黑辫子的辫梢,双眼盯着自己的爷爷,似在等待着他的决定。   孙老先生叹息道:“来晚了的确有些可惜。不过,这么看来,武林中能真正制住李探花的人,果真还不存在。”   林诗音道:“他也是个人,不是神仙。昨夜想必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变化,也必定是有些特别的缘由。老先生也是世外之高人,想必他也很想结识一下老先生的。”   孙老先生哈哈大笑,道:“我和孙女只是专说江湖事的说书人而已,算什么世外高人?怕是夫人看走了眼!红儿,戏早已落幕,我们还是先走吧。再下面,便是人家的私事了,咱们也不便打扰,是不是?”   孙小红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色,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面的小楼上瞟。   林诗音笑着走过去,亲昵的一把拉住了孙小红的手,不顾她的惊愕之色,只是热情的笑道:“我诚邀你们做客,不知道孙老先生和孙姑娘愿不愿意赏脸?有缘结识,那就是天大的缘分。我生平没有亲姐妹,不知怎地,见到孙姑娘,就有一种很特别的亲切感,很想和孙姑娘结拜成姐妹。二位奔波江湖不易,如若不介意,此处便是二位的落脚之处。日后二位在只要在太原,都可到家中做客。”   孙小红微微一怔,顿了顿才又笑道:“我真的能和夫人结拜为姐妹,自然是我的荣幸。只是,确实有些不敢当!”   林诗音握紧了她的手,笑意更浓,盯着她的眼睛笑道:“孙姑娘见外了。还是……孙姑娘不愿和我结为姐妹?”   孙小红忙道:“自然不是。夫人为人良善,天下无双。天下人都知道夫人对之前的结拜姐妹林……林姑娘……也能不计较身份的如亲姐妹一般。我若也能成为夫人的结拜姐妹,实在是求之不得。只是我和爷爷行走江湖,漂泊不定……”   林诗音“噗嗤”笑出声来,亲热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所以才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之处啊!兴云庄虽已不比从前,却总还是比那些客栈要温暖些,不是么?眼下年关将近,二位若不返乡,倒不如留下来一起过年。我相信寻欢他也是非常欢迎的。”   面上红晕再起,孙小红再次看向了自己的爷爷,满怀期待。   孙老先生终于笑呵呵的开口道:“你这丫头真是不识抬举。既然龙夫人愿意和你结拜,那便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我平白捡来一个这么高贵的干孙女,能在这么有名的园子里和小李探花一起过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运气!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打破你的脑袋!”   说着,作势便要举起烟袋再去敲打她的头。   “爷爷……”孙小红娇笑着闪躲开去,笑着对林诗音道:“姐姐莫怪。我爷爷就是这样的小孩儿脾气,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老人家这几十年的饭都吃到了哪里!”   林诗音笑道:“人最难得的,就是永远有一颗童心。那样,无论任何时候,都会比别人活的开心些。”   孙小红点点头,突然又对龙小云笑道:“现在我可是你的阿姨了。龙少爷,你可欢迎我?”   龙小云当然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何连性子都变得如此热情,连两个江湖说书人这样的平凡布衣她都要结识。但,既然是母亲的决定,他绝不可能在面子上和她过不去。   因此,他扬起小脸,甜甜笑道:“我自然是欢迎的。娘的结拜姐妹,便是我的亲阿姨。家里忽然间热闹了起来,我当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林诗音满意的笑了笑,走过去,伸手又握住了龙小云的小手,“走吧。”   转身,向前,穿过繁盛开放、香气醉沁人心的梅林,一个站在朱红小亭里的颀长身影,登时僵住了她所有的动作,包括脸上原本的盈盈笑意。   李寻欢。   他也在定定的看着她。   他的身影更显消瘦,他本就不太健康的脸色此刻更显苍白。   然而,他的鼻梁依旧很挺,他俊朗的眉目并不因憔悴的神色而渐去丝毫的光辉。   这一次,他不再紧闭双眼,所以,她终于能定论,他的确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不同于那个人的满目风流与桃花,这双眼睛,有着最最让人安定的奇特力量。   他的目光凝注着她,深深的,沉沉的,仿佛倾尽了他生命里的所有力量。   龙小云自动松开了林诗音的手,悄悄退后了几步,和孙小红他们站到了一起。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最终,定格在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   林诗音缓缓走向李寻欢。   “你还好么?”   与他相对,她刚要开口,他已经先于她把她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温润,很端正,同样拥有着让人倍感安定的奇特力量。   她笑了笑,柔声道:“我很好。你呢?”   他也笑了,“我,也很好。”   第三十九章   相对却无言。   林诗音是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说什么能让自己更像“林诗音”,而李寻欢是千言万语却都苦在了心里。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一句都说不出口。正如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却近人情怯。   她是他的大嫂,她已经不属于他。无论说什么,都已与伦理不合。   最终,还是林诗音最先打破了沉默。   “你身上的毒,无碍了么?”   李寻欢淡笑着点点头,“有唐七小姐在,天下还有什么毒是解不了的?看来你消息很灵通,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林诗音笑了笑,“甚至一些连我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现在并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先给你介绍一下两个人。”   说着,她柔柔的转过身,走到孙小红和天机老人身边,笑道:“这两位正是我方才有缘结识的。这位孙姑娘,我现在已经和她结为了姐妹,这位孙老先生,自然也就是我的长辈了。”   李寻欢微笑着走了过来,冲面前的老人和辫子姑娘轻轻颔首,“在下李……”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辫子姑娘已经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和爷爷都是说书人,说的都是江湖上的事。近十多年来,江湖上最惊心动魄的事,当然都与小李飞刀有关。在我们面前,李大侠根本不需要说自己姓甚名谁的。”   李寻欢微怔之后,淡淡一笑,道:“真没想到李某竟还有如此荣幸。”   孙小红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毫不吝啬的瞟着他,抿嘴笑道:“李大侠就不想问问我叫什么,我爷爷叫什么么?”   李寻欢只好笑笑,问:“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孙老先生依旧施施然的抽着烟袋,并不预备回答,而还是孙小红脆生生的回答道:“我姓孙,我爷爷自然也姓孙。我叫孙小红,我爷爷叫孙白发。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跟着爷爷过活,相依为命,说书为生。”   李寻欢一直都觉得眼前这位只是微笑着却目光如炬的老人极为与众不同,便不由得多瞧了两眼。他这些年行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形形□,却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感觉如此不俗的说书老人。   正在此时,忽听一个柔媚悦耳的年轻声音朗声笑道:“我正说此处突然怎会如此热闹,果然是龙夫人回来了!”   人未至,声先达。   正是唐小纤。   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红的刺眼,正像她这个爽快的声音。   她拥有一张并不算十分美丽却极为勾人的脸。她的眼睛是极为妖娆的那种,微微向上翘起,像是会说话一般,仿佛时刻都在诉说着无尽的柔情蜜意。   “这就是唐七小姐?”林诗音问。   李寻欢点点头,“她拥有一双极为神奇的手。易容乔装,竟是天衣无缝。如若她不出声,我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孙小红拍手笑道:“原来兴云庄里被困的‘龙夫人’竟会是个假的‘龙夫人’,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天大的本事,想出这么好的主意,又找到了这么合适的人选!”   唐小纤笑道:“自然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   孙小红继续兴奋道:“我只是想想,都觉得这计策实在是完美的不像话!若不是来自唐门的‘妙手仙姑’唐七小姐,又有谁能理直气壮的顶下唐五和唐小晚这两条命?!这二人本是唐门的败类,唐七小姐一来,那么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唐门的清理门户,完全和外人无关,更与青龙会没有任何关系!这实在是个让青龙会头疼的主意!何况,唐七小姐无论是用毒还是易容,都是一流的好手,伪装成姐姐,正是一箭双雕!真不知出这绝妙主意的是谁,实在是妙极妙极!”   说着,她不禁又笑着拍起了手。   唐小纤咯咯笑道:“这位孙姑娘果然是位精通江湖事,而且伶牙俐齿的聪明姑娘!不过,像你这么聪明的姑娘,最好也有同样厉害的功夫才行,否则,脑袋会很不安全的!”   孙小红笑道:“还好到目前为止,我和爷爷的脑袋还算安全。多谢唐七小姐提醒。”   林诗音这才算明白,那个人果然是棋高一着。在做最初的打算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后面的很多步。他果然是个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很多倍的人。   只是,一想到他,便会想到那双原来只会对自己温柔的笑的桃花眸子里,最后散发出的那让人连骨头血液都几乎冻彻的清冷目光。   那目光真冷。就像被冻成冰柱的利刃,有杀死人的威力。   想一想,心就会痛。好像那冰柱,已经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痛到无法呼吸。   所以,她拒绝去想,也拒绝去听。   于是,林诗音马上接口道:“无论如何,眼前的一关算是过去了。此处风大,不是讲话之所,咱们先进屋再说。”   唐小纤却不动脚步,兀自继续道:“龙夫人,您这园子倒是个价值不菲的好地方,只是太冷清了。见过你之后,我便要告辞了。临走时,想要给龙夫人留下两个人,希望日后能对龙夫人有所帮助。”   说着,她一拍手,从远处走来两个白衣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光景,面上还带着些稚嫩。   “这是双生的姐妹。姐姐叫莫小汐,妹妹叫莫小涵。她们虽然年纪不大,可身手还不错。最重要的是,能成为夫人你的得力帮手。偌大的园子,总不能您事事亲力亲为不是?”   林诗音确实有些意外。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真有活雷锋。不仅送人送到家,还送钱送米,真是相当伟大。   她已经不想再随便欠下别人的人情,所以她的拒绝也很直白,“多谢七小姐的好意。只是,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这个好意,我是万万领不起的。就算是你已经帮的忙,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报答。”   唐小纤笑道:“我就知道龙夫人不会接受。只是,很可惜,这并不是我的好意。恐怕,若是要拒绝,还请您亲自和他说。我可是做不了主的。”   林诗音一怔,心下不由得一颤,“你指的那个人,是谁?”   唐小纤道,“我想你心底自然是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好了,各位,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李寻欢忙道:“唐七小姐何必如此匆忙?”   唐小纤冲他眨了眨眼,娇媚一笑,道:“怎么?探花郎还有话要跟我说?”   李寻欢干咳了声,郑重的只说出了两个字:“多谢!”   唐小纤又笑出声来,走近李寻欢,柔声道:“哎呀,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失望。本以为你这两天老是看着我那张脸,会喜欢上我,现在要对我说你会以身相许呢!”   李寻欢更加尴尬,苦笑道:“七小姐可真风趣!”   唐小纤娇嗔道:“我却觉得你真无趣!和你朝夕相对这么两天,我都几乎要爱上了你呢!都说探花郎风流多情,怎会对我却视若无睹呢?”   说着,她眼睛瞟了一眼在旁不动声色的林诗音,笑得更加娇媚:“像你这样重情重义,还文武双全长相英俊的男人,哪个女人若是心甘情愿的放手,那才是真的傻瓜!”   李寻欢无话可说。在林诗音的面前,他做什么事都格外的谨慎。特别是事关女人。   他可以控制住自己要说的话,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咳嗽。   他轻轻的咳了声。   似乎在她面前,连咳嗽也变得格外的压抑,格外的小心翼翼。   唐小纤突然止住了笑,正色道:“我居然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走到林诗音的面前,交给了她,道:“他这毛病若是不治,可是会要命的!这是方子。你且按照方子抓药给他,按时服用,并且千万要忌酒,记下了么?”   林诗音接过方子,感激一笑,道:“多谢。”   唐小纤又爽朗的笑了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趣,连谢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林诗音笑了笑,道:“七小姐当真现在就要走?”   唐小纤道:“他还需要我帮他去做一件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   林诗音很想开口去问,他昨夜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走的那么急,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还是和青龙会有关……   但是,她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无论做什么事,他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全盘打算。   就算事情可能因自己而起,但以她现在的能力,问和不问,结局都是一样。   他们既然已经分道扬镳,这些话,自然还是不问的好。   所以,她只是轻轻颔首,道:“那祝你一切顺利。”   “嗯。”唐小纤点了点头,忽然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那动作,还有她瞬间的眼神,都似乎带着某些特别的寓意,但她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去。   林诗音握紧了手里的方子,再次重复邀请:“还是不要在这里吹风了,各位,请!”   莫小汐和莫小涵果然是对能干的姐妹。   客厅里,酒菜早已齐备。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落座之后,林诗音却伸手收起了放在桌面上的那壶酒。   孙小红笑道:“李大哥只怕是没有酒就吃不下饭,可姐姐却把酒收了起来。我爷爷说,一个人真正对另一个人好的话,就应该做到‘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看来,这世上对李大哥最好的人,自然是诗音姐姐!”   李寻欢垂下了头。说什么都不适合,那就只能沉默。   林诗音笑了笑,很自在,很坦然,道:“他日你若是需要我督促你做些什么,我也必定同样严厉以对,那我算不算的上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一个人?”   孙小红眼珠子一转,嫣然道:“那是自然。世上真正会对我上心的人,原本只有爷爷。现在又多了诗音姐姐,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幸运。”   林诗音莞尔,而龙小云却突然站起身,小声道:“娘,孩儿想先去洗个热水澡……好像有些受了风寒。”   林诗音一愣,忙伸手探了探他的脑门,道:“也好。去吧。”   龙小云对在座的人微微点点头,便僵硬着步子,走了出去。   林诗音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沉重如铅。   她当然知道这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的经不起考证的借口。   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再聪明,也做不到老奸巨猾,面不改色。   他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无法再掩饰。   他无法面对李寻欢。   这是非常明显的。   然而,接下来,他必须要学会面对。   因为,现在的她,需要李寻欢。非常需要。   第四十章   再热闹的宴席也有散场的时候。   在孙老先生领着孙小红告辞之后,便只剩下林诗音和李寻欢在他们少年时代最喜欢也最常流连的梅林间的亭子里,相对而坐,又是一阵无言的静默。   “你方才在这里是在等我回来的么?”还是林诗音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李寻欢没回话,也没别的反应,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怒放的梅花。   “今年冬天格外冷,所以这梅花,也开的格外好,是不是?”林诗音又道。   李寻欢点点头。   林诗音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幕后到底是谁搞的鬼,而我怎么会离开这里,最后又亲自带着小云回来的?”   李寻欢淡淡道:“我想,我都知道。”   “哦?你知道?”林诗音难掩惊讶。   李寻欢从腰间掏出一柄飞刀,苦笑道:“这便是那晚你带给我的飞刀。它本是我的飞刀,而恰恰又是其中最特别的一柄,我又怎么会不认识?”   林诗音微微一怔,“你早已知道这是小云刻意留下的?”   李寻欢道:“不错。那日,你要我给小云一样防身之物,我便把这柄刀交给他。飞刀,向来只会杀人,又怎会防身?我又不是什么神鬼都要闻之退避三舍的大人物,别人也未必会因为见了这刀,便不再找该找的麻烦。”   林诗音问:“那你为何还要拿出了这柄刀给他?”   李寻欢苦涩一笑,轻声道:“过了这十多年,你想必也忘记了。这柄刀,是很早很早的时候,你从我手里抢走的那一柄……后来,你又还给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它放在身上,却从未开刃……”   林诗音这次是真的怔住了。她从未想到,当日他送飞刀给龙小云,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含义!   可能,那是在他们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她因为爱着他,所以调皮的从他这里拿走了她认为对他的生命极为重要也极为有意义的一件东西——他的一柄飞刀——作为一个甜蜜的爱情信物。   后来,她因他一个错误而愚蠢的决定,含恨待嫁,于是,这当初最甜蜜的信物也变成了最痛苦的象征。所以,她一定带着无限的怨愤,又还给了他,包括对他的满腔深情。   后来的后来,他带着这柄刀落拓江湖,十余年,形影不离。   直到,多年后再重逢,她已经成为母亲,他却误伤了她的儿子。他和她彻底的南辕北辙,而且又因着这样的悲剧发生,他才又借机把这柄刀交给了她的儿子。就像,在彻底的埋葬他的爱情,把它永远永远的压在心底,伴随他走进坟墓。   可是,谁也想不到,恰恰是因为这柄刀,居然又把两个人的命运牵扯在了一起。   她大胆的猜想,之前的林诗音或许是看到过这柄刀,也认出了这柄刀的。否则,她不会绝望。至死。   她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也只能盯着眼前无声绚烂的梅花,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她才黯然道:“你可真傻。你明明知道这柄刀一定是小云故意留下的,却还是傻乎乎的跟着他们的指示,一步步的陷入囹圄。我真是不能理解你,就像,当初你被龙啸云诬陷为梅花盗,你依然不辩驳,不着急,反而为了我们,乖乖的跟着心眉去了少林……”   李寻欢轻轻一笑,道:“你该知道,有些事,是百口莫辩的。就算我说了出来,别人也未必会相信,只能等待事情的真正水落石出……”   林诗音倏然转过头,瞪着他,隐忍怒声道:“但至少我会相信你!只要你说,我一定是相信你的话!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会相信你!你该知道这点的!”   李寻欢被她突然的激动给惊的明显的愣了一下,稍顿才道:“我原本以为你早已看出这飞刀背后的秘密……我原本以为你就算看出来了,却还是来找我,势必也一定完全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林诗音还能说什么?她只能苦笑。真是一个天大的乌龙。   她垂下了头,低声苦笑道:“所以,你才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希望你能走这样的险棋,发现背后的主谋,就算是牺牲了自己,也要向我证明,要我眼见为实,是我的丈夫勾结了别人,绑架了我的儿子,目的却是要你的命!是这样么?!”   李寻欢又是沉默。沉默,这时候的意思,就是默认。   林诗音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恐怕就是命。还好,老天有眼,让我们遇到了贵人,才能化险为夷。”   李寻欢当然知道她所说的这个“贵人”是谁。只是,他不想去问。   日后免不了还要碰面。她已经够累了,他不想再多嘴问些什么。   林诗音突然又问道:“你怎么不问我那晚为何没看出那柄刀?”   李寻欢柔声道:“那晚,你一定太累,太急。你大病初愈,又突然遭遇这样的事,难免会慌张失措,无法冷静。”   林诗音抬头看着他,冷冷一笑,道:“你可真会给我找借口!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无论做什么都有十足的理由?你就这麽会帮别人找藉口?!”   李寻欢只是笑了笑,却不敢看她。   若是真心爱一个人,那么,无论对错,他都能理解她,站在她的立场上去为她解释。这本就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天长日久,就是一种习惯和本能了。   相反,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一个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还是错。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只是,很多人就算这么做了,还是不明白。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林诗音才又轻轻的开口,有些惴惴不安:“你难道不觉得我变了个人?”   李寻欢淡淡道:“每个人都在变。我也在变。我们都在变。无论任何人,经过了这么多事,都会变。这并不稀奇。”   林诗音一怔,“你不觉得我变得太大了么?”   李寻欢失笑道:“我原本以为你会觉得我变得太大。十多年了,我们都变了很多。不变的,大概只有这一直不知疲倦的开放着的梅花。”   林诗音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止是变了,还忘记了很多事……”   李寻欢还是淡淡道:“忘记了,总比记着的要好。尤其是关于我的,我希望你,慢慢的,全部忘掉。或许,这样你才能开心些,我也……负罪感少一些……”   林诗音定定的凝视着他淡然的表情,心底酸涩不已。   原来,他对林诗音的感情,竟会如此深刻,如此毫无条件!   他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自己,却把自己能给予的,尽量的给,毫无保留的给!试试在百度搜索“书本网”   一个女人,一生中能碰到这样的一个男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尽管他曾经做过一件错事,让三个人都一生痛苦。   但是,他已经用一生来还,甚至用生命来还,这,还不够么?   她突然很羡慕之前的林诗音。   这样的李寻欢,也对的起林诗音从未转移的深情。   他们如此相爱,而命运却如此残酷,让他们终生擦肩而过!   她突然觉得有种沉重的负罪感。   她已经什么都不能给他。他爱的那个灵魂,早已飘然远去,独留下他,还在固执的守护着这里。   可,现在的自己,竟还想着要利用他的深情,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明知道他无法面对她,每一刻都是痛苦和折磨,却还是固执的留下他,这,是不是太过卑鄙?   她还在纠结着,李寻欢却忽然起身,道:“我要走了。”   林诗音一惊,“去哪里?”   李寻欢道:“此事并未结束。花清遥和缨络昨日一去不返,唐小晚和其他下属虽已经被我和唐七小姐所杀,但我知道,这件事,仅仅是刚开始而已。此事因我而起,我岂可在此地逃避一时?”   林诗音早就料想到以他的个性,必然会以身涉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连多一点的时间都不想留给她。   她也跟着站起身,盯着他的侧面,一瞬不瞬,缓声道:“你要走,谁也拦不住你。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容不得别人因为你而受到连累。但是,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而起?”   李寻欢沉重叹气,道:“这都是我的错。你没有任何错!”   说完,他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诗音当然不希望他走。至少现在不希望他走。   当机立断,她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挺直的背影,颤声轻轻喊了句,“表哥!”   她当然知道这两个对于李寻欢的杀伤力。所以她才这么无耻的喊了出来。   毫无意外的,李寻欢的脚步瞬间停下,脊背僵直,整个人僵硬的如同一根木桩,只有衣摆在随风飘动。   这声熟悉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里。   十多年了,那些逝去的年华,早已化成了尘封的记忆,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悄无声息的出来困扰着他,煎熬着他,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现在,仿佛是梦里一般,她居然又一次的开口叫他“表哥”!   早已习惯了她冷漠而疏离的“你”的称呼,一旦听到这从天而降的两个字,他几乎要忘记了怎么呼吸。   林诗音缓步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道:“你为何就不问问龙啸云最终怎么了?为什么只有我和小云回来了?”   李寻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   她知道他在听,所以她继续说,“因为龙啸云休了我。我和他再也不是夫妻!我们说好之后路归路,桥归桥,各不相干!”   李寻欢还是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有心在颤抖。   “他为了杀死你,甚至连我都不惜利用!你可曾想过,如果没有唐七小姐,我和你,现在,是不是早已一起中毒,在黄泉路上携手共赴了?”   李寻欢闭上了眼睛。他的确不敢想象。所以,他才曾经有过那么万念俱灰的恐惧。   那种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恐惧。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林诗音苦笑了声,激动的颤声继续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会全心爱着我的好丈夫,这就是你要我想清楚看明白的好丈夫!”   李寻欢能明白在这件事中,受伤最深的,依然是受够了折磨的她。   这让他更加无法面对她,所以他才要走的如此急迫。   好半天,他才终于重重叹息道:“我错了,是我的错……”   林诗音再次深呼吸,咬紧牙根,拳头握得更紧,指甲深嵌进手掌肉里,用刺痛的感觉,给自己力量。她知道她这件事做的很不地道,是在让他更难受,她却必须继续坚持下去!   她缓声凄然道:“不管是谁到错,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从现在起,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李寻欢的心颤抖的几乎失去了正常的节奏。   这种话,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话,现在却清晰的出自她的口中。   她果然变了很多。   但是,他不能。   他再无资格,也再无力量,给她任何承诺。他必须要让她死心!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转过身,厉声道:“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若不是正因为是我在你附近保护你,你也不会遭受这痛苦?他们要找的人统统都是我!是我带给你这些不幸和痛苦,你怎么能傻到开口让我留在你身边?!我若是要对你好,就是要离你远远的!你明白么?!!”   林诗音却目光坚定的盯着他写满了痛苦的眸子,毫不退缩的,微笑着道:“我不傻。我能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虽然你不肯说,但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刻都没有忘记过我!”   李寻欢闻言,在僵硬了极为短暂一瞬间之后,突然狂笑出声,极为轻浮,极为不羁,直到笑出了眼泪,“你为何总是这样自我陶醉,自作多情?!你过去是我的表妹,现在是我的大嫂,我自然要为你做这些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但那又我和忘没忘记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何时又跟你说过我还想着你?!”   岂料,林诗音非但没有他想象中的失望和愤怒,反而笑得更甜,“我曾听人说过,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我从不看一个人对我说过多少甜言蜜语,我只看他为我做了什么!你岂不是最清楚我这点的么?”   “这世上,除我的父母之外,对我最好的人,只有你!你不需要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我不会在乎!这世上,唯一一个会为了我出生入死,不计任何得失,毫无条件对我付出的人,只有你!不是我的好丈夫,好儿子,不是任何人,从来就只有你一人而已!龙啸云已经休了我,难道,你还不能回到我身边么?!”   李寻欢再也笑不出。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这么直白这么大胆的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她变的坚强了。这很好。他为她感到高兴。   尽管他很想拥抱她,用最紧密的拥抱抒发对她这么多年的思念和渴望,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别说她在盛怒之下和龙啸云起了冲突,就算是龙啸云死了,他也再无资格拥有她。   她是他的大嫂。这个事实,至死也无法改变!   他的心在发疼,却还是握紧了拳头,终是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声道:“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你可能太累了,大嫂!”   林诗音的笑容因“大嫂”这两个可怕而意外的字眼,瞬间僵硬在了脸上。居然到这个时候,他还叫她大嫂?!   “大嫂?!”她颤声反问。   李寻欢霍然转过了身,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不敢回头,不敢看她。   他知道他此时若是看了她一眼,恐怕就会发生一些彼此都无法控制的事。   这令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第四十一章   林诗音从未想过一个人竟然能够压抑到自己到如此程度。   她好像突然从另一个角度明白了李寻欢这一生会过的如此痛苦的根源。   他是个边缘人。   他一脚在江湖。那是一个重情重义,快意恩仇,远离世俗的世界。   而他另一脚,却仍旧深陷在名门世家的文化泥沼中,就算是什么辞官,叛逆,都不能改变他整个人被孔孟之道、世俗伦理给绑的死死的的事实!   这两样结合在一起,便是他最大的弱点,最大的悲剧!   这也是龙啸云为何能够一而再再而三从他这个弱点着手陷害他的原因!   龙啸云分明是算准了,同样的人,还有她,林诗音!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接受的一样的教育,秉持的是一样的道德理念!   所以,就算他做的再过分,他们都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来!   羁绊他们的,不是有形的阴谋,更是自幼便接受的,早已溶进血液化进他们骨髓的,无法轻易摆脱的极端封建的伦理教化!   林诗音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吐出。   她必须让自己放松下来。   “好吧。”她终于开口,听不出任何表情,“你走。你记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   她话音一落下,他便迈开脚步。   沉重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在他的第四步要踏出去的时候,林诗音忽然很轻很轻的冷冷的说了句:“你该知道青龙会不是个好对付的帮会。凭你一己之力,与他们相斗,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这句话虽然轻,分量却极重。   李寻欢闻声停下了脚步,聆听她。   她继续缓缓道:“你虽然再一次抛下了我,去选择你的江湖大义,我也不会怪你。你既然可以辞官,散财,离家漂泊,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去做的?只是,我希望你能活着。至少,就算我抱怨,也该让我知道,我的抱怨,是有点意义的。”   他的拳头,握得更紧,几乎连青筋都已很明显。   他耐住心底翻腾的情绪,静静的听着她的话。   “在你去面对青龙会之前,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能答的上来,我想,我们这辈子大概还有缘分再碰面。”   这句话实在太惊人,所以,李寻欢猛地很诧异的转过身,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她的表情很冷漠,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她现在面前所站的人,不是刚才还带给她很大情绪波动的李寻欢,而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似的。   她那熟悉的表情又回来了。   他忽然觉得心底又在发紧,发疼,很失落。   比推开她更难过的,是那种失去她的怅然和痛苦。   “你问。”他终于开口道。   林诗音凝视着他的眸子,一瞬不瞬,缓声开口道:“你知道不知道青龙会的总坛在哪里?”   李寻欢摇摇头。他不可能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寄希望于追踪昨夜突然消失的花清遥的踪迹。他始终相信,青龙会既然不可能放过他,那么,总有碰头的一天。只要短兵相接,他便有机会。   只是,现在,这个问题,他真的回答不出来。   林诗音冷冷一笑,又问道:“你知不知道谁是你的敌人,谁又是你的朋友?你要面临多少敌人,而你又有几个朋友?还是说,一个朋友都没有?!”   李寻欢微微一怔。这个问题,他觉得非常奇怪。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这句话,实在问的让他无法回答,却非要知道不可。   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他本该最熟悉的女人,此刻竟会感觉如此的陌生!   林诗音并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李陵的真实身份?他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这次是真的惊愕了。   他本就一直在困惑于“李陵”的真实身份,却没想到她却突然问出了他这个问题。   一个江湖上陌生的名字,却拥有难以测量的力量和威信,以及难以捉摸的轻功套路,这让李寻欢早已好奇不已,却寻不出答案。   他有能力让唐小纤为之赴汤蹈火,有能力让青龙会在这次原本稳超胜券的布局中功亏一篑,又有能力让花清遥不知所踪,而正是这样一个人,所做的一切,却好像因眼前的人而起。   他到底是谁?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他最了解不过的女子,她简单至极,怎会突然之间有这么一个高手挺身而出,出手相助?   是敌是友,是正是邪,着实难以分辨。   林诗音不再继续接着问,而是开始笑。   笑得相当无奈,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之色。好像眼前的男人似乎真的很可笑。   这笑,让李寻欢同样觉得陌生。   之前的她那种不问江湖事的淡漠似乎早已消失无踪。   现在的她,如若不是这张熟悉的脸,他一定会认为她是另外一个人。   果然,如她所说,她变得太多。   而导致这些变化的,是什么?   岂非正是自己?若不是自己,她何尝会遭受这么多的不幸,何尝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会对自己笑出嘲弄之色的女子?   他的心揪的生疼。颤抖的,让人窒息的疼。   他又开始无法控制的咳,直到咳出了双颊病态的红晕。   林诗音别开了头,叹了口气,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说完,她竟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移步款款的走向小楼。   她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决绝。   仿佛,刚才她的挽留,只是再也虚无缥缈不过的一场梦而已。   %%%%%%%%%%%%%%%%%%%   冬天的黑夜,总是来的格外的早,也格外的沉。   连续几日的难眠之夜,就算是铁人也承受不住。   何况,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铁人。   没有留下李寻欢,失望,是必然的。   本以为能让他帮助自己找回武功,至少恢复到之前林诗音的水准。她明明知道自己有不弱的内力,却把招式忘得一干二净,正像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有大笔的财富,而不知如何花,——那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她早已受够了自己面对困境无能为力被动挨打的悲哀!她一定要找回武功,至少也该让自保不成问题,不是么?   对于所有练武的人而言,现在的窘境,都只能当作一个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知道的秘密。   除了李寻欢,在这个世界上,她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无私帮助自己的合适的人选。   只可惜,他连留下都不肯,更别提她本想通过和他的一些接触,能找到关于之前的林诗音藏匿《怜花宝鉴》的一些可能之处。   她敢保证,这个地方,既然能让龙啸云都不得而知,就势必是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而这个隐蔽的地方,依照她的猜想,必定和她与他之前的甜蜜回忆有着某种特别的关联。   抑或是他们曾经最喜欢的一本书的夹层里?   抑或是他们曾经吟诵过的诗词的集子里?   不得而知。   可现在连试试的可能性都已经不存在了。   只能苦笑。   李寻欢,他果然是个会折磨自己的人。在感情上,他根本就是个懦夫!   性格决定命运。可怜之人,并有可恨之处。   心情真的不太好。   直到理智实在无法支撑,她才迷迷糊糊的勉强入睡。   这恐怕是她这么多夜里,睡得最沉的一次。   居然,开始做梦了。   她梦见了那双带笑的桃花的眸子,柔柔的看着自己,让人心慌意乱却又不由自主的沉溺。   梦是如此的富有真实感。   些许的意识混沌之外,又好像有八分的清醒,竟连他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都变得那么真实可感。   她有些慌乱。   她本该讨厌这双带着戏谑的眸子的主人的,可是,当他的手慢慢的抚上了自己的唇,轻轻的碰触之下,竟会把那些原本的讨厌感给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她想,她该讨厌的,应该是自己。   当心已经被碰触,自己其实已经败了。   有多在乎,才会有多心痛。   她的心很酸,很痛,却又对他的笑和温柔,有种病态的想念和渴望。   真是个不争气的女人呵!她懊恼着。   那只手,从她的唇瓣间的厮磨,慢慢的移开,划过她的脸颊,转移到她的耳垂,她的发根,她的脖颈……   柔软的指腹把那种异样的酥麻带到任何它所触及之处,在彼处便放肆的燃起了肆虐的火焰。   她发觉自己的体温开始上升。   有些热。   她不安的挣扎了下,不耐的嘤咛了两声,动了动身子,磨蹭了两下,手臂也随着本能的意识伸出了被子,想要获得一些凉气,以平衡一下自己渐渐失衡的体温。   这时,她发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的厉害。   那呼吸声感觉也很真实。   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然而,身体的变化比感觉更真实。那股子酥麻似乎蔓延到了全身,渗透过每一滴血液,直钻进骨髓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止一处,似乎都同时起了某些难以启齿的变化。   这变化,让她觉得陌生而心惊!   然而,她却只能在混沌中臣服于这种孤身一叶扁舟被抛进浩渺而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无力感。让自己无法自控的,正是那股一波波向上涌的陌生而强烈的情 潮。   她很想要推开这只可怕的手,却似乎毫无力气。手无力的抬了两抬,可惜没有任何意义。对于那只霸道的手的侵犯,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那手更加肆无忌惮了。   竟还在毫不犹疑的下滑……滑过脖颈,直到胸前……   她吓了一大跳。   说不清是羞耻感,还是惊吓,她伸手便要去抓住那只穷凶极恶煽风点火的可恶魔爪。   只是,那只手比狐狸还要狡猾,只是一晃,便轻易的躲过了她的手。   她又急又恼。   然而,怪事又发生了。似乎突然间大脑里多了个将领在指挥一般,冷静而理智的指挥着自己用尽全力也要避开这可恶的手的骚扰。   化手为掌,一招一式,攻势凌厉,完全不需要多余的思考,仿佛变成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一种本事,和吃饭睡觉一样的自然。进攻的目的如此明显,脑中的意识格外的具有指挥力。   她赫然发现,自己这梦做的实在有点值。   至少这梦里,自己的确和个武林高手没什么区别。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真相当悲剧!   而更奇怪的是,这只手似乎也正在和自己捉迷藏。不管自己怎么用力,就是无法碰触到他分毫!   她更加懊恼。   咬紧了牙关,倾尽全力的一掌不再是把他的手当作是目标,而是随着大概的估测,向这个人的胸口直直拍去!   因为,这一声声满是戏谑之意的轻笑听起来实在让人很不爽。   “嗯……”一声闷哼,似乎有些痛苦的意味。   那么近,那么真实。   再下一瞬,她便发觉有股突如其来的什么力量让自己的胸口一阵酸疼,整个人再也无法动作,僵硬如磐石!   这明显的酸疼,总算捡回了自己的意识。   她这才清醒的发觉,这根本不是梦!   努力的眨眨眼,看不清眼前人。   从下午开始,天气已经转阴,好像又要下雪。现在的卧室里,着实暗的只看得见一个人隐隐的轮廓。   “谁?!”   她有些觉得像是他,又觉得不是。   别忘了,外面现在还有两个功夫不弱的小姑娘,而这个人却可以如此毫无顾忌的登堂入室,还举止如此轻薄,看来,一定是高手,而且还是个相当猥琐的采花高手!   她不相信他的人品会堕落到如此程度。   梅花盗重出江湖?   她不信林仙儿还有这个胆子。   面对她的质问,那人没有出声。   “你到底是谁?!”她再次发问。   她本想厉声问,只是这声音着实颤抖的不像话,就算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滑稽。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颤抖,到底是源自于心底不安的恐惧,还是源自于那未退的情 欲躁动。   第四十二章   那个人并没有回答,而是起身点亮了一盏灯。   不需要再问,眼前这个人化成灰她也认得!何况他只是换了一身装束而已!   ——崭新的绯衣,穿在一个这样的男人身上,再加上瑾佩玉冠,贵气逼人,实在妖娆的有些过分了。   林诗音半坐着,僵硬在床上,愤愤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思,她都想送给他一句前世曾经流行的相当喜感此刻却相当应景的一句话: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然而,且不管她如何羞愤难忍,他却相当大方坦荡,好像自己做的事一点都不龌龊,像是本该就是如此,理所当然一样。微笑着施施然勾起了她的床幔,他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笑道:“行云流水,果然是出自名门正派。这套掌,打得不错。看来,该想起来的,你都已想起来了。只是——除了我。”   林诗音怒视着他,咬牙道:“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想起的好!放开你的手!”   王怜花哈哈大笑,指腹再次挑逗着她的下唇,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轻佻之气,道:“我这手怎么了?灵气的很,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拥有我这么一双巧手呢!”   林诗音轻嗤一声,斜眼看他,“真是脸皮够厚!看来我真是高看了你!天底下的人若都有你这双不知廉耻的手,那可真的是礼坏乐崩,天下大乱了!”   王怜花嬉笑的有些放肆,道:“原来你这么看不惯我这只手!”   说着,他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盯着修长的手指相当自恋的欣赏了一番后,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该看不惯的。这世上美貌的人不少,而美貌的人,一般都会有一双美丽的手。不过,无论多么美的手,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陷。老实说,男人的手长成我这样完美的,是活该让女人嫉妒的。没关系,你尽管嫉妒,我不会介意的。”   噗!一个人真的可以自恋到如此程度?!   如果可以,林诗音真想五体投地,倒地不起。   王怜花继续笑,“我这双手呢,除了好看之外,还能做什么一般人做不到的事。算了,不需要列举了,你都已经体验过其中一部分了,不是么?”   他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的扫了她一番,让人实在是不想歪都难!   林诗音实在很想一口咬断他这该死的手指,只可惜,她明知道这不可能实现,搞不好还会被认为是应承着他的调情。到时候,恐怕想要咬死的,没脸见人的,就是自己了。   她无计可施,只能继续愤然瞪着他,骂道:“你……无耻!”   他笑,挑挑眉,“你可以说我的手无耻,却不能说我的人无耻。我的人,和我的手,完全是两回事。我只是想要过来看看你,可我的手却想要碰碰你,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他居然还有脸说的有些无奈,林诗音实在是哭笑不得,几乎崩溃。   他继续絮絮说道:“不过,你这个睡觉的习惯可真不好。我现在很好奇,你这个梦里也和人切磋武功的坏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难不成你就是靠这个方式来夜夜折腾龙啸云的?”   林诗音一张脸“腾”的烧了起来,怒极反笑,道:“是啊。怎么?不敢恭维了?”   王怜花笑道:“我反倒觉得有趣的很。像你这么有趣的女人,一生中遇到一次,也便圆满了。”   说着,他倾身过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的唇便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了一把。   同样性质的事情,半梦半醒之间发生,和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完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林诗音只觉得心头一阵猛颤,之前的剑拔弩张在这个温柔至极的轻吻之下,不争气的毫无防备之礼的四下逃散去也。   他的脸和她的脸,很近,仿佛他只要轻轻的一动,便能再次俘获她的唇。   她的心乱的完全不像话,转过眼,避开了他的柔柔的目光,不由得颤声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现在又回来?”   王怜花噗嗤一笑,勾起手指逼着她直视着自己,轻笑道:“我走了?我去哪里了?那晚不辞而别,是我的不是。但那是因为我根本来不及说什么。我本想多送你一段路,可没想到花清遥比想象中的还要更难对付。我一看到岛上的信号,便马上跳上后面我预备好的船只返回了岛上。我想馨兰这丫头一定能让你乖乖的呆在船上的,便也没有多交代什么……”   他突然顿住了,眨了眨眼,看着她,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因为那晚的不快而走?”   林诗音不敢看他,只是冷冷一笑,轻声道:“其实你因为什么走都无所谓,反正你认定我心中只有李寻欢,我就算是否认也否认不了。我和他毕竟是那样的关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   岂料,王怜花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意更深,又在她的唇上点了一下,才道:“只要你心底不是龙啸云,一切都好说。”   林诗音一怔。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王怜花继续道:“因为,就算是你爱死了李寻欢,你们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可是朝廷的探花。一个堂堂的探花,自小泡在四书五经三纲五常里的孔老夫子的好弟子,怎么可能会对你这个大嫂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不要面子,也要给李家留个面子,给京城里的皇帝老子留个面子。别忘了,他可是天子门生呢!”   林诗音诧异极了。   看来,他的确是个了解李寻欢的人。   如果他们不是朋友,那么,也一定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只有真正够格的朋友或对手,才能从平等的角度去审视对方优缺点。   而这,却是龙啸云一辈子都参不透的。   李寻欢所作所为,看似乖张,其实都在表面。骨子里,他和江湖上真正的浪子,还差的太远。   王怜花笑得颇为得意,“怎么?被我猜中了?”   林诗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又如何?这恰恰说明了他是个君子。而你,只不过是通过轻薄于我,来拿回我欠你的人情罢了!”   王怜花笑道:“那你可做好准备了?我若是真的来拿你欠我的东西,又有什么说不通的?”   林诗音也跟着笑了,“看来,这登徒子的卑鄙事,你是要做尽了。”   王怜花嘻嘻一笑,“我早说过,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反正我挺喜欢你,巴不得你一辈子都还不清你欠的人情。你若是觉得不一辈子都还不完我对你的好,也好,那就嫁给我,将来为我生个儿子,再好好对我的儿子。——怎么样,我这提议如何?”   如果这时有人能给她一块豆腐,林诗音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撞上去!   她从未想到一个人能厚颜无耻到如此程度。嬉皮笑脸的样子,怎么都惹不怒,反而把自己给弄得无数个台阶下不来,红着一张脸,竟无话可说。   她红着脸憋了老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毫无价值的话:“你还真是脸皮比城墙都厚!真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没皮没脸的人!”   王怜花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轻笑着一边欣赏着她的窘态,一边兴致勃勃的接着说道:“你若是觉得李寻欢的书生雅气你喜欢,我也可以做得来。只是怕你前十年面对那么个无趣的李寻欢,接着十年面对那个窝囊废龙啸云,接下来的十年若还是一层不变的面对一个索然无味的男人,只怕你会厌烦。那像我这样,岂非刚好?”   林诗音实在是服了,只能苦笑道:“你这样的人找个什么样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不好,非要找我这样的女人?!我现在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我了。现在的我实在没什么优点,只怕我厌烦你之前,你已经先厌烦我了。”   听到她突然的这个意思,王怜花怔了怔,收起了笑容,轻声道:“我回来见你一面,却不是想要和你斗气的。十年前的你就算再完美,我也对你绝无非分之想。现在我这样对你,是因为我觉得现在的你更让我心动。……看来,你现在是想着法子在让我生气,是不是?”   林诗音心中隐隐一动,面上却也带着愠色道:“你觉得我对一个半夜闯进我房中对我上下其手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怜花叹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却没有吵醒你的意思。花清遥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难对付的女人。昨夜就因为她,死了不少各路朋友。这笔帐,我总是要算回来的!只是,在算账之前,我总要先看看你才好。脑子里若总是想着一个人,难免会分神。”   林诗音一愣,“死了很多人?”   王怜花道:“是。看来,昨晚,你儿子并没有和我们说实话。或者说,他只说了一半实话。若不是我和你一道,恐怕也要死在那岛上的重重机关之中了。”   林诗音大吃一惊。她从未想到,在那样的激动情绪之下,龙小云居然还有心思去算计!   这孩子实在太可怕了!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天赋!   “虽然死了不少人,青龙会也损失惨重,但我还是没有能再找到花清遥。现在,唐七小姐已经帮我在做一些事,而我,却要告诉你,无论将来会怎样,我都是为了自己而做,而不是为了让你欠我人情……”   原本好不容易正经起来的话题,却说着说着,戛然而止。他突然又笑了起来,上上下下的又开始打量着她,轻笑道:“你的内衣很别致,竟是紫色的梅花刺绣。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来自苏州的名品,对不对?”   林诗音这才透过余光,赫然发现自己早已在刚刚的一番武打动作之后,贴身衬衣的扣子不知何时松开了几颗,眼下这位看的目不转睛的,可不正是自己最贴身的小肚兜么?   神啊,可敬的神,这个人还可以再无耻些么?!   林诗音只能无语问苍天。   她一张脸烧红的几乎可以滴出血来,而他,却真的更加无耻无极限了起来。   倾过身,他的唇再次轻轻的扫过她的唇,喃声说了句:“现在,这里是我的。”   再扫过她的脖颈,响亮的吻了一下,连声音都带着笑意,“这里也是我的!”   林诗音简直要疯了!   他的唇竟然移到了她的胸口!   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起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真的要被这色狼轻薄的如此彻底么?   连她自己都不忍再面对,只能紧闭起了双眼,咬着牙,像是凌迟前的绝望。   他的唇终于在她的胸口轻轻落下。   她几乎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他轻柔温润的双唇的触感,还有,那似有似无的扫过她那最敏感之处的他的脸颊。   她想死。真的。是羞死的。   因为,他在那里,还是不忘坚定的再补上了一句:“就算这里现在不是我的,将来也还会是我的!”   “你……你混蛋!”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就像是秋风中的树叶。   王怜花在她的胸前呵呵的笑了起来,又亲了一下,突然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整个人给重新塞进了被子里面,自己也非常不要脸的跟着压了上去。   还好,他们中间,还隔着厚厚的棉被。   她完全被这一系列的连贯动作给吓傻了,“你……你要干什么?”   他挑挑眉,“你当我想干什么?”   她咬着唇看着他,眼圈都不由得委屈的红了起来。   在他面前,无论他做什么,她似乎都无能为力。这个人,她根本算不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甚至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该不该相信。   他说他这样对她,是因为现在的她。这的确让人心动。只是,她不敢相信。   也不敢接受。   现在的她,现在的境况,谈什么,都太早。   越是在乎,越是惴惴不安,谨小慎微。   他在她面前太模糊,她不敢碰触。   一段没有任何安全感的感情,对任何女人,都是一种悲哀。   他轻叹了口气,有些幽怨道:“你这是什么神情?我再不是君子也不至于做出你所想的让人不齿的事!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说着,他又点了点她的红唇,撑起身子,给了她活动的空间。   她一旦获得自由,便用尽全力,双掌迅速出击,直击向他的肩头。   她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要逼迫他不要再这样以让她害怕的暧昧姿势压在她的身上,也知道就她这点力量,也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岂料,她竟然在她的掌击上他肩头的一刻,又听到了他极为痛苦的一声闷哼。   她心中一紧,完全顾不得思考,只是下意识的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他苦笑摇头,额头上有些许的冷汗冒出。林诗音这才发觉,他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之前和他斗气,便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太好,有点苍白。只想着是因为太累的缘故,而此刻再看,竟有些发青了。   他的唇也煞白的让人心惊。   她真的被吓到了,伸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肩头,紧张的问道:“你……还好吧?”   他咬着牙缓了好半天,总算是开口了,继续苦笑着,“我真是倒霉,一个晚上被你在伤口上连拍两下!林大小姐,看来你是真想我死在你这床上了!”   他说的话还是那么不正经,而她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只是紧张,“你受伤了?”   他勉强笑道:“我真没想到花清遥的暗器和她的毒药一样可怕。和这样的人相斗,本来就应该多加小心。是我大意了。不过,我想她现在也不会比我好受。”   “暗器还淬了毒?”   “还好,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毒。无碍。”他笑着从她的身上翻下了身,靠在床头,坐在她的身边,伸手缓缓解开了衣服。   伤口已经渗出猩红的血液,只是因为他的外衣是绯色的,所以看不出来。   触目惊心的红,让她的心都惊颤了起来。   她连忙披起衣服坐起来。   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内衬和厚厚的原来用来包扎伤口的白布,她的泪珠不由分说的立刻就滚了下来。   说不清是急的,还是吓的。   他的脸色更加惨白。见她突然落下泪来,竟又笑着打趣她道:“盯着我瞧便是,我这么大方,不怕被你瞧。只是你哭什么?别哭了,帮我重新包扎一下吧。”   她茫然的接过他从怀里掏出的一个小小的瓷瓶和一块干净的白色细布,却怔怔的不敢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她连自己只是蹭破皮的膝盖都不敢碰,何况是这么触目惊心到极致的伤口?!   他挑了挑眉,催促她,“你倒是快点帮我止血啊!难不成你真的希望我油枯灯尽之后死在你的床上?”   她咬着唇,泪水流的更急,哽咽道:“我怕我手段不好,让你伤势更重。”   王怜花笑了笑,伸手摩挲着她披散着的乌黑的长发,柔声道:“当我的徒弟,若这点小事都做不来,怎么行?我教你,你不要害怕。”   她颤抖着一双手,咬着牙,缓缓的解开了他伤口外的层层细布,直到露出他满是血污的皓白皮肤和那个恐怖的深而细的伤口。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无法审视的地步,冷汗布满了额头,嘴唇紧咬,隐隐的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很疼?”她柔声问。   他苦笑,“太多年没受过伤,突然来这么一下子,确实有点不好受。我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大英雄,像某些男人一样,非要为了成就自己的英雄美名而强撑着把关云长刮骨疗毒却谈笑风生的美谈当作模子来效仿。我怕疼,没什么好掩饰的。”   她含泪轻笑出声,按照他的指示,细致的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渍,再把瓷瓶里的粉末往伤口处洒匀。眼看着鲜血不再汩汩的往外冒,她才敢长舒了一口气,柔声继续道:“是人都怕疼。不怕疼的都是说谎话的人。打肿脸充胖子,何必呢?人活出自己就好,何必非要充什么英雄好汉?”   王怜花浅笑的看着她。   直到看的她红着脸低下了头,喃声羞涩道:“看什么看?”   他这才嘻嘻笑道:“我有点冷。快点帮我包扎好,把衣服也帮我穿好。……记着,轻一点。”   第四十三章   听说过“母凭子贵”的,没听说过“人凭伤贵”的。   伤口好不容易包扎好了,衣服也帮忙穿好了,可这人反而没有要走的意思了,竟大大方方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睡了下来,大有就地生根的架势。   林诗音轻轻推了推他,“这可是我卧室,你睡在这里不太合适。你若是累了,可以回到冷香小筑。那里没人。”   王怜花连眼皮都懒得翻动一下,只是喃声含糊道:“我累了。”   林诗音急了,继续赶人,“我知道你累了,可你也不能睡在这里啊!”   王怜花轻笑起来,“反正又没人看到,你怕什么?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林诗音脸又烧了起来,佯怒道:“那一样么?那时候是情非得已,而我又不知道你是……你是年轻人……”   王怜花抓住了她的手,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冲她笑,“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睡觉而已。我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你怎么就忍心把我往外赶呢?”   “那……外面的两个……”   “她们既然我的人,自然早乖乖的找地方睡觉去了。”他得意的一挑眉,伸手一用力,便把她拉躺了下来,“大半夜过去了,你不累吗?”   灯一灭,身体也被他霸道的圈在怀中,呼吸也不可避免的混乱了起来。   她用力扯开了他圈在她腰上的手,冷声道:“睡觉,就乖乖的睡。你这手,最好安分些!”   王怜花也没有再狡辩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便松开了手,平躺而卧,慢慢的,呼吸平稳了起来,像是快要入睡了。   林诗音刻意的把身子靠近了墙壁,尽量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心里非常的有芥蒂。   她毕竟是林诗音的壳子。   和一个非自己丈夫的男人同床共枕,在这个世界上,对任何人的清誉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希望,真的不会出任何差错。   她其实一直在被一件事情所困扰着。   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她一直希望能够得到他自己主动的解释。一个人若想要隐瞒你,你就算是问了,也未必得到的是正确的答案。他现在不说,她也就忍着不问。   或许,当他想说的那天,才是他真的喜欢上她的那天吧。   他这个人对传统礼教束缚似乎很不在意,是个极洒脱的人。但同样的,这样的人,说的话,你可能只需要选择性相信一半。   他对她,毕竟不像李寻欢对她,那么纯粹,那么透明。   何况,对于天下任何有野心的男人而言,女人,永远都只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而已。而对天下大部分的女人而言,男人却是全部。   这便是男人和女人对待爱情最大的区别。   自己也不能免俗。她有所保留,也有所怀疑。   可是,他毕竟也为她做了那么多。   他为了她一脚踏了进来,为了她安排了这么多,甚至还留下了一对双生姐妹保护自己,现在他自己,又为自己受了伤。   虽然她现在非常讨厌这种欠他人情的感觉,但她也知道,他平白无故的付出了那么多,没道理要求人家对自己一点要求都没有。   坦白说,对他,除了难以否认的动心之外,还有很多的感谢和歉疚。   对于这样一个男人,她该怎么办?   此去凶险异常,她是知道的。万一真的有什么不测,这会是她和他之间的永别么?   就算是将来能凯旋而归,他们之间,会有她奢望的未来么?   她睡不着。   在确信他应该已经沉睡之后,她终于敢放松的呼吸了。   半坐起身子,盯着他的隐约的轮廓,她轻轻叹了口气。   又呆呆的看着他老半天,她终是服从了自己的内心,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你要保重。”她无声的叮咛着。   无论如何,也不管他是谁,现在,她是欢喜他能在她身边的。   %%%%%%%%%%%%%%%%%%%   后半夜,她睡的很沉。   当她自然醒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身边人早已没有了踪影,仿佛经历了一场梦。   做贼毕竟心虚。   洗漱的时候偷偷观察着莫小汐和莫小涵姐妹俩的表情,竟没看到任何破绽。两个人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神色正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的一颗心才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不得不说,那个家伙训练下人的手段可真是有一招。这素质果真是……啧啧!   再见到龙小云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对他的行为极为不齿,却更多的是觉得他这个孩子实在是有够厉害。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心理素质,她要修炼几世才能达到。   真可谓崇拜之情,绵绵不绝。   龙小云吃着饭,突然道:“娘,李大叔昨日就走了?”   林诗音点点头,淡淡道:“是。”   龙小云又问:“他去做什么去了?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难道李大叔不想留下来和我们团圆?他不是娘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么?”   林诗音明知道他这是故意在试探自己,心下虽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淡淡笑了笑,“李大叔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总不能为难他。”   龙小云扬起小脸,很天真很孩子气的又来了一句:“李大叔去做什么了?”   林诗音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猜猜看么?”   龙小云笑了,摇摇头,“我怎么敢猜?”   林诗音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你上次惹出的事端?李大叔和青龙会之间,已经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了。”   龙小云道:“不是已经由唐七小姐出面解决了么?”   林诗音反问,“你以为你那位花姐姐会放了你李大叔?”   龙小云垂下了头,小声道:“是孩儿的错。”   林诗音笑了笑,摸摸他的头,“不怪你。吃饭吧。”   龙小云扒了几口饭,突然又道:“那馨兰所说的公子呢?就是李大夫……他怎么再也没有出现?”   林诗音又笑,“你这孩子怎么老是关心一些大人的事?我现在病也好了,李大夫自然去云游江湖,做自己的事情了,他总不可能会一直留在我们这里的,是不是?”   龙小云脸色有些失望,道:“我本以为李大夫会和我们一起回来的。毕竟娘曾说过,想留李大夫和我们一起过年。”   林诗音淡淡道:“你明明那么恨他,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好听的话。你乖乖吃你的饭,然后去读书去!”   龙小云终于闭上了嘴巴。   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林诗音突然在想起来李寻欢曾经说过的话。他曾说过,他废了他的武功,只是希望他能活的长点。她突然觉得这话的确有些道理。   一个人若想活得长点,就该知道什么事是自己能做的,什么事是自己不能做,也不该做的。   龙小云虽然聪明,心机深沉,但他毕竟还小。有些事难免做的过火。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小,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到现在。   李寻欢一再的不和他计较,“李陵”也似乎不太在意他的所作所为,说到底,因为他是弱者。   如果他现在已经成年,并且拥有一身不错的武功,那么,现在,恐怕,他早已经死在了这些或著名或隐姓埋名的高手手里。   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就是这样。   这孩子最大的弱点,就是野心太大,胆子太大,所图也太多。   %%%%%%%%%%%%%%%%%%   午饭过后,天阴沉的愈发厉害。不大一会儿,便飘起了粒粒细盐。很快,那漫天的细盐便化成片片雪花,又急又快,又大又沉。   又是一场大雪。   林诗音的确有些坐立不安。   她斜靠着廊柱,看着纷飞的雪花和似乎更加热闹的梅花,继续蹙眉苦苦思索《怜花宝鉴》的可能藏匿之处。   昨夜被一场意外给逼出了武功,实在是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喜。   只是,到底该怎么用的更好,怎么才能让自己提高,这对没有实战经验、也没有任何内力武学丝毫根基的自己,仍旧是个很大的难题。   天地间愈发的昏沉,苍茫。   在这样的一片苍茫之中,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匆匆而行的身影。   林麻子?!   她不知怎地,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林仙儿!   这个在古龙的笔下相当极品的女人,不正是林麻子的亲生女儿么?只是两个人关系,如果不是古龙刻意点出来,任何人也不会从中看出一丝的温情的。   就算是林仙儿突然消失,他这个做父亲的似乎都不甚在意,继续淡定的在兴云庄做个守门人。   这的确不是很合常理。   是林仙儿太虚荣而不愿意去见这个让她觉得丢脸的老爹,还是林麻子太正义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认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   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林仙儿是梅花盗这件事,知道实情而且活着的人,只有李寻欢和阿飞了。   其他人应该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梅花盗一案被破,李寻欢洗脱了罪名,捡回了清白,而百晓生、心鉴之徒死在了少林。如此而已。   那么,事实如何?是不是林仙儿真的因为虚荣或者负罪感而抛弃了自己的生身父亲?虽然,她觉得“负罪感”这三个字,大约是不可能在林仙儿身上出现的。   可不管怎样,这个现在还蒙在鼓里的父亲到底是什么心思,她突然有些好奇。   不是她闲的无聊,而是她纵然不想去关心这个林麻子,不想去理那个极品的林仙儿,却不能不想到一个人。   阿飞。   老实说,这次面对青龙会,不管是对李寻欢,还是对那个“李陵”,她都是很担心的。与其她坐在这里空担心,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帮他们找出一个一等一的高手,助他们一臂之力。   她早已看出“李陵”和李寻欢并不是她最初设想的那么可靠的关系,但不管如何,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他们至少还是统一战线的同盟军。   多了个阿飞,对谁都多了几分胜算。   想到此处,她便毫不犹豫的叫住了他,“你停一下。”   如果是之前的兴云庄,这么突兀的一声,必然会让人觉得不知所指。但现在,林麻子清楚的听到了这一声,也便马上停下了脚步,微怔,确认之后,快速恭敬的走了过来。   “夫人,您有何吩咐?”林麻子垂下头,恭恭敬敬的问。   林诗音笑了笑,轻声道:“跟我,你不必客气。我只想问一下仙儿。之前她不声不响的离家,到现在,你可知她去了哪里?眼下年关将至,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格外思念仙儿?”   林麻子似乎有些意外,愣了愣,才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像她这样的傲气的女孩子,不愿意留下来继续认我这个没用的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会怪她。不管她在哪里,我想她都一定会过的很好。夫人不用挂心。”   林诗音笑道:“你这话错了。仙儿心气的确很傲,什么事都比别人更努力,更上进,但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不会因为你没有给她好的出身,而不认父亲的。说实话,她突然不辞而别,我心里也不好受。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行走江湖远不比呆在家里的好。是不是?”   林麻子终是叹了口气,道:“夫人是个好人,到现在居然比我这个生身父亲还要更加牵挂她。只希望她真的如夫人您所说,还记得这世上有我这个父亲。”   林诗音也叹了口气,道:“可能她也有难言之隐。不管如何,如若有她的消息,你还是劝她回来吧。不管在哪里,还是不比家里。”   林麻子感激的眼泪都似要涌出。他声音有些哽咽了,颤声道:“夫人的大恩,我林麻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林诗音笑了笑,淡淡道:“我和仙儿是结拜姐妹,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对了,你这急匆匆的,要做什么去?”   林麻子忙道:“是到后面的厨房瞧瞧。不管怎样,总是过年了。咱们今年虽不比往昔,但也要热热闹闹才是。之前只剩下一个厨子,我怕是不够。刚听说又来了两个厨子做帮手,我去交代他们一些事。”   林诗音蹙了蹙眉,道:“刚来的厨子?刚来的厨子你不是该清楚的么?怎么说是‘听说’?”   林麻子笑道:“是莫家姐妹找来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诗音怔了怔。莫家姐妹不是普通的丫头,这莫家姐妹找来的人,莫非也是“李陵”特意安排的人?   看来,他这个人似乎要把这里变成他的第二个家了。果然脸皮够厚,连招呼都不带打一下的!   林诗音点点头,道:“你先去忙。”   林麻子哈了哈腰,正要走,突然又回头道:“夫人,既然现在风雨已过,为何李大爷也还是宁愿呆在孙驼子的店里也不愿回到家里来住?他本就是这个家最尊贵的客人!”   林诗音一惊,“他不是去做自己的事了么?怎么还会在孙驼子的店里?”   林麻子却说的相当肯定:“千真万确,我没有看错。我去孙驼子的店里打酒的时候,他正和昨天跟夫人一起回来的孙姑娘在喝酒呢!”   第四十四章   孙小红一直瞅着眼前的男人,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她不仅欣赏他,而且自认为非常了解他。   李寻欢抬起头,接触到她的温柔的眼光,淡淡笑了笑,“孙姑娘,若是你爷爷一日不回来,我就真的要一日陪你在这儿等?”   孙小红眨眨眼,笑道:“这是你答应的。李大侠一言九鼎,答应过的事,自然不能反悔。”   李寻欢苦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侠?只是一介浪子罢了。”   孙小红笑道:“大侠也罢,浪子也罢,答应的事总是要做到的。若是我这样的女孩子有什么不测,恐怕世人都要指责李大侠了!”   李寻欢无奈一笑,道:“像你这样的脑袋长的很安全的女孩子,是不会有什么不测的。天色已然不早,我真的要走了,你乖乖的坐在这里等你爷爷回来吧。”   说着,他真的站起身,转身就要往外走。   孙小红倒也不急,只是悠悠的吐出了一句话,“你都不想问我爷爷去做什么了么?”   李寻欢顿住了动作,看着她,微笑,“你爷爷自然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去了。我又如何会知道?”   孙小红抬起眉眼,转了一下眼珠子,嫣然道:“我爷爷要做的事,恐怕你非知道不可!”   李寻欢笑了,“为什么?”   孙小红指了指眼前的位置,柔声道:“你先坐下。”   李寻欢果然乖乖的坐下了。   孙小红帮他倒了一杯。这次不是酒,而是茶。   李寻欢笑道:“连你也要帮我戒酒了?”   孙小红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凝视着他,一瞬不瞬。好半晌,她终于缓缓开口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心里头是不是还只有她一个人?甚至不惜为她而死——我说的‘她’是谁,你自然知道的。”   李寻欢怔住了。   他从未想到孙小红会问这么样一句话来。   无论谁问他这句话,他本绝不会回答的——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秘密,也是他最秘密的痛苦。   若有人问他这句话,无异将一把刀刺入他心里。   他实在不懂孙小红为何要问出来?   少女们大多好奇,她难道也只是为了好奇。   孙小红似乎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因为这答案她是知道的,所以她继续接着道:“可你既然可以为她不惜去死,为何在她求你留下的时候,你反而要推开她?我有时候真是好奇,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寻欢怔住的脸色之上,明显的有些不悦的神色。   的确,任何人都讨厌被窥视的感觉。她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很明显,昨天他和她之间的对话,她怕是听到了。   孙小红见状急忙解释,“你不要见怪。我只是猜测。因为,你毕竟没有留在她的家里。而她,明显是要挽留你的意思……”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黯然道:“这本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她现在已然是你的结拜姐妹,你该知道有些话,你说出来,并不合礼数。而我和她之前,都是前尘过往。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是个母亲。不管到任何时候,我和她的身份都不会改变!”   孙小红也黯然了神色,道:“看来,这个问题我的确不该问,也问得多余了。只是,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不管是你,还是她,难道就注定要这样过一生?”   李寻欢笑了笑,“你明知不该问,还是莫要再问。我只想知道,为何你要说你爷爷在做的事而我却要偏偏非听不可?”   孙小红道:“也没什么,我爷爷去见一位老朋友了。而这位老朋友,也和你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李寻欢笑道:“老朋友?你爷爷的老朋友,想必也是个老人了,又怎么会和我有着密切的关系?”   孙小红笑,“老人倒不一定,但一定是江湖上的前辈。这个人,仔细算起来,和你也不一般的关系,只可惜,你们就算是见面了,也未必认识。但他的名字,你是一定知道的。”   李寻欢奇道:“哦?是哪位前辈?”   孙小红笑了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却突然转换话题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你这手飞刀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李寻欢又一次无奈笑了,叹气道:“你这问题我当真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和这前辈有什么关系。”   孙小红却固执的继续道:“听说昔年天下第一位名侠沈浪是令尊的好朋友?”   李寻欢道:“沈大侠的确是先父的道义之交,但他早已退隐于海外之仙山,却和这件事有何关系?难不成你想说这位前辈就是沈大侠?”   孙小红笑着摇摇头,“不是沈大侠,却和沈大侠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听说沈大侠归隐之前,曾托令尊保管两本书,这两本书就是他毕生所练的武功心法,你只练了其中的一本,小李飞刀就已无敌于天下,是这么回事么?你的飞刀莫非就是因此而成就的?”   李寻欢怔了半晌,苦笑道:“若真有这回事,怎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孙小红笑道:“原来你这飞刀和沈浪并没有关系呵!我想也是,沈大侠绝世奇才,最了解人心之弱点,又怎会留下什么武功秘笈来让后人争夺?就算他有武功秘笈要留下,也不会留在你家,他和令尊既然是道义之交,又怎会在你家留下祸胎?而你自己,更不可能把什么飞刀秘籍撰写成书,留在诗音姐姐的身边,这无疑也是为她留下了祸胎。只可惜,大家却是想不通这一点的,因此才会有所谓的争夺武功秘籍的谣传,导致青龙会和整个武林都蠢蠢欲动,险些酿成大祸!”   李寻欢叹口气道:“若天下人都像姑娘这样冰雪聪明,哪里还会有这些荒唐事?”   孙小红也叹了口气道:“可你知道不知道这谣言从何而来?”   李寻欢没回答,而是端起眼前装满了茶水的酒杯,一饮而尽。   孙小红叹道:“看来你早就知道是龙啸云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让你现身,然后才能报仇。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心安理得的在兴云庄里睡个好觉。而这一次,他的确也差一点就成功了。只可惜,真的,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突然顿住了,瞅着李寻欢,定定的,一字一顿的问,“你知道他为何明明已经万无一失却最终功败垂成了?”   李寻欢心中一动,眼睛立刻亮了,“你知道?”   孙小红嫣然道:“我当然知道。纵然龙啸云请来了西域的第一用毒高手金夫人,纵然花清遥计策天衣无缝,武功也在当今江湖算是一流,但他们还是败了。”   李寻欢道:“难道是因为那位前辈?”   凭借昨日在兴云庄里孙小红叽叽喳喳的一番话,和对那位孙老先生的印象,他本就想着这对爷孙应该不是寻常的说书人。再从两位离开时的身法上看,这二人更是让人觉得谜一样的难以揣测。   他本就好奇林诗音怎么会突然结识了这样两个人,谁料想,后来在孙驼子的酒馆里自己莫名其妙又被这位孙姑娘拦着不让走。   想来想去,想不通。想不通,那么他就听她说。   他知道,她一定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孙小红听了李寻欢的问话,笑得更甜了,“没错,是因为那位前辈。但是,据我所知,你似乎并没有见过那位前辈的真面目,是不是?”   李寻欢反问道,“他不是个老人?”   孙小红咯咯笑出声来,仿佛听了一句很好笑的笑话,“他若是老人,我就是老太婆了!”   李寻欢不解,“难不成我看错了?”   孙小红笑道:“你也没有看过。有些人,号称千面。你看到其中一面,也是运气了。李大侠,在你看来,能够同时拥有高超的医术,易容术,高深的武功,并且还能有很多江湖朋友的前辈,你觉得谁还够格?”   李寻欢蹙眉思忖了半天,突然笑了:“照你这么说,我算来算去,只有一个人符合。”   孙小红轻笑,“谁?”   李寻欢道:“王怜花?”   孙小红抿嘴笑道,“你怎么会猜到他?你怎么不猜是别人呢?”   李寻欢道:“与沈大侠有密切的关系的,又符合你所说的一切绝学和本领的,还号称‘千面’的,除了和沈浪、熊猫儿齐名的王怜花还能有谁?听说这人乃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才子,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所学之杂,涉猎之广,武林中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孙小红点头道:“他的确是个传奇人物。在当时,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参与的每一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他之所以会如此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他的‘亦正亦邪’的个性,而是他那多采多姿的武学。他会的武功很多,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凭着一双手,可以任意的将人改变形象,他的易容术,至今仍是武林第一。”   李寻欢点点头,却仍不解道:“听说王怜花已与沈大侠伉俪结伴归隐,远游海外。如果是他的话,似乎也不太可能。”   孙小红笑道:“怎么不可能?事实上就是他!他这个人本就心意难测,出去看看,又回来瞧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我说,他现在正在和我爷爷喝酒,你信不信?”   李寻欢相信。他怎么能不信?这个孙姑娘所说的,他现在都非信不可。一个能和王怜花坐在一起喝酒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个寻常之辈!   孙小红说的也没错。既然他是王怜花,那么他现在必定不老到哪里去。   王怜花少年成名,那时代离现在并不远。而且对于一个武功高深,易容术天下第一的人而言,岁月绝不会留下太大的痕迹。   回想起他曾经出现过的几次,他便愈发相信孙小红的话。天底下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来去无影踪的人,的确超不过五个。   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是回来看看,又会和林诗音有什么关系呢?他怎么会进入了这个局里的?他还是想不通。   还好,孙小红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他还没有问,她便已经说了出来,“你一定很好奇他为何会帮助你和诗音姐姐,是不是?”   李寻欢点了点头。   孙小红道:“因为,他和诗音姐姐,也算是故交。”   李寻欢一愣。她是个喜欢呆在家里的人,她什么时候和王怜花成为朋友而他又不知道的呢?   孙小红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而是突然叹道:“其实,兴云庄有武林秘籍的,也并非全是谣言。只是,那本秘笈不是所谓飞刀秘笈,而是另外一本!”   第四十五章   李寻欢只觉得这件事真是很好笑。   她本是自己最相信的人,可是她却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了自己的心底。   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现在居然很难揣测。   只是,他好像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之前那么了解她。不仅是以前的她,更包括昨日异常的她。   以前,她总是盈盈的笑着,脉脉的注视着自己,那么温柔,那么美丽。他一直以为,他们相许终生,他们就应该彼此透明。   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自己没有遵守这个约定。   她也没有。   自己对她说了谎,骗了她,眼看着她含恨嫁给了别人。   而她,却在更早之前,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深埋在内心。   但是,他宁愿相信,她无论做什么,是为了自己好。   是不是太相似的人,便无法相守终生呢?   她柔柔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固执的心,有自己的坚持。无论多么痛苦,她都能强忍着,独自承受。   现在,她似乎变了。那么,他呢?   李寻欢不想再去追问眼前的姑娘和孙驼子到底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因为,他就算是问,也问不出来。   只是,让他觉得哭笑不得的是,曾经自己认为最熟悉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变的陌生如斯呢?   林诗音如此。   孙驼子也是如此。   他记得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十多年了,原来,他竟然是为着一个如此江湖中曾经最叱咤风云的人,守护着他最宝贵也是江湖人所有人都会动心的一本秘笈!这样人,怎会是普通的整天抹桌子的油腻腻的人?   有些时候,人,似乎真的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甚至是,所感受到的。   但,唯一能保证的是,无论是孙小红,还是孙驼子,对自己而言,都不是对手。因为,她说出的任何一个信息,对自己只有利,而无害。   那么,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当然不可能看不懂孙小红温柔眼波中的隐含之意。只是,像孙小红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应该明白,他这样的人,心底,只可能只有一个人。因此,他并不认为这会是她帮助自己的理由。   所以,这一点,他也想不通。   孙小红静静的瞧着淡然喝着手里茶水的李寻欢,也好半天没说话。   纵然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认为,她总是猜的八九不离十的。   所以,她忍不住开口道:“你现在就不想问问王怜花为何突然返回中土,又如何挫败了青龙会那么严谨的计划,而现在,又有多少力量对付青龙会?”   李寻欢笑了笑,道:“姑娘讲出这些秘密,难道李某就可以平白得到么?”   孙小红垂目,咬唇,眼波流转,轻声道:“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李寻欢站起身,淡淡笑道:“这世上,平白承恩是最要不得的。”   孙小红一愣,“你要走?”   李寻欢道:“既然孙二侠在此,你又何须担心有人会找你麻烦?”   孙小红难掩失落之色,而孙驼子却凝目笑道:“你果真别的都不想知道了?”   李寻欢笑道:“该知道的,我想,我已然知道了。王前辈纵然我无缘识荆,却对他的为人处事颇有耳闻。他武学计谋皆是上乘,在江湖中更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他若是想做成什么事,怕是没有做不成的。”   孙驼子道:“那你既然此刻与他已是共同与青龙会为敌,为何不和他联手……”   李寻欢叹气道:“只怕,我和王前辈所图有所不同。王前辈本不需要与任何人联手,何况是我?”   孙驼子怔了怔,终是没有说话。因为太了解,所以他同意李寻欢的话。   孙小红道:“我爷爷早料到你和他绝不会联手。只是,我还是想请你稍稍留步。因为,我爷爷他老人家想见你一面,和你喝杯茶。”   李寻欢有些意外,“请问老人家现在何处?”   孙小红道:“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你何不先抽空休息一下,养足精神?”   李寻欢轻轻一笑,道:“我还有件事要做。在孙老先生抵达之前,我会回来这里。”   说完,推开门,径直走入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孙小红看着他走出去的挺直背影,痴痴而望,却是无言。   这一刻,她似乎猛然觉得,这个人,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他似乎和江湖上的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太一样。   这个结论,让她实在是不免有些失望。   %%%%%%%%%%%%%%%%   夜幕降临,雪下的更是嚣张,似乎要把整个人间给窒息了覆盖了一般。   小楼上灯光又亮起。只是,现在的灯光,似乎明亮了,热闹了。偶尔还能听到笑声。   李寻欢站在他夜夜遥望着她的老地方,陷入了沉思。   他虽然不认识王怜花,却对他的行事作风早有了解。他纵然改邪归正,是沈浪的好友,但毕竟,他不是沈浪。   他不仅不可能为了所谓侠义去插手此事,更不可能因为所谓一面之交而与青龙会结下如此怨仇。   那么,他重返江湖,重整旧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于这个兴云庄,对于她,对于自己,他是不是还有着他现在还猜不到的打算?   覆灭了青龙会之后,他的势力或许会比他的那个时代更为强大,因为,当今这世上,再无第二个沈浪,再无可以与之匹敌的第二个对手。   江湖,是否会因此而发生想不到的变化?   他不知道。   小楼里走出来两个人。莫小汐和莫小涵。   她们年轻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里面的笑声,大约也是来自于她们。   她们快速的穿过梅林,似乎要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君子远庖厨”。这个庄园最初的主人,就是个君子,所以,厨房自然离公子们读书起居的地方,很远。   李寻欢静静的看着这对姐妹。   她们是唐小纤留下的。而她们到达兴云庄的时间,却是在那场恶战之后的黎明。   甚至,她们之前是不认识唐小纤的。   他记得唐小纤说过的话。她曾说道,这并不是她的好意,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当时言语之间,多含暧昧之意。   莫非,这两个人,是王怜花刻意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那么,他的用意在哪里?是让她们在这里保护着她,以防止青龙会的挟持以迫,从而免除后顾之忧,还是有着别的用意?   他希望会是前一种。因为,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想到此,他的手悄悄的抓起了身边的一团新雪,暗自运力,手轻轻一挥,那团新雪便只穿过树梢,沙沙作响,片刻未绝。   莫氏姐妹的身影居然比她们收敛笑容的速度还要快!   双双两个人身形倏然掠起,轻盈而迅速,宛如飞燕。足尖轻点树梢,向着李寻欢试探的方向飞去。   的确是让人称绝的好轻功。   世人都知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却似乎有些忽略他的内力修为。他的轻功若在江湖有个排名,也绝不在三甲之外。   而面对这两个小姑娘让人称绝的身形,李寻欢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自己在像他们这样的年龄时,轻功,也大概不过如此。   她们一定有一个很厉害的师父,拥有很厉害的一种精妙武学。   只是,这样的武功纵然可以在资质极佳的少女身上淋漓尽致的展现,而有一种东西确实必须日积月累的。   那便是江湖阅历。   对于老江湖而言,刚才的试探几乎不会有任何作用。   他不禁隐隐叹口气。   无论如何,她的安全,他的确已经不必操心。   第四十六章   室内,温暖如春。   林诗音本就怕冷,这一次,她特意在房间里加了暖炉,比起刚穿越之日已经感觉完全不同。   龙小云正垂着头,手握毛笔,在一笔笔地练字。   林诗音坐在他的对面,手里也拿着一本书。只不过,她现在没有在看书,而是在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   无论任何人,这时候都会认为他只是一个孩子,而且十分无害。   他的耐力的确非同一般。林诗音不由得暗叹。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小云忽然停下了笔,抬起了头,望着桌上闪动的火焰,痴痴地出了神。   林诗音轻声道:“你想什么呢?”   龙小云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   林诗音道:“你累了?若是累了,便去歇息去吧。”   龙小云迟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到林诗音的身边,低声道:“孩儿不累。孩儿说慌了,是有些话想说,只是,怕娘不高兴。娘似乎对孩儿心底仍有很大的芥蒂,并没有真的原谅孩儿,连多说两句,似乎您都要厌烦。”   他的眼圈已经发红,涨满了水气,似乎一眨眼,便要在苍白的脸颊上落下泪珠。   林诗音看的心中一紧,有些难受。   纵然没能力做个能教育他的好母亲,她也不能退化成一个让他更加怨恨别人的催化剂。   在龙小云的眼里,她毕竟还是他的生身母亲呵!已经发生的这些事,不知这个敏感的孩子心底已经想了多少有的没的。   林诗音叹口气,放下手里的书,揽过了他,轻声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不管怎样,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是我的儿子。有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若是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   龙小云含泪笑开来。他直起身子,在林诗音的脸颊上亲了一亲,轻声道:“孩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事,只是有些想爹了。大年降至,风雪正盛,也不知爹过的可好。在岛上的时候,爹那样出去,孩儿真的很担心……”   林诗音当然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她又叹了口气,道:“你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一定会好好的,你不需要担心。时间很晚了,你该去睡了。”   龙小云顿了顿,咬着唇,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母亲,好半晌才道:“娘说的没错。只是,娘,今日您既然连林阿姨都想到了,怎么会忍心让我们这个家支离破碎?”   林诗音无言以对。   她明明知道龙小云懂得很多,也有超越他这个年龄的情商,该知道的,都知道。如今说这话,只不过是要试探她,事实上却只能让她更无语而已。但是,她也不能训斥他一顿。他又有什么罪无可恕之处呢?儿子希望父母和乐,再正常不过。   除非龙啸云不在人世,否则,这个话题,他恐怕要念叨一辈子。   然而,一个转念,她倏然凝目,有些不悦道:“你又怎知我想到了你林阿姨?”   龙小云微微一怔,木然讷讷道:“……只是听林麻子说起……”   “林麻子是不是什么话都会跟你说?”林诗音突然笑了起来。   龙小云点点头,“我毕竟是他的主人。”   林诗音又问,“那你有没有听你爹说过,你林阿姨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有没有回来过?”   龙小云道:“我知道她是被那个阿飞给带走的,但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林麻子说她从未回来过,我想他应该没有骗我。”   林诗音相信他说的话,所以她跟着点了点头,“她不愿意回来,必定有她的理由。”   龙小云笑了笑,“林阿姨心思缜密,娘不须为她担心。您早点睡吧。明天是年前最重要的日子,您还要去庙里上香。”   “嗯。”林诗音点点头。   龙小云又亲了亲林诗音,便收拾起桌上的用具,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特别的声音,不仅让龙小云一惊,也让林诗音吃了一惊。   龙小云直冲到窗户边,悄声听了听,颤声道:“像是打斗的声音。”   林诗音倏然站起身,伸手拿起放在床头的那柄短剑,拉住了龙小云的手,轻声道:“会是谁呢?”   龙小云又聚精会神的听了一阵,竟不再慌张,眼神中居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光彩,忽然冲林诗音笑了笑,“娘,怕是我们听错了。您听,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是不是?”   林诗音奇怪的看了看他,她不明白他眸中的奇异色彩是因何而来。但再听去,果真一如既往的寂静。   %%%%%%%%%%%%%%%%%%%%   雪。还有血。   洁白的雪上几滴鲜艳的红色,怎么看都那么触目惊心。   李寻欢看着雪地上斑斑血迹,再看看这血液的主人,竟是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赫然正是龙啸云!   他不是被李寻欢给打伤的。打伤他的人,是莫氏姐妹。   奇异的是,她们在见到李寻欢的那一瞬间,竟然冲他笑了笑,一点也不意外,更有着说不出的愉快。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二人而后便双双轻盈的飞身而回。   李寻欢这时已经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两个人。   她们之前掠身而起,并不仅仅是因为李寻欢的试探,更是因为她们或许在那同一瞬间发现了龙啸云。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向龙啸云痛下杀手?她们守护着龙啸云的妻子和儿子,怎么却要取了龙啸云的命?!   难道只是因为龙啸云或许曾经在前几天冒犯过她们的主人?   他发觉这事有些蹊跷了。   龙啸云在痛苦的闷哼着。纵然听到了有脚步声在走向自己,还是不愿意抬头去看一眼。   他怕看到的那个人,那是自己的噩梦。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现在连远远的看一眼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变成了极大的奢望。一个看不见的恐怖的铜墙铁壁,已经把自己紧紧的困在其中。   他还算什么呢?最狼狈的,莫过于此。他龙啸云竟有一天,也混到了靠装疯卖傻捡回一条命,在江湖上四处躲藏保命的地步!当真是生不如死!   李寻欢在他面前站定,蹲下了身子,握住了他的手臂,轻轻道:“大哥,你还好么?”   龙啸云像被人突然抽了一鞭子,一个抽搐,骇然抬起头。   他的额头已全是冷汗。任谁的双膝被刺进这样又狠又猛的两柄飞刀,都无法不疼的几乎昏厥。   “大哥?”李寻欢扶起他坐起来,看了一眼他的膝盖,眉头陡然紧蹙。不仅那飞刀和自己的飞刀几乎无异,更因为那血液,已经不是鲜红。早已变成了乌黑。   “有毒?!”李寻欢失声道。   龙啸云只能苦笑。这该是怎样的孽缘。到头来,难道他连死,都要面对着他这个让他一生痛苦的结拜兄弟么?   自己处心积虑,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就算死,也不能死的有点尊严。   不管是生是死,在李寻欢的面前,他永世都无法抬得起头来。   李寻欢不再迟疑,霍然起身。   龙啸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然扯住了李寻欢的衣角,呻吟道:“寻欢,你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她们既然想要我的命,就绝不会把解药给你!”   李寻欢当然知道这一点。或许,她们最后的那明媚一笑,正有这样的意思。意在不言中。   只是,看着龙啸云死在自己面前,他怎么都做不到。   他救过自己的命。如果没有龙啸云,世上怕是早已没有李寻欢。   就算他曾经一千次一万次的对不起自己,自己也不能记在心里。   这是他自己的弱点,而且不止一次的被人利用,然而,他却不想改变。说他是君子也好,是呆子也好,世上恐怕都难以找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   解药近在咫尺,就算是本着还他的救命之恩的心,他也要竭力的救下他。   所以,李寻欢摇摇头,沉声道:“我虽不知你和她们有什么恩怨,但是,大哥,我绝不会对你见死不救。你我把拜之交,大哥难道忘了么?”   龙啸云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忍痛咬牙,嘶声道:“你以为我会再一次的接受你的施舍么?十年前,你施舍了我一个妻子,让我至今都无法再你面前抬起头来!而现在,你又想要施舍我一条命么?!”   李寻欢痛苦长叹。他纵然知道这些错已经错到了无法挽救,但现在并不是谈论这些是非对错的时候。   他再次蹲下了身子,黯然道:“大哥,你莫要说这样的话……”   龙啸云冷笑道:“你非要在我的面前装出这么伟大的样子么?对,我知道……就像你表现出来的样子,这些年你过的很痛苦,——因为你把自己最心爱的人,让给了别人做妻子!”   李寻欢身子一抖,喉头如同失去了控制,安分了许久的咳嗽重新席卷而来,剧烈而凶猛。   他咳的几乎止不住。   龙啸云的眼神更加冷酷,继续咬牙道:“但是,你该知道,那并不是最痛苦的!因为你往往会觉得自己很伟大!这伟大的感觉,往往能弥补你所谓的痛苦!而真正的痛苦,你根本就不知道!”   他很激动。他喘息着,好半晌,才颤抖着声音接了下去:“当一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妻子原来是别人让给他的,而且他的妻子一直还是在爱着那个人,这才是最大的痛苦!这不仅是痛苦,更是羞辱!你懂不懂!”   李寻欢已经咳的无法自抑。   他也是男人。他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   这种话本是男人死也不肯说出来的。没有人会把这种羞辱,这种伤害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   但,现在,龙啸云却说了出来,在自己的面前说了出来。   龙啸云既然已经说出了这种话,就一定不想再活下去。   李寻欢的心不停的开始往下沉。   他这才明白,龙啸云的痛苦,或许真的比自己想象的要深的多,痛的多。无论任何一个男人,遭遇这样的伤害,都会变,都会想尽办法报复,致对方于死地。   他根本没有错。   龙啸云剧烈的喘息着。他似乎感觉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所以,他的笑容也格外的大方,同时,也格外的残酷。   他笑,竭力的失声狂笑,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高兴。   只听他嘶声继续道:“……不过,现在,我要解脱了。在我解脱之前,我忽然觉得你很可怜!”   他顿了顿,瞪着茫然不解的李寻欢,冷笑道:“因为,我这种痛苦你也必将承受!而且要重上一千倍一万倍!……你可知道是谁要杀我么?”   李寻欢没回答。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忽然有些心慌。   龙啸云继续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还有些幸灾乐祸,“就是救你的那个人!他为了得到她,所以他一定要杀了我!”   李寻欢心底一个莫名的颤抖,那股子心慌更加摄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雪下的更大了,沉甸甸的砸在身上,连心都有些疼。被砸的。   他知道龙啸云口中的“他”和“她”,到底指的是谁。这答案,简直是惊人的。   风雪天,真的很冷。冷的让人禁不住的哆嗦。   “他不仅心狠,而且狡猾。他不仅要得到我的妻子,还要我的儿子感恩戴德的跟着他!他本该杀掉金夫人,但是他没有。他反而要金夫人来杀我!金夫人自然不会,因为她知道,如若想让我的妻子和儿子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他这个借刀杀人的秘密,将会比天还大!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才能让他安枕无忧!所以,金夫人一旦杀了我,她的死期,也必然同时到来!所以,她还不傻!比起杀我,她更希望我活着!那个人有多可怕,她知道,我也知道!她现在已经在四处躲避,试图快点回到西域,而我,却最终还是无法逃脱这一死……哈哈哈哈!”   龙啸云开始狂笑。   他一边笑,一边颤抖着手,指着李寻欢,嘶声力竭道:“你该知道,如果现在你还敢留在我的身边,明日,整个江湖都会传遍是李寻欢杀死了龙啸云这样的谣言!绝对会让你百口莫辩!你自己看看,我膝盖上的这两柄飞刀和你飞刀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所有人也必将相信这个谣言,因为你也有足够杀我的理由!你在报仇!在报当日我陷害你为梅花盗的仇!……你一旦成了杀我的人,她不仅不能再面对你,我的儿子也必将视你为死敌!而那个人才是最大的获益者!……怎么样,我说你会比我痛苦一千倍一万倍,错了么?!”   第四十七章   李寻欢不敢相信。   但他似乎又不能不信。   龙啸云的脸色也已经乌黑。毒气显然已经攻心。无论他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无用。   既然都到了如此境地,他还有必要说谎么?   只是,就算是王怜花真的有夺得她的意图,就算他真的非杀龙啸云不可,以他的手段,会留到龙啸云对自己说完这些话么?   总觉得似乎有些奇怪的地方。   王怜花总算是在江湖上有着那样的名望。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而让这一切毁于一旦。   他见过王怜花。终是觉得这样的事,和王怜花那样的人的行事作风,似乎合不起来。   还是说,这里面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李寻欢还在怔怔的沉思着,一个年轻悦耳如风铃般清脆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轻飘飘的飘进了他的耳朵里,还带着笑。   “你的确错了。”   只是五个字。在最后一个字字音刚落的时候,一个白衣少女也已轻盈落地。   李寻欢注意到,她纵然落地,她脚下的积雪依然没有丝毫的痕迹。   又是一个让人称绝的身法。   少女年轻而且漂亮。远处的灯光映在她苹果般的脸上,那双黑亮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而动人。   “你是谁?”李寻欢问。   少女笑了笑,好听的声音仍旧笑着,大方的回答道:“我叫馨兰。正是我送林姑娘从岛上回来的。想必她看到我,也会很高兴。”   李寻欢只能苦笑。   ——还是他的人。他的人似乎如鬼魅般悄无声息了无踪迹的在这个世上可能的每个角落。如若有人真是不幸成了他的仇人,还真是生不如死。   李寻欢站起身,沉声道:“想必馨兰姑娘身上,必定有莫氏姐妹毒药的解药。还请姑娘赐药!”   馨兰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身上自然是有解药的。只可惜,我只能解一种毒,却解不了龙四爷自己吞服的毒药!”   李寻欢脸色骤变,再去看龙啸云时,只见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唇角已然流出了乌黑的粘稠的毒血,而脸上,还定格着那最残酷的笑意,仿佛像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让人心寒。   馨兰道:“你是不是已经事先前封住了他腿部的穴道以阻止毒性的蔓延?”   李寻欢点点头,“是。”   馨兰又道:“李探花总该知道,一个人若伤在了腿部,总不会那么快毒气攻心的。而且,这飞刀上的毒,只是普通的毒而已,并不会那么快置人于死地。方才只因她们二人本不敢冒犯李探花,在你面前杀人,又把龙四爷误当成了普通的刺客,所以才只是伤了他的双膝而已。谁知,这个错误,最终却让我们差点一起陷进了龙啸云的圈套!”   李寻欢不解,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馨兰叹了口气,道:“想必,你现在应该知道上次在岛上设伏差点要了我家公子性命的人,就是你的这位结拜大哥了,是么?”   李寻欢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龙啸云和青龙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李寻欢没有反应。他早已猜到,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如果说原本他和青龙会还是各取所需的关系,那么现在,他得罪了公子之后,他已经把青龙会当成了他自己最大的靠山。为了活命,他必须要找一个靠山。而他既然加入了青龙会,必然要为他们做事。有件事,他想做,青龙会也想做,——那就是要了你的命!只不过,如若李探花你和公子同时针对青龙会行动,他们的这个共同目标就不可能会实现!就算是你们不联手,青龙会也定然吃不消。所以,他们必须尽快挑拨离间!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龙啸云的这招!”   馨兰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他宁愿用掉自己的命,也要换你的命!只要他为青龙会促成了这件离间之事,让你和公子之间刀剑相向,那么,青龙会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扭转形势,反败为胜,最后,青龙会必将完成对他的承诺,杀了你,祭奠他。”   “自然,他方才对你说的话,有一部分还是真实的。至少他承认自己活得很痛苦这部分,是真的。他总算在临死之前,把自己心底最私密的话给说了出来。而大部分,你却是不能全信的。那日在岛上,金夫人已经死了。公子原本仁慈的已经放过了她一条命,只不过,是她自己后来不知珍惜罢了。至于龙啸云,他则趁乱和花清遥一起逃掉。还真是佩服,就这么几日,他们竟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在想,如若我不来,李探花是不是就全然相信了他所有的话?”   李寻欢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馨兰的话,看似普通,实则让人更加不安。   她只说有些真有些假。可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却含糊的很。纵然是含糊,他也不能直接问。   ——他真的要的得到她?   ——他真的曾经想要因此而要了龙啸云的命?甚至要通过金夫人的手杀掉龙啸云?   ——他真的想要陷害自己成为杀死龙啸云的凶手而让她这辈子都无法正视自己?让龙小云这辈子都视自己为杀父仇人?   ——他真的会为了得到她而不择手段?   关于最后一个问题,他不敢想,更不敢问。   他还是觉得,那不太可能是真的。   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最清楚。   就算王怜花起意,她也一定不肯从。   但王怜花会是强人所难、杀人夫夺人 妻和子的人么?   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王怜花曾是叱咤江湖的枭雄宗主,不应该会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毁掉自己声誉的人。   只是,这似乎又能解释自己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王怜花到底是为了什么插足这件棘手的事,又为何在她的身边安排了这么多高手。   李寻欢只觉得胸口很堵。想咳,却咳不出。异样的腥咸憋在喉头,简直要让人窒息。   “他死了。”馨兰仔细看了看龙啸云的脸,沉重叹息道:“无药可救。你该知道花清遥也是用毒高手。”   李寻欢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龙啸云终因自己而死。   不管最直接的原因是什么,最终都是因为那个导致所有人都痛苦一生的错误决定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乃至死在了自己面前。   任何一个男人碰到这种事都会变。   这不是他的错。   都是自己的错。   馨兰伸手拔下了龙啸云膝上的两柄飞刀,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她们使用的武器会是飞刀。”   李寻欢终于动了动,看着馨兰手里的飞刀,面无表情哑声道:“这并不奇怪。飞刀并不只有我李寻欢才能用,这本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件兵器。”   馨兰幽幽吐了口气,道:“探花郎若能这样想,我想我家公子也会松口气的。聪明人就应该做些聪明的事。聪明人若是做了糊涂事,那才是天大的悲哀。”   李寻欢只是苦笑了笑。   馨兰又道:“现在龙啸云死了,你这个八拜之交的兄弟一定难过得很。他因你而痛苦终生乃至走火入魔,而你因他势必要从明天开始要承受一些青龙会事先炮制好的谣言。那些谣言,只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心惊肉跳,可似乎又无法避免。……说起来,我真觉得探花郎这兄弟是结拜错了的……”   李寻欢又是笑了笑,淡淡道:“朋友本无对错。世事本就难料。至于谣言,李某的谣言还少么?”   馨兰也笑道:“李探花乃人中俊杰,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谣言的。只是,假若林姑娘问起你,假若龙小云要向你报仇,你又能如何?”   李寻欢苦笑道:“我能如何?”   馨兰有些意外的微微一怔,忽而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至少我可以为你证明。你要相信,我从来都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李寻欢叹了口气,站起身,抱起龙啸云的尸体,没再说话,也没再回头看一眼馨兰,径直往小巷的尽头走去。   能怎样呢?既然龙啸云都已经拿血和生命来诅咒自己,他还能怎样呢?   而解释?   正如龙啸云所说,百口莫辩。不管是谁炮制出的谣言,不管是谁才是幕后最大的主谋,他们都会如愿。   任谁都知道,自己绝不是一个挣扎着去空口解释的人。   龙啸云的确该笑着瞑目。   这痛苦,的确是重上了一千倍,一万倍。他似乎也失去了再见她的资格。   他很难想象,她若是再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愤怒和失望。   但现在绝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埋葬了龙啸云之后,他还必须要去见一见那个孙老先生。   非见不可。   %%%%%%%%%%%%%%%%%%   轻轻的叩门声,让林诗音有些讶异。   是什么人需要这时候叩门?莫氏姐妹不是在外室睡着的么?   满心疑惑的穿好衣服坐起,放下手里的书册,开门。   门开了。还没有看清来人,一股凌厉的掌风已经逼近了面庞。   林诗音心中一凛,本能的躲开,毫不犹豫的反击回去。   只是一个交手,林诗音便跟着笑了起来。因为对方明显没有恶意,而且率先咯咯的笑出了声。   熟悉的笑声。   林诗音笑道:“好了,馨兰,别闹了。”   馨兰闻声连忙收了手,笑道:“看来你的功夫的确不错。”   林诗音无奈道:“一天到晚被你们这样闹,我早晚要被你们吓出病来。白天是小汐和小涵,现在又是你。”   馨兰笑,“若非如此,怎么能让公子放心?”   林诗音脸上一红,转过身借着拨亮灯芯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馨兰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笑道:“想必林姑娘也听她们两个丫头说了,若是等公子回来,林姑娘还不能同时挡得住她们两个,只怕她们可要受苦了。你总该能理解她们二人为何如此心急了吧?”   林诗音苦笑道:“看来我要感谢他了?”   馨兰咯咯笑起来:“感谢不感谢的,自然是公子说了算。”   林诗音更是窘迫难当,强笑道:“他还真是会开玩笑。我本来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功夫,就算是再练上十年,也未必能及得上那两个丫头一半。”   馨兰道:“林姑娘这就错了。功夫不分高低,只要能杀人,便是好功夫。你有这两个丫头陪着,又有公子的指点,必定是突飞猛进。”   “指点?”林诗音笑着拿起了床边的那本书,“你是说他留下的这本书?这不是一本普通的医书么?”   馨兰微笑道:“医术可以救人,更可以杀人。一个人若是能学会这书上的十分之一,便能让自己的功夫精进不知多少倍。”   林诗音翻了翻手里薄薄的册子,叹道:“但愿如此。”   她突然又抬起头,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馨兰面不改色,依旧轻笑道:“路过而已,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林诗音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稍微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现在青龙会有何动静没有?”   馨兰断然摇头,“没有。上次在岛上他们也是元气大伤,现已全部退回海上。你只管放心,他们一时半刻没力气再翻起什么风浪。”   林诗音略带歉意道:“此事因我家事而起,而我非但不能担当,更连累不少人因此而死,实在罪过。”   馨兰粲然一笑,摇头道:“有句话,我本不该说,但也不得不说。……这件事从一开始便不是你的家事。你不该感到愧疚的。”   她缓步走近了些,在林诗音面前站定,晶亮的眸子凝视着她,似有些话要说,却又在犹豫。   林诗音忍不住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馨兰还是断然摇头,坦然笑道,“没有。我还是那句话,你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抱歉。所有参与这件事的原本局外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这些纷争,绝非单纯因你而起。林姑娘,我想你知道,你本不该对任何外人有这种歉疚的念头的。——任何人!”   第四十八章   王怜花斜倚在宽大的软塌上,闭目养神。   他的确有点累,但更多的是兴奋。   这两日的好消息多到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岁月。人果然平淡了太久,也会觉得寂寞。   如果不是肩上的伤口还有些碍事,他更会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实在是满意的可爱的不得了。   他现在还不能睡。他还在等着一个人。   终于,叩门声开始有节奏的响起。很轻,很是谨慎的叩门声。   “进来。”王怜花缓缓睁开了眼,懒声道。   馨兰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的头发上还沾着几朵洁白的雪花。   王怜花坐起来,冲她微微一笑,道:“龙啸云死了?”   馨兰点点头,“是。”   她在外是个爱笑爱说的人,但是一旦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她便会谨慎起来。他需要她笑的时候,她才要笑。他需要她说的时候,她才敢说。   这个人总是笑得很迷人,但更多时候他可以在微笑的同时把人轻松的送进地狱。   他的规矩特别的多,也特别严格,所以遵守规矩的人,往往比只懂得忠心耿耿或精明强干的人,要活得更久些。   现在,他只想要答案,所以她也在谨慎的回复着他想要的答案。   “死在李寻欢面前?”王怜花的眸子里已经显出了兴奋的光芒。   “是。”馨兰再次点头,“是李寻欢亲手埋葬了他。今晚,李寻欢一定不会好受。”   王怜花目光闪动,凝注着馨兰片刻,忽而笑道:“你有些可怜他?”   馨兰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说出这个事实。”   王怜花笑了笑,柔声道:“他的确有些可怜,但他的可怜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一般人会犯的错误,他不犯。而一般人从来不会犯的错,他却偏偏犯了,而且一错再错,非常荒唐!曾经他有很好的机会可以挽救这个错误,只可惜,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龙啸云总算用最绝的一招毁了他的下半辈子。”   馨兰又点点头,“是。这样公子日后便可安枕无忧了。待明日青龙会谣言一起,李寻欢便是江湖上孤立无援的孤家寡人了。”   王怜花突然叹了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叹息道:“说实话,我越想,越觉得他是真的可怜了。现在想想,龙啸云还真是没有人性。跟他比起来,我可真是好的没边的绝世好人了。”   馨兰没说话。   她知道,他是个不会说假话的人。只是,她更知道,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世上可怜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他也没有那么多无私的善心,更绝不允许手下的人与他背道而驰。但,感叹,总是可以感叹几句的。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做。   王怜花又道,“他埋葬好了龙啸云后去见孙老先生了?”   “是。”   “他们说了些什么?”   “孙老先生告诉了他关于青龙会的一些事,想必是要帮助他和青龙会相斗。”   王怜花笑了笑,悠然道:“你觉得如果青龙会被剿灭,我和李寻欢谁的声名会更旺一些?”   馨兰道:“自然是公子你。李寻欢终究只是一个人。他就算再天才,也做不到一个人找到青龙会的总坛,对抗可能会出现的更多的像花清遥那样的高手。”   王怜花抚掌叹道:“你说到了重点。正因为这对谁都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所以在青龙会覆灭之前,我还不希望李寻欢太难过,否则这会影响他的冷静和飞刀的准度。你去找个身材相貌和龙啸云差不多的人去,易容过后,让他在江湖上露两下头,证明龙啸云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李寻欢就不会背负那些虚无的谣言。”   馨兰有些意外的抬头。   王怜花笑道:“你不解?”   馨兰摇头,“我明白公子的意思。只是,我不明白公子是想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还是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再让一切继续?”   王怜花哈哈大笑,“这当然要看我的心情!如若我高兴,我可以让李寻欢平平稳稳的过好下半辈子。如若我真的不高兴,我们谁也别想好过!”   馨兰垂下了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依然对李寻欢有些不公,但总比马上就风浪来袭的好,不是么?   王怜花突然又道:“其实,现在李寻欢背不背负谣言,他的日子都已经不太好过。他的仇人太多,而且大多都在人世。现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已经现身,那么他的仇家势必纷至沓来。”   馨兰道:“的确。孙老先生也把这些话很坦诚的跟李寻欢说了。说实话,要找李寻欢报仇的人真的很不少。有男人,也有女人。多的简直有点数不过来。”   王怜花笑道:“听说里面最迫不及待的,就是那个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林仙儿?”   馨兰道:“是。因为她就是当日的梅花盗。李寻欢是她在这世上最怕的人。只有李寻欢死了,她才敢再冒头。这个女人天性放 荡,本身武功却并不高。不知道她如若想要除掉李寻欢,会采取什么手段。”   王怜花笑,“如若我是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青龙会联手。不过,只可惜,青龙会都是女人,没有人会需要另一个女人。哪怕她美若天仙。林仙儿如若没有足够的筹码,青龙会决计不会理睬她。”   馨兰却道:“不,她有。”   “什么筹码?”   馨兰再次抬起了头,缓声道:“阿飞。如果她再有些钱财,那筹码势必会更大些。”   王怜花点点头,笑道:“的确。青龙会最需要帮手的时候,如若身边有一个和李寻欢出手差不多快的剑客当作杀手,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如若真是这样,我会感觉更加不舒服……”试试在百度搜索“书本网”   他突然顿住,冲馨兰笑了笑,“所以,我希望李寻欢能在林仙儿把傻阿飞卖给青龙会之前把他找到。你能做到么?”   无论再困难的事,只要他问出了口,那其实已经是吩咐。所以,馨兰只有点头。   王怜花这才满意的继续说道:“李寻欢是阿飞唯一的朋友。只要阿飞和李寻欢碰了面,我就暂时少了一个最强大的对手。而林仙儿,这个女人如若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还是让她安分些好。”   馨兰明白所谓“安分”的意思。   死人,往往是最安分的。   就算林仙儿真是天上来的仙子,也只能是带男人进地狱的魔鬼。   对于女人,她所谓的最致命的武器,当然是完全无效的。   %%%%%%%%%%%%%%%%%%%   按照这里的规矩,每年过大年之前,夫人们都要到城南最大的寺庙去祈福许愿,保佑来年平安富贵。   之前的林诗音一次也不曾拉下过。而今年,她却是在龙小云的一次询问中,才知道还有这么件重要的事。   她原本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做了决定。毕竟这里的人那么看重这些礼节,而他们,也不能因为青龙会的阴影而终止一切正常的活动。否则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安,又好似在示弱一般。   雪停了,阳光也明艳的刺眼。这次的大雪,来的格外的爽快。   城南寺庙,香火鼎盛,毫不意外的人潮汹涌。   林诗音拉着龙小云的手,小心翼翼的行走在人群中,而莫家姐妹则紧紧的跟着身侧,寸步不离。   还好,从进入寺庙,到学人家似模似样的走完所有的程序出来,一切都毫无异样,天下太平。   林诗音紧绷着的最后的一根弦,也终于可以松了下来。   如今的林诗音毕竟本质上还是个好奇的少女。自从穿越至今,别说出门体会这大明朝的风土人情了,就算是好好的睡个觉,似乎都是奢望。所以,看到这么热闹的情景,也不免有些兴奋了。   垂目看看龙小云,才发现他眸子里兴奋的色彩比自己也少不了多少。也可以说,从昨晚到现在,他的情绪一直都很好。   “你在想什么?”林诗音微笑着问他。   龙小云仰起脸,笑得纯粹而天真。纯然的孩子笑容让人不禁莞尔。   “我在想,之前我经常会到这里来玩,有时候爹也会陪我一起来。那时候真是快乐极了。”   林诗音笑了笑,“你今日想要去玩玩么?”   龙小云摇摇头,乖巧的回答,“今日寒冷,娘大病初愈,还是少吹些寒风的好。”   林诗音登时便觉得一股暖流在胸腔内荡漾开来。这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孩子。这些话,无论是哪个母亲听到,都绝对会感动且欣慰到流泪。   林诗音紧了紧握住他小手的手,道:“等到了春天,我陪你一起来玩,好不好?”   龙小云的笑容愈发的灿烂,大力的的点头,喜悦道:“嗯!多谢娘!”   林诗音暗自叹口气。孩子总归是孩子。再人小鬼大,这些天性,还是不可能被超越的。   下山的路有些湿滑,每个人都走的极为谨慎。   林诗音只顾看着脚下的路,突听龙小云“咦”了一声。   林诗音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   龙小云依然难掩惊讶的语气,道:“我好像看见了林阿姨!”   林阿姨?林仙儿?!   龙小云的这句话顿时让林诗音心神一震。   难不成林仙儿今天也来寺庙里许愿了?难不成她就住在这附近?   林诗音顺着龙小云的方向看过去,却一无所获。   她当然不认识林仙儿,却能肯定她是个大美女。只可惜,视线所及范围之内,皆是大妈,并无美女。   林诗音问:“你没看错?”   龙小云也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她走得太快,现在却也是找不到了。”   林诗音心想,既然林仙儿就在这附近,她也不急于这一时。说实话,在这样的人潮中去寻找一个人,危险系数是比较高。   于是,她叹了口气,道:“许是你看花了眼。还是先回家吧。”   第四十九章   梅林。飞泉。木屋。少年。   无论怎么组合,这都是一幅最美的图画。   梅花怒放在枝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誓与枝丫上的残雪在明亮的阳光下争色。   梅林旁,一线飞泉,自半山中倒挂而下。   梅林深处,隐约可见木屋的一角。   木屋前,有一个少年。   少年年轻而英俊。   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的光景,眉很浓,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嘴唇很薄,整张脸很瘦削,却很英挺。   他穿着很新的青布衫裤,连新布的褶皱都看的很清楚。他的头发也梳理的很整齐,可以想见梳头人当时是怎样的一丝不苟。   木屋前是一块空旷的空地,阳光很充足,温暖。   少年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枝,怔怔的盯着前方争奇斗艳的梅花。   突然间,他的眸子陡然眯起,他的薄唇同时抿成了坚毅的一条线,手不知怎么的一动,那根枯枝仿佛有了生命力一样,直直的刺出!   那角度微斜,朝上。如若面前站立的是一个大汉体型的人,那么现在,他的喉头,一定紧咬着他手里枯枝的枝头。   那速度很快,快到几乎让人无法形容。那少年也仿佛因为这一剑而重新焕发了光彩,变成了另一个人!   然而,这可遮日月的光芒只是一瞬而已。   短暂的一瞬。   多年来,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然而现在,他将要把它从他的血液里移出去。虽然困难,却无可奈何。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小飞!”   只是一声温柔而甜美的呼唤,却让少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手倏的的一抖,枯枝无声跌落在松软的地面上。   他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身体,也有些僵硬。   然而,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   他笑着转过身。   他看见了她。他心中最美的仙子。   她那么温柔的笑着看着他,世上最甜蜜的笑容不过如此。   “你回来了?”他走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她闪着明亮美丽的眸子柔声笑道:“你在这里是在等我么?”   他点点头。   她伸手轻轻的拉了拉他身上的新衣,让本就很挺的衣服显得更加的平整,柔声道:“我去的时间久了些。今天寺庙的人真的很多,简直是寸步难行。”   他还是点点头,轻声道:“今天路也很难行,是么?”   她轻叹了口气,道:“今年冬天似乎格外的长,本以为年前不会再下雪,谁料还有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场。”   她突然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剑一样长的枯枝,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你是不是又想了以前?”   他连忙摇了摇头,笨拙的否认,“不是!我只是在等你回来。既然你已经抛去了过去,我也当然要忘记过去,从头开始。那样的凶器,我是再也不会碰了。”   她柔美的眸子里闪出了晶莹的泪光。颠起脚尖,她吻了吻他的脸颊,含泪笑道:“小飞,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少年的脸红了。他干咳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木屋,把她买回来的东西放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而后帮她倒了一杯茶水。   %%%%%%%%%%%%%%%%%%%%%%%   午饭菜不多,但是很精致。   她有一手好厨艺。只是和她生活了这么短暂的一段时间,阿飞都觉得自己的胃大概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日子了。   只是,这顿饭,意外的,居然还有一壶酒。   阿飞诧异的看着林仙儿,“怎么会有酒?”   林仙儿嫣然道:“既然是特别的日子,当然有酒才尽兴。”   阿飞笑道:“你不是要我戒酒么?你现在又拿酒出来,不是成心让我前功尽弃么?”   林仙儿柔声道:“前功尽弃又如何?从现在起,你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阿飞一惊,盯着她,“今日有什么事发生么?”   林仙儿顿了顿,面带难色。思虑了好一阵,才幽幽叹口气道:“我也是许久没有出门,不知道江湖上最近居然发生了不少事。今天听人说,前几天,江湖上出了一件很大的事。”   阿飞动也不动,面上木然,眸子却已慢慢开始散发出了炽热的光芒。   他静静的聆听着她的话。   林仙儿继续道:“原本,这些事早已与我们无关。但,事关他们,也不算是局外人了。所以……”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眼睛却直直的盯着阿飞,似乎在斟酌着是不是该说出来接下去的话。   阿飞终于开口问道:“事关谁?”   林仙儿这才又叹了口气,双手握住了阿飞的手,缓声道:“关系到我的结拜姐妹和你最重要的朋友。”   阿飞手猛地一抖,身体也微微震了下,颤声道:“……你是说李大哥……和龙夫人?”   林仙儿点点头,微微一笑,“看来不仅我没有忘,你也没有忘。他们是我们最重要的人,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的,不是么?”   热血,在胸腔内开始升温,沸腾,几乎爆炸。   阿飞的用力的点点头,声音虽然已经压抑了几分,却还是难掩激动,微微发颤,“是。”   林仙儿又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接着道:“今日江湖上新出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叫做青龙会。他们不知怎么的,盯上了兴云庄。你也知道,自从我们走后,龙四爷也远走别处,至今未归。所以,仅是诗音姐姐和龙小云根本无法守住兴云庄。面对这个局面,李大哥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只是,这次的对手好像格外的深不可测,听说好像是摸不清底细的高手。现在,单凭李大哥孤身奋战,只怕胜算渺茫,而且又有人说好像李大哥已经落进了那人的手里,所以我一路都很担心……我虽知道我们说好的不去插手,可是,我总要对你说的,你说对么?”   她虽是这么说着,她看着他的眸子却是写满了期待的,好像在说着她非常想去救李寻欢,却又怕他不高兴。   他的热泪已经溢满了眼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他有最好最值得骄傲的一个朋友,也有最温柔最善解人意最值得爱的一个女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白活。   他反握住她的手,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重重的点头。   他最好的朋友有难,他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是和他自己的生命同样重要的事。   他们含泪相视了良久之后,她忽然站起身,走到他的床头,拿下了悬在那里的那柄剑。   那是他的剑。尽管很普通,却足以让天下人胆寒。   阿飞情不自禁的站起身,痴痴地看着那柄剑。   他每天都盯着这柄剑,却不敢去碰。他怕这剑,会像酒一样,一碰,便无法再自控,而后前功尽弃。   而今天,她为了他的兄弟,选择勇敢的面对世人,并亲手把剑和酒都还给了自己,世上还有比她更豁达更伟大的女人么?   他的热泪终于无法克制的,流了下来。   她走到他面前,把剑交到他的手里,温柔的笑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等你成功了,千万别忘了带李大哥回来做客。”   她对他十分的信任。就算有再长的和他的剑分离的时间,他相信,她一定还会这样给予他最可贵的信心。   他没有接下她手里的剑,而是伸出双臂,把她牢牢的拥进了怀里。   林仙儿手里的剑“叮”的应声落地,她顿了一下,似是在害羞,在迟疑,但终于“勇敢”的伸出手,搂住了他的精瘦的腰身。   她还在笑。是得意的笑。   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永远都有最充足的把握。她当然很有信心的可以放心的笑。   他是她的。他永远只需要听她一个人的话。他就算在外人面前在可怕,在她的面前,他永远都只是个小心翼翼的孩子。   她的笑,不仅得意,而且残酷。   紧紧的拥抱了半晌之后,阿飞突然问:“那个人住在哪里?”   林仙儿道:“城东最大的一户人家。原本是城内最大的赌坊的老板的家,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他的窝点。”   阿飞又问:“他有什么特点?”   林仙儿道:“他长的很贵气,最喜欢穿绯色的衣服。”   “别的呢?我不会找错?”   林仙儿道:“绝不会找错。整个大宅里,只有他一个男人而已。他穿红衣,住在最宽敞的主人房内。其他人全是穿白衣的少女。”   阿飞冷哼一声,道:“他倒是很招摇。”   林仙儿叹道:“邪恶的人总有些特别的嗜好。”   “我今晚去找他。”   林仙儿圈在他腰上的手更紧了些,整个人似要融进他的身体一般,恋恋不舍,万般的柔情蜜意,柔声道:“你必须今晚找他。或许,过了今晚,他就不在了。这个人行踪不定,我听说他今晚一定会在那里,明天一早就很难说会不会挪到别的地方去。”   阿飞猛地松开了她,从地上拾起了他的剑。   他的目光已经炽热的发烫,他的肌肉也开始紧绷了起来。   林仙儿轻声道:“你现在就走?”   阿飞盯着他的剑,坚定道:“是。我必须今晚杀了他!”   林仙儿突然冲过来从再次抱住了他,“你一定要小心!”   阿飞没有动,只是重重的,又点了点头。   对于杀人,他也一向很有把握。尽管他已经有些生疏,但他的血还没有冷。   何况,他还是为了对他最重要的、他这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觉得自己的血,已经彻底的燃烧起来了。   能浇灭它的,也只能是血。   是仇人的血!   林仙儿忽然又冲回自己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阿飞认识这个包袱,所以他惊愕的看着她。   她盈盈的走近他,把包袱放进他的手里,柔声道:“穿上金丝甲,才能让我放心些。听说那里的人暗器特别凶狠,而且淬毒。”   阿飞怔怔的盯着手里的包袱,“这东西,本该消失于江湖的。我,不能穿!”   林仙儿眼圈一红,泪又流了下来,“你莫要刻意的想起这东西为何会在咱们手上。我知道我犯过错,但是,现在事关你的性命,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你……”   她的泪在她绝美的脸上拼命的簌簌掉落,他的心就算是金刚岩也能被融化。   阿飞长叹一口气。她并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想要自己平平安安的回来而已。她为了他而选择勇敢面对过去那些难以启齿的事,他怎能再伤她的心?   阿飞握住了金丝甲,叹声道:“好,我穿!还有,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林仙儿这才又笑了,脉脉的凝视着他,柔声道:“我希望你不是一个人回来。”   阿飞也笑了,“你放心。我绝不会一个人回来!”   第五十章   这是一处高墙大院。   在这之前,它是属于太原城内最大的赌坊老板徐江南的。但现在,它是属于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的。据说,徐江南是以最快的速度连夜把全家上下搬出了这个大宅,而后恭恭敬敬的迎来了新主人的。   至于这个新主人是什么来历,到底为何能够让在城南独霸一方的徐江南如此恭恭敬敬,这几日便一直成了道上的人想不通也猜不透的谜了。   这个平时就比别的院子还要高的墙,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更高了。   阿飞不怕高。虽然他听不懂那些好听的轻功名称,但是他能以手攀墙,如壁虎般攀上这四丈还要高的墙,迅速而轻松。   他坐在墙头,对整个院落一览无遗。   时过三更,依然还着几个白衣少女穿梭在庭院中。   阿飞展开地图。   这是林仙儿今天早上卖了她最近一段时间连夜熬出来的绣品,用换来的所有银子买通了之前徐江南的一个仆人才得来的地图。   一握住这个图,他便觉得再寒冷的寒风也不再刺骨,而是变成了最和煦温暖的春风。   那间灯火辉煌的大屋,应该就是那个恶魔所在的位置了。   阿飞握紧了手里的剑,等待。他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终于,少女们总算停下了热闹的穿梭。天地间,一片漆黑,寂静,只有那间房,还透出昏黄的光。   阿飞已经等不下去了。   所以,他落地,走近那个房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很温暖,还散发着熏香和美酒混合的醉人的味道。   屏风后,软塌上,一个穿着绯色衣服的玉面朱唇的男子,正在浅寐,手里还揽着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的细腰。   看来,他的确过的很满意。美酒饮罢,美人在怀。   阿飞还在想,还没有动,绯衣男子突然懒洋洋的开口说话了,“你来了?”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上一动,还是那副浅寐的姿势,慵懒出声。   阿飞虽有些意外,却还是握紧了剑柄,沉声道:“我来了。”   绯衣男子睁开眼,勾唇浅笑,温和的看着阿飞,“你来的有些太晚了。酒菜都已冷了。我本想等你喝上一杯的。我敢保证,这里的菜,一定比你中午吃的笋子烧鸡味道要好,而酒,也比你中午喝的女儿红要甘醇。”   阿飞没有回话。他一向不善于说话。不管对方说的什么,他都会当作耳旁风。   当他握紧了剑,面对对手的时候,什么话他都已经不想说。   需要的,只是较量。   要么,你死。   要么,我亡。   绯衣男子的眼神从阿飞清俊的脸上,转移到他紧握在剑柄的手上,轻笑出声道:“听说你这柄剑速度之快,难以描述,因为,据说,见识过你快剑的人,都已经死了。你能一出江湖便凭着你的剑在江湖上赢得盛名,的确算的上是少年英雄。”   阿飞没回话,只是盯着眼前的男人。他在评估眼前男人的实力。他在找寻最佳的机会。   绯衣男子继续笑道:“照理说,能体验一把你的快剑,实在是件不错的事。只可惜,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还是不能和你交手。因为,现在的你,已经不配跟我交手。”   他只是淡淡的说着,微笑着看着阿飞,仿佛在说一件十分轻巧的话题,而阿飞却因为这话而陡然收缩了瞳孔。   他的手握的更紧了,眼睛里,也散发出了野兽才会迸发出的光芒。他已经被触怒。   绯衣男子悠然道:“你生气了?看来你不仅很愚蠢,很鲁莽,而且还沉不住气。身手好,固然是你值得骄傲的地方。但是,如果这么好的身手,却没有一个聪明的脑子,实在也太可悲了。”   阿飞冷冷的瞪着他,终于开口了。他缓缓道:“你知道,我既然来了,就必须杀了你。我知道你有些本事。我不会对一个完全不动的人动手,所以,你动手吧。”   绯衣男子哈哈大笑,松开手放开了醉卧在他怀里的少女,让她舒服的躺在软塌上继续她的美梦,而自己则缓缓站起了身,还不忘扯平自己绯衣上的些许褶皱。   他移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送到唇边,抿了一口,这才施施然道:“看来,你非要动手不可了。没关系,你动手吧。”   阿飞缓声道:“拿出你的武器。”   绯衣男子轻轻一挑眉,回眸看了眼阿飞,笑了,“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是我的武器,——甚至,包括这杯酒。你总该知道,武器,只不过是没用的人才会依赖的东西。在我看来,凡是能杀人者,皆是武器,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你同意我的观点么?”   这句话阿飞不仅没办法当作是耳旁风,反而竟感到手有些微微颤抖了。   阿飞突然觉得有些恐慌。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更准确的说,他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与其说是不怕死,毋宁说是他是在不屑自己。   他一举成名后,还没有敢对自己有过这样的蔑视。这个人,他到底是妄自尊大的魔头,还是有着异能神力的鬼神?   他的剑,蓄势待发。他不允许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扰乱了自己的方寸。   阿飞的剑已出。   没有犹豫,没有拖沓,剑光如流星般的刺向了绯衣男子的咽喉。   纵然他的心有些颤抖,他的剑却依旧毫不迟疑的沿着自己的轨道凌厉前行。   当剑已出鞘,他就再无退路。   绯衣男子没有躲避,也没有出招,竟在剑锋逼近时候还有时间悠闲自在的伸手为自己到了一杯酒。   他的手很稳,一滴酒也不曾洒出。仿佛现在他不是命在旦夕,而是依旧美人在拥,畅饮开怀。   阿飞咬紧了牙关。他必须无视心底的疑惑和眼前的怪异。   杀不了他,大不了一死。   他每次出剑的时候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他的剑尖离那绯衣男子的喉咙只有半寸之际,剑,却猛然“当啷”一声,失手落地!   这是毫无预兆的诡异袭来的一股力量。   阿飞只觉得虎口发麻。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剑掉落在地上,他却只能僵硬着右手,不能动作。   当他定睛去看时,在昂贵的地板上,他不仅看到了自己的剑,更看见了一件惊人的兵器。   飞刀。   薄如柳叶的飞刀。   正是那一柄飞刀,不知从何处而来,只是寒光一闪,便与他的剑相撞出刺目的火光!   他死死的盯着那宛如天外飞来的飞刀,忽然有点想笑,只是不知怎么的,眼角却相反的湿润了。   阿飞听见那绯衣男子在愉快的喝下了他刚才为自己斟的那杯酒之后,笑着道:“你总该知道这飞刀是谁的吧?”   阿飞还是不出声。   除了是李寻欢的,这飞刀还能是谁的?   这样的力道,这样的准度,除了他,天下还有谁能爆发的出来?   绯衣男子的话音刚落,阿飞便听见一个声音长叹道:“他当然知道。”   这是他熟悉的声音。   于是,他缓缓的转过头。   李寻欢正笑着看着阿飞。   当馨兰找到自己说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到赴王怜花的邀请的时候,他便觉得奇怪。他一方面觉得王怜花没有请自己喝酒的理由,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个时候的确不是喝酒的时候。   然而,当馨兰令人意外的说出了“阿飞”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便不能不来了。   他知道阿飞已经和林仙儿一起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只是获悉无门。   阿飞太单纯。单纯到让他根本放心不下。   虽不知道王怜花为何突然会提到“阿飞”的名字,但这两个字显然已经撞击了他的心。   他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必须来。非来不可。   “你没事么?”阿飞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的开口。   李寻欢摇摇头,弯下身,帮他捡起了剑,还到他的手里,叹口气道:“你果然真的来了。”   阿飞疑惑的目光在李寻欢和王怜花之间徘徊了两下,蹙眉道:“你和他,是朋友?”   李寻欢又叹了口气,道:“你果然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王怜花对李寻欢笑道:“这孩子若是对她的话有任何怀疑,他便不是阿飞了。只是……”   他顿了顿,走近了阿飞,微笑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之前应该是清楚的。一句所谓的改过自新,你便深信不疑,是不是有些愚蠢?”   阿飞垂下了头,轻声黯然对李寻欢道:“看来,这中间有些误会的地方。既然你没事,我也便放心了。”   言毕,他转过身,头也不回便往外走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给王怜花和李寻欢一个看见他表情的机会。   他不敢,也不愿。   他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她本是怀着好意,就算听错了,又能如何?难道一次犯错,就真的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么?   对于人世间这些奇怪的逻辑,他真的感到失望,乃至绝望。   但,他选择猝然回头,离开,却并非仅仅因为如此。   他对自己的失望更甚。   他无法面对自己,面对失败。在眼前这个绯衣男子面前,他总是感到到说不出的奇怪。只是一时之间说不清是奇怪在哪里。   就算没有李寻欢的飞刀阻止,他知道自己依然杀不了他。   他有这个直觉。可怕的直觉。   看着他孤傲离去的背影,王怜花忽然冲李寻欢笑了笑,“现在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   李寻欢点点头,叹道:“是。”   王怜花道:“我和你一样,也不希望这样一个武林奇才成为别人蒙蔽下的杀人工具。他现在离开,我想你该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李寻欢道:“他势必会对自己失去的信心。”   王怜花点头,怅然道:“的确。他这样年纪的孩子,尤其是像他这样成名太早太顺的,最怕的就是挫折。他重出江湖的第一战,却在我的面前,连动手的勇气都有些动摇,这无论如何都算是极大的打击。如若没有个长辈在他面前开解,怕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振作起来。这个人,当然非你莫属。”   李寻欢点头,痛苦沉声道:“确实如此。”   王怜花又笑,“至于林仙儿,她现在已经和青龙会联手。若是阿飞不能准时回去,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她本来和林诗音便是结拜姐妹,如若她现在去找林诗音,你觉得林诗音会防备她么?”   李寻欢怔了怔,忽又笑道:“王公子手下人才济济,总有办法让林仙儿无法接近兴云庄才是。”   王怜花笑出了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突然转换话题道:“我明日一早即将入海。你也知道,青龙会现已在岛上养精蓄锐,若不是我等着阿飞,也不会再拖延这一日。”   说着,他低头给李寻欢斟了一杯酒,递到他的手里,而后举杯微笑道:“我希望两日后能在岛上看到你和阿飞。”   第五十一章   如果一个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完全陌生,那么,应该会有两种反应:一是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突然吓到。   此刻,林诗音的确是两种反应兼备了。   她先是恍惚了一下,坐起身,闭眼,再睁开,眼前的一切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这里俨然也是一处女子的闺房,上等的丝被,华丽的流苏,精致的桌椅。比起自己之前的淡雅住所,此处可谓是奢华到了极致。   她努力的思索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怎奈脑袋一团浆糊,完全理不出头绪。   一夜之间,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个地方睡觉?   林诗音命令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居然是穿戴整齐的。   伸手探进了最里面一层贴身衣物,在碰触到某个物件之后,她才放松的吐了口气。   还好,它还在。看来,挟持之人对她本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备。   林诗音深吸了一口气,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放松后,她才起身,慢慢的细致的梳理好头发,推门而出。   外室果然有人。   两个女人。   一个她认识,是缨络。还是水蓝色的裙衫,俏生生的圆脸,亮晶晶的眸子。   另一个她不认识,却也能猜到。——听说花清遥最喜明艳的黄色。眼前这个年轻的绝色女子,不是她,还会是谁?!   两个人坐在已经摆好了食物的餐桌边,盈盈的笑着,看着自己。   林诗音也淡淡的笑了笑,款款的走向二人。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位啊。”林诗音笑得很大方,落落有礼,看起来像是见到了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高兴。   花清遥笑得更甜,“我现在才知道,再美的易容也总是有瑕疵。这样的粉面桃花,果真是唐小纤无论如何也装扮不出来的风情。”   林诗音挑挑眉,笑道:“哦?想不到像花姑娘这样年轻漂亮的绝色美人也会赞美别的女人,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花姑娘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是不是伤口还没有愈合?”   花清遥掩唇轻笑道:“哎呀,看来你和他关系的确不一般,连我受伤你都知道了。……也是,都同床共枕了,哪还会是一般的关系?”   林诗音只是轻轻一笑,好似没有听见她言语中的暧昧之意,转而对缨络笑道:“看来你脸色也不是很好,不知是不是还是因为好郎君难觅?唉,女子伤春,春天的确快到了,我真为你感到惋惜。这么好的人才无人倾慕,着实可惜了!”   缨络“唰”的红了脸,垂下了头,咬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毕竟还没有花清遥那样的镇定自若。   花清遥笑了笑,“她郎君倒是确实没有觅得。不过,我却觉得那位公子人才还不错。如若夫人舍得,等我们擒到他之后,就把他送给我这水灵灵的缨络妹妹了,好么?”   林诗音轻笑道:“当然没问题。别说他,就算是李寻欢被你们看上了,我也绝不阻拦。只要你们不是看上我儿子便好。因为我现在实在还没有当婆婆的打算。”   缨络的脸已经红的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就连花清遥的笑容也都有些僵硬了。   林诗音端端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花姑娘和我丈夫难道不是好朋友么?既然是好朋友,对于未出阁的姑娘,我们本来就该尽一份力的。只是不知道二位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不是想让我做这个媒人?”   花清遥又笑,“媒人什么的,倒还不急。只是夫人如此洒脱,倒是出乎小妹的意料了。夫人当真不在乎那两个男人的死活?”   林诗音似乎有些纳闷,好笑道:“你既然叫我夫人,就不该忘了我是龙啸云的妻子。既然如此,这其他男人的死活,和我又有什么相关?你和他们有什么恩怨,都不该找到我的头上。上次的闹剧,于我而言,已经结束。”   她虽然在笑,她的声音却是清清冷冷,毫无感情、色彩,似乎对花清遥的说辞有些不满,乃至隐怒了。   花清遥面色微僵,突然却叹道:“夫人不要误解。我们姐妹费了千辛万苦才把夫人请到家里,自然不是要让夫人不愉快的。我和龙四爷当然算是好朋友,既然他已经去了,我们姐妹自然要替他好好的照顾夫人。”   林诗音一怔,“已经去了?你什么意思?”   花清遥又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夫人一定不知道这天大的噩耗。前几日,龙四爷说要回家一趟,去看看你们母子二人,岂料一去无返,在兴云庄的高墙之外,死在了李寻欢的飞刀之下。唉,实在是可怜至极……”   林诗音大吃一惊,再也笑不出。——她的确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那晚,她明明听到有打斗声,龙小云当时也在场。只不过,那孩子突然又说什么声音都没有,那怪异的表情现在还清晰在目。如此说来,那晚可能龙啸云真的出现了,而且打斗的其中一方,一定就是龙啸云!   自己对龙啸云的兵器和声音并不熟悉,而龙小云一定是非常熟悉的。   那孩子一定以为自己的父亲终于回来了,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兴奋之色,而事实结果如何,龙小云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当时打斗声瞬间即止,龙啸云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么说来,龙啸云真的死了?   只是,就算是他真的死了,林诗音还是相信,那动手的人也绝不可能会是李寻欢。   那么,难道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栽赃嫁祸?嫁祸给李寻欢?这样李寻欢就成了龙小云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一想到这里,林诗音顿觉心底发寒,声音也有些僵硬了,“小云呢?”   花清遥看起来很满意林诗音的反应,抿唇柔声笑道,“夫人放心,龙少爷我们自然也会悉心照顾的。想来,他现在也该苏醒了。两天两夜的颠簸,就算夫人都会如此疲惫,何况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林诗音一愣,“两天两夜?”   花清遥点点头,“的确是两天两夜。夫人睡了这么久,是应该出去走走,清醒清醒。这个院落,现在是完全属于夫人的,绝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如若夫人想去别处走走,跟外面的丫头说一声,她们会很乐意为夫人带路的。”   林诗音此刻不用问也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空气中咸咸的海水味道,似乎已经昭示了她此刻的所在地。   因此,她只是苦笑了笑,“多谢花姑娘的款待。”   花清遥又笑,笑得更甜,“希望夫人能喜欢这里,也不枉费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把夫人邀请到家里来做客了。”   林诗音叹气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杀了兴云庄所有的人,然后把我们母子迷晕之后给带到这里来的?”   花清遥摇头,笑道:“我并没有杀死所有的人。我只是杀了那些糟老头子。至于那两个女孩子,我觉得她们资质不错,自然是舍不得杀的。”   林诗音迟疑了一下,突然问,“所以……林麻子也死了?”   花清遥道,“林麻子是林仙儿的父亲,他们两个既然是我们的功臣,又怎么会被杀?他们现在过的很好,安乐团圆,夫人放心便是。”   林诗音突然间好像更加明白了什么,又是一声苦笑,“那么,你没有杀掉的两个女孩子现在也在此地?”   花清遥点点头,“是。我说过,她们资质不错。我希望她们不会让我失望。”   林诗音笑了,“她们自幼跟着她们的主人,投降变节的事,她们死都不会做的。”   花清遥哈哈大笑,道:“听我的话杀人这件事,她们不死也能做。想起来,这还真是件兴奋的事。不知道面对自己熟悉的人,她们的主人会不会还那么防备。”   花清遥有一种本事,就是越残酷越血腥的事情,她便会说的越温柔,越甜蜜。现在,她的声音已经甜美的能掐出蜜来了。   和这样的人相对,能做的,也只有冷静,再冷静。   所以,林诗音也跟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祝你成功。”   花清遥缓缓回道:“多谢夫人吉言!我简直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小李探花的俊朗风姿了!”   林诗音走近了两步,突然又叹了口气,道:“其实呢……我还是那句话,你把我和小云带到这里来,目的也无非是想要以我们为筹码,让他束手束脚。只是,我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你一句,你真的打错了算盘……”   她顿了顿,看了眼淡淡笑着的一副洗耳恭听模样的花清遥,继续缓声道:“……你该知道你真正头大的对手,不是李寻欢,而是另外一个人。就算你能利用我们威胁李寻欢,却无法让另外一个人也同样受制。因为,我和他实在没什么关系。坦白说,我和他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多年前的道义之交,甚至我还欠着他很大的人情。如若你想要拿我来威胁他,恐怕是会失望的。他那样的人,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向明白。如若换个位置,他若挟持了你无关痛痒的一个人,花姑娘你会因为那个人而改变自己的计划么?就算他挟持的是缨络姑娘,花姑娘想必也会以大局为重,一往无前,绝不退缩。……你们既然有资格成为对手,想必也知道他和你们本是一样的人。我想,他会怎么做,你们或许会很清楚。”   花清遥只是笑了笑,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优雅的啜了一口,淡淡的问起了一旁的缨络,“你觉得夫人这话有道理么?”   缨络咯咯笑出声来,道:“的确有点道理,但未免有些欲盖弥彰。”   花清遥放下茶杯,悠悠道:“你说的的确不错……”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林诗音身边,亲昵的拉起了她的手,把人拉到餐桌边,笑道:“夫人请用餐。两日未进食,想必也饿了。照顾不周,还望夫人担待。”   林诗音重重叹了口气道:“看来花姑娘的确没有当过母亲。如若你现在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你还能吃得下么?”   花清遥噗嗤笑了起来,抚掌笑道:“的确如此,的确如此!来人,请龙少爷起床,用餐!”   %%%%%%%%%%%%%%%   龙小云的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直垂着头,不动。就算林诗音把点心夹到了他面前的碟子里,他还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林诗音无奈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你怎么了?”   龙小云更是垂下了头,总算开了口,声音低不可闻,“娘这次……不会怀疑孩儿么?”   林诗音微笑着看着他,“你觉得我该怀疑你么?”   龙小云僵硬了一下身子,终于缓缓的摇了摇头。   林诗音笑了,松开了他的手,柔声道:“既然与你无关,我为何要怀疑你?你是我儿子,还不至于希望我第二次落进花清遥的手里。”   龙小云还是垂着头,一动不动。林诗音无奈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便看见一滴豆大的泪珠“吧嗒”一下,垂直落在了他红色的衣服上,晕湿了一大片。   林诗音忙道:“我又没说你,你哭什么?”   龙小云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自顾自的掉金豆子。   他哭的这么凶,这么突然,让还没当过几天妈的小林姑娘有些手脚无措了。   她只能呆呆的看着他,等待他情绪平复下来。   好半晌,他总算是转为了啜泣,伸出衣袖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顶着一双堪比小白兔一样的红眼睛冲林诗音笑了,“多谢娘愿意选择相信我。”   林诗音苦笑,“你这傻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呢,快点吃东西!”   龙小云夹起一块豆糕,刚咬了一口,又轻声问道:“娘想必也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吧?”   林诗音轻笑道:“无非是拿我们来当作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我早猜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龙小云却压低了声音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嗯?”   龙小云站起身,贴着林诗音的耳朵极低的声音道:“如果我是李大夫,我一定会在兴云庄布下天罗地网,决不让这件事发生。而事实是,他看起来好似安排了几个高手,却根本不足以对付花清遥,反而让外人觉得我们一家似乎和他有着特别的关系似的。我早就怀疑他这么做恐怕是另有目的,现在看来,我是猜对了!”   林诗音这下真的怔住了。她的确没有龙小云想得这么深,于是她蹙眉接着问:“你继续说。”   龙小云继续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恐怕是计中计。这里便是青龙会的总坛,他就算再聪明也没办法一下子就找准位置,而如果小汐姐姐和小涵姐姐被挟持,沿途会不会留下一些外人看不懂的记号?凭着这些记号,他们再找过来,几乎是轻而易举了!”   “可是她们两个同样是被控制的,你觉得花清遥会给她们这个机会么?”   龙小云笑道:“他既然留了两位姐姐在我们身边,势必是肯定她们能做到。就算她们在途中没有机会,将来未必不会在岛上成为内应。无论如何,花清遥不杀掉她们两个,而且低估了她们,肯定是会吃大亏的。”   林诗音点点头,继续鼓励,“还有呢?”   龙小云道:“我们既然从兴云庄到这里的只用了两天两夜,那么李大叔他们现在应该也快到了。所以,娘,你不要担心。”   林诗音笑了起来,“有你这么聪明的儿子在,我又怎么会担心?”   龙小云也笑了,坐回位置之后,他竟然从怀里像变戏法一样的摸出了一样东西,在林诗音的面前得意的晃了一晃。   林诗音暗吃了一惊,“烟袋?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龙小云笑,“这个我也不知。我醒来之后,便在怀里摸到了这个。我想到,似乎娘曾经结拜过的孙阿姨的爷爷是不是就有一个这样的烟袋?只不过这个更小巧罢了,以至于放在我的身上,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林诗音点点头。正因为这个烟袋够熟悉,所以她才会这么吃惊。   龙小云道:“我想,这烟袋很可能是孙老爷子留下的。他既然能在花清遥的眼皮底下来无影去无踪,想必也是高人了。”   林诗音接过他手里的烟袋,仔细研究了一番,突然发现在烟筒里,似乎有个东西。   她连忙拿过一根筷子,小心翼翼的把那个东西给拨弄出来。   居然是一张纸。   龙小云兴奋的展开这张纸,整个人几乎要雀跃起来了,压低了嗓音激动道:“娘,是张图!岛上的地图!”   图上标的很细,清楚而明白。   “娘,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图,应该不止一份。这一份,应该是给我们脱身用的。”龙小云猜测道。   林诗音点点头。她知道以天机老人和李寻欢的关系,这图,李寻欢手里势必会有一份。而“李陵”又自称是天机老人的老友,这份图他自然也会有一份。   看来,莫家姐妹的确不需要留什么记号。她们的作用,恐怕还在别处。   想到此,林诗音问道:“花清遥应该不会防备你,是不是?”   龙小云垂首,“任何人都不会防备一个没有武功的孩子。”   林诗音又握住了他的手,“那你应该是能够找到莫家姐妹现在在何处的,是不是?”   龙小云点头应道:“有了这张图,我想,我能做到。”   “听花清遥说她似乎要让莫家姐妹被她们控制,用来对付她们的主人。我想,花清遥一定是有极大的把握才会这么说。所以,我想知道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龙小云抬起头,低声道:“恐怕不用看我也知道一点。”   林诗音一惊,“哦?”   龙小云道:“据我所知,花清遥有一个特别的本事,叫做摄心术。所谓摄心术,就是通过药物和咒语控制人的心神,让人成为没有自己意志的傀儡。而施术者只需在数百丈之内控制即可。据说被摄心术控制的人,攻击力会变得极强,因为她们已经完全不懂得恐惧,也没有了人的正常感情。”   林诗音皱眉道:“这恐怕是棘手了。若是没有破解之法,一般人只怕都会乖乖的变成傀儡。”   龙小云叹口气道:“是。”   林诗音叹道:“这两个姑娘年纪这么小,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看来人总是会百密总有一疏。虽然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任何一个强大的对手,都不可能会把自己的底牌告诉对方。如此看来,这一战,果真是比想象中还要残酷了。”   第五十二章   老实说,被当成诱饵的感觉还真不是特别好。   缓缓的喝着浓稠香甜的豆浆,林诗音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混乱。   不过,还好只是一瞬间。这几天,脑子里蹦出最多的话,莫过于那晚馨兰说过的那句看似意味深长的话。   不欠任何外人的人情?   的确,他的目的看来也不简单。自己当初的确想的有点单纯。不过她并没有想象中的介意。男人嘛,总是有自己的野心的。如果顺道能夺得女人的心,当然是再完美不过。   而李寻欢呢?似乎,他并不在馨兰所说的“外人”范围之内。   馨兰这个丫头,倒还真的有点意思。真不知道她那么提醒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娘,你笑什么?”龙小云见到她甚为莫名的笑容,不由得奇怪的问道。   林诗音马上端正了神色,淡淡道:“没什么。”   看他的样子,他似乎还不知道龙啸云已经死去的消息。这对自己固然只是有点震惊而已,但对于龙小云,势必是个很大的打击。   她连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忍。   “小云,”林诗音试探着问道:“你现在害怕么?”   龙小云摇摇头,“和娘在一起,孩儿什么都不怕。”   “你相信我们这次还能活着出去么?”   龙小云笑了,坚定的点点头,“我相信李大叔一定可以救我们出去。”   林诗音奇道:“你怎么反而对李大叔格外有信心?”   龙小云咬了咬唇,憋了一会儿才道:“不是我对李大叔格外有信心,而是我真的希望是李大叔救我们出去。因为,他对我们,至少不是外人。而对于旁人,我怕咱们将来还不起人家的人情。”   林诗音心中一颤,喃声应和道:“是啊。你说的的确对极了……”   龙小云沉默了一阵,突然道:“我知道娘一直希望我能在心底不再恨李大叔。以前,我觉得好像那似乎是不可能的,现在想想,似乎李大叔所做也合情合理,何况我自己也有错。……方才,我想了很多。如若这次我们都还能有命活着出去,我一定不会再事事针对李大叔……”   这番话,显然已经超出了林诗音的意料之外,所以她看起来一脸吃惊。   龙小云笑了,“娘不必如此意外。”   林诗音追问:“你说的是心里话?”   龙小云笑道:“自然是心里话。之前孩儿已在娘面前发誓,再也不说谎。我既然说不再与李大叔作对,那自然是真心话。无论怎么算,我和李大叔之间也总比别人亲近些。娘说孩儿说的对么?”   林诗音欣慰的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尽管她自己对李寻欢并没有特别的好感,尽管她也不知道他这话里到底有多少真假,但她总是渴望龙小云和李寻欢能够一笑泯恩仇。   只是,希望,所谓李寻欢杀了龙啸云这样的谣言千万不要传到这孩子的耳朵里。   他总算有了些许的宽容之心,千万不要让这宽容消失在萌芽状态。   恨,实在是太可怕的一种感情。不仅会燃烧自己,更会毁灭了别人。   %%%%%%%%%%%%%%%%%%%%%%%%%%%%%   花清遥一走出院落,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只剩下冷漠的冰冷。   缨络垂着头,跟在她的后面,不敢做声。   直到走到一处僻静之处,花清遥才止住了脚步,厉声道:“林诗音刚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缨络没敢做声,头垂的更低。   花清遥冷冷道:“十多年前,你全家被杀,是师父把你救出来的。当时师父便跟你说,若要归于本门,必当断情绝爱,清心寡欲。你方才成年,怎会便忘了此事?”   “师姐……”缨络紧咬着嘴唇,眼圈都忍不住红了起来,“师姐也该知道,有些事,只是人之本性。我不是师姐这样成大事的人,只是有时候忍不住想想,难道这也有错么?我知道师姐是好人,不会跟师父说的……”   花清遥冷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不会跟师父说,但你若有此心,怕是危矣。此次若能避过此劫数,休怪我再择日责罚与你!”   “是。”缨络颔首应承。   花清遥神色总算有所缓和,看了眼缨络道:“龙小云那小鬼怎样回事?难道他真的不想报仇了?”   缨络道:“仇,他自然是想报的。只是,他不想和我们交易而已。”   花清遥蹙眉,道:“为什么?”   缨络道:“他不肯说,只说这次绝不会再与我们合作。想来,这小鬼有自己的打算。”   花清遥冷笑,“他一个毛孩子还能反过天去?”   缨络道:“这个还真说不准。就他这个听到自己父亲死讯还能忍得住、完全不动声色的孩子,若是长大,必定是一个人物。他的心,的确够狠,也够能忍。”   花清遥轻叹了声,道:“你说的不错。这次,如若我们能把那些人全部留在这里,那么,下一个我要对付的人,恐怕就是龙小云了。这孩子的确不能久留。”   缨络道:“这自然是后话。眼下我们要对付的人,是李寻欢和那位现在还查不出来历的家伙。”   花清遥咬牙道:“这两个人,若能逃出我的天罗地网,我就不姓花!”   缨络叹道:“就算他们有命登上岸,要杀李寻欢,也简单的很,毕竟我们有这么大的一个筹码在手里。不过,林诗音有句话我看是说对了,我们真正的对手,不是李寻欢,而是另外一个。像他这样做大事的男人,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为毁掉自己的全盘计划。而且,天底下像李寻欢这样的痴情人毕竟是少数,那个人的弱点,恐怕根本就不在女人身上。师姐你也看到了,他就算是在岛上恶战之后,还能有心情在徐江南的家里环肥燕瘦,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对这样的男人,你觉得林诗音算得了什么?连李寻欢都不再相信龙啸云所说的所谓他对林诗音有任何心思的话,师姐你怎么就非要相信龙啸云的鬼话了?龙啸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被深爱的妻子抛弃的男人,看任何事都难免会看错,想错!”   花清遥冷哼,“不管你怎么说,我总要赌上一赌。”   缨络笑了,“师姐,算了吧。我觉得师父说的对,让林仙儿去吧。这个男人既然贪恋美色,那就让他多贪恋一阵。只要他不跟李寻欢同时出手,我们总有胜的把握。”   花清遥沉吟了一阵,突然道:“阿飞呢?现在有他的消息了么?”   缨络摇摇头,面露惭色道:“还没有。自从那晚他行刺失败、走出徐江南的家之后,便突然不见了踪影,至今没有消息。”   花清遥忍不住啐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   缨络叹口气道:“师姐不要动怒。怪只怪跟踪阿飞的人实在太忌惮李寻欢的飞刀,隔的有些远。你也知道,李寻欢这个人很少因为自己而动用飞刀,更多的是因为他在乎的朋友。偏偏阿飞就是他最在乎的朋友,所以……”   花清遥愤然一甩袖,迈开脚步,一边走一边怒声吩咐道:“让那些没用的东西尽管摸清阿飞的去向,这个人如果找不到,我就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浑身不舒服!”   缨络急忙跟上道:“那林仙儿呢?”   花清遥轻嗤一声道:“就看她有没有本事爬上那个男人的床了!他们约莫何时会上船?”   “大约黄昏时分。”   花清遥冷笑道:“他们既然已经联手,应该时辰差不了多少。你让林仙儿机灵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其他人,还是按计划行事。我不管死多少人,都绝不能让他们任何一只船有靠岸的机会!”   第五十三章   “哎哟,哎哟……娘,我不行了……啊,肚子疼死了……我要死了……”   “孩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小云……”   一声更堪比一声的惨呼,夹杂着孩子痛苦的哭泣,以及母亲慌张无措的声音,让守在院子里的两个蓝衫少女踌躇着互看了两眼,却谁也没敢先说话。   左边的少女终于忍受不了了,犹豫道:“我们该去看看么?”   右边的少女迟疑道:“花小姐命令我们两个绝不能动,现在若是动了,怕是会受到责罚。”   左边的少女叹气道:“听说林诗音只是一个大家闺秀,一辈子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而那孩子更别提,小小年纪被李寻欢给废了武功。真搞不懂花小姐为何要让我们如此谨慎!”   右边的少女摇摇头,“谁知道呢!”   听着越来越刺耳的呻吟声,左边的少女渐渐烦躁了起来,紧皱着秀眉道:“里面那孩子分明是病了。怕是水土不服,或者受凉了。若是身体不适有个三长两短,岂不也是咱们的错?”   右边的少女重重叹了口气道:“说实在的,林诗音也不容易。这样没吃过苦的人被掳到我们岛上,还带着个半残废的孩子……”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心下虽不忍,却谁也不敢动。像她们这样到岛上时间短年纪又小的女孩子,最怕的,当然是犯错。   就在这时,林诗音冲了出来。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的可怕,脸上还带着慌张情急之下的泪痕,楚楚可怜。   林诗音冲到两个少女面前,急急的抓住了左边少女的手,流泪道:“请你们……快去叫花清遥过来!我儿子若是有什么不测,我定也不活了!他本就身体底子差,被你们这样折腾了两天,半条命也去了!”   少女面露难色,为难道:“夫人,不是我们不想去找花小姐,只是现在岛上都在忙,除了我们两个,附近根本没有人手。龙少爷若是有不适,还请忍耐!”   林诗音的泪流的更凶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姑娘,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好么?”   左边的少女还在迟疑,右边的少女已经长叹了一声,道:“夫人,莫慌。龙少爷怕是水土不服,并无大碍。静儿,你懂些医术,我们进去看看也好,你说呢?”   那个叫静儿的女孩子为难的僵持了半天,终于勉强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一进屋,她们便看见龙小云已经痛苦的直接滚躺在了地上,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滴滴的滚落,嘴唇也泛出了骇人的灰色。   他似乎连哭喊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只是抱着肚子低低的喘息着。   两个少女一左一右的蹲下了身子,静儿伸手搭在了龙小云的脉门,另一个则是柔声问道:“龙少爷,只是肚子疼么?”   龙小云呻吟道:“肚子绞痛难忍,怕是要死了……”   少女好笑道:“你这孩子不要说傻话,怎么会死呢……啊!”   她话还未完,突然一声闷哼,身子竟意外的一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的跌倒了下去。   静儿见状大惊,慌忙就地一滚,伸手便要拔剑,只可惜,她的手还未触及到自己的兵器,林诗音紧接着的一掌已经狠狠的击在了她的后心。同样一声闷哼之后,但见她一大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便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林诗音得意的一勾唇,收掌,冲龙小云笑道:“好了,别演戏了。快点起来!”   龙小云的脸色虽然依旧可怕的厉害,整个人却因为兴奋仿佛全然忘记了那些痛苦,“蹭”的便从地面上坐了起来,一脸狡黠的笑,用脚尖踢了踢已经昏倒的两个人,不免惊讶道:“娘,没想到您多年不出手,一出手便是不凡呢!”   林诗音笑了笑,“好了,别磨蹭了。先去喝解药。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我今日看来是真的把孩子给舍出去了。”   龙小云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事先前备好的解药,咕嘟咕嘟悉数喝下,才抹抹嘴道:“娘这几日在家里跟着厨房新来的药膳师傅学习药膳,没想到竟学会了配药。”   林诗音有些心疼的摸摸他的脸,抱歉道:“很难受吧?那虽是我以备不时之需放在身上的东西,尽管分量不重,但你肯定也不少受罪。一般的孩子肯定吓都吓死了,你居然还主动请缨。”   龙小云嘿嘿一笑,摇摇头,“没事,咱们能早日逃脱才是大局。娘,您快去换了她们的衣服!万一晚上被迫卷入混战,也可勉强保命。”   “乖孩子,聪明!我的好军师!”到底是亲生的孩子啊!林诗音眼睛一热,难掩激动之情,捧起龙小云的小脸,“吧唧”一声,在他的脸上响亮的啵了一下。如果不是他胆子大,她可下不了逃跑的决心。虽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爱拼才会赢,这些道理她是知道的。她当然也知道,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成了花清遥手里的人质,只怕就算李寻欢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救得出他们,到时候,上次的被动局面必然会重演,而且可能会演化为根本无法补救的悲剧。坐以待毙?宁死也不能!只是实在难知四周深浅,怕是鲁莽行事,打草惊了蛇。还好龙小云的一番话给了她最关键的信心。别说,这小人精的脑袋真的令她不得不佩服!   在龙小云震惊之下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林诗音又提议道:“我看这静儿身材矮小,你是不是也换上?”   龙小云好不容易恢复正色的一张脸一听这话,一下子就变成了抽搐的囧字。   他虽然只有十岁,但身高在同龄的孩子中也算是较高的。偏巧这静儿年纪也不大,和龙小云的身高还真是差不了多少。不过,扮成女孩子,还真不是个他能轻易接受的主意。   龙小云挣扎了一会儿,待林诗音差不多都把两个少女的外衣给剥了下来,才艰难的一咬牙,眼睛一闭,做了决定,“好!”   很快便换好了衣服,林诗音一看到龙小云那不情不愿的尴尬样子,不由得“噗嗤”一声,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别说,这孩子长的还真是漂亮,皮肤又白又嫩,特别那双大眼睛,灵动的活像小姑娘似的。再加上身上这身女孩子的衣服,更是显得可爱极了。   龙小云抽搐着嘴角,心下把花清遥再次狠狠诅咒了一番。   林诗音解下了她们腰间的长剑,把昏倒的两个女孩子拖到了卧室,放到床上,这才松了口气,走到龙小云的身边,拉起了他的手,道:“走吧。”   两个人都已经走到了院落里,林诗音正要抱起龙小云的腰往屋后掠起时,龙小云却在此时突然“呀”了一声。   林诗音疑惑的一皱眉,“怎么了?”   龙小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落了那个烟袋。娘在此等候,孩儿去去就来!”   说着,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房内。   一进房内,他那无邪的孩子气笑容便瞬间凝结成冰,阴森了起来。   一脚踹开卧室的门,他“当”的一声拔出长剑,眼睛也不眨的便送了两个女孩子最后一程。   “斩草定要除根。”   这一直都是他最信奉的一句话。很小的时候,他便已学会理解并执行这句话。   而另外一句话,他也同样记得很牢。   “愚蠢的人亲手杀人,聪明的人借刀杀人。”   他这次被迫被花清遥给带到这个岛上,便知道自己和花清遥之间的关系也该到了破裂的时候了。   之前是花清遥想要李寻欢的武功秘笈,而自己想要李寻欢的命。   现在则是花清遥想要李寻欢的命。——对于,这个变化,他实在是满意极了。   何况,这一次参战的,除了李寻欢之外,还有那个自己现在都还没有摸透底细、而母亲却在乎的有点过分让人嫉妒的“李公子”。——比起李寻欢,这个人,更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又恨又怕,无法直视。   既然眼下三方胜负难辨,他何苦还要破坏母亲对自己已然岌岌可危的信任而踏入这趟浑水?   这场恶战已经蓄势待发。坐山观虎斗,当然是聪明人才要选择的路。反正,无论谁死,他都会觉得很愉快。   现在,他当然要走的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若是青龙会胜了,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自己,此次也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若是青龙会败了,他还依然可以乖乖的做他的乖儿子。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至于李寻欢,他若能如自己所愿,死在这个岛上,那将是最完美不过。如若不然,那凭自己现在的力量,至少还需要二十年才能有资格再提所谓报仇之事。   他不着急。   杀父之仇,可以一辈子慢慢来报。   若是急了,他便输了!   若连花清遥精心筹备的天罗地网都对李寻欢无能为力的话,他就算再计较,又如何?   父亲的路,他不想再重复。那是血淋淋的教训。付出的,是无法再回头的生命的代价!   总之,关于这一仗,他算是看透了,也看明白了。   的确是非走不可的时候了。   出其不意,当然是制敌非常重要的一招。   花清遥显然已经为了即将到来的一战而倾尽了全力。   他当然看得出花清遥自从上次在岛上恶战之后已经元气大伤了不少,现在的人手也明显不够,竟然只留两个人来看守此处。   她既然轻敌,他便要让她尝尝“大意失荆州”的滋味!   她一定想不到他们这样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母子会有能力逃跑。   既然要逃跑,当然要选择最好的时机。   现在是正午时分,日在当头,所有人的戒备,一定是一天之内最松懈的。   如若现在不走,恐怕,他就会丧失了这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   岛很大,山很高,植物繁盛。   如果不是腥咸的海水味道,还真让人有种置身于陆地某个地方的错觉。   这里和之前湖上的小岛,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们所在的院落,本就是搭建在半山腰的。此刻站在山腰,能清楚的看到蔚蓝的海面,还有海面上星星点点的船只。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此山,便是这岛上唯一的一座大山脉。   这座山的山脊,绵延整个岛。加上半山腰树木奇多,而且密,两个人走在其中,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目。   他们并没有往山下走。——此刻往山下走,绝对是自寻死路。   他们也没有很着急的往前走,——以他们二人的武功,躲起来,远比走出去要安全。   他们一点也不着急。——要感谢花清遥,帮他们准备的早餐实在够丰盛。现在正好作为他们随身携带的口粮。就算是在某个山洞里窝上个一天一夜,他们也绝对饿不着。   母子俩走的很缓慢,努力的保存着力气,以应付可能出现的追兵。   当然他们也走得很小心。   此处是青龙会的总坛,机关自然重重。没人的地方,往往是机关最多的地方。   龙小云当然很明白这一点。   大手牵小手,看着龙小云体力渐渐有些不支的吃力模样,林诗音也不免有些心酸。   就算再想要保存体力,毕竟是往山上走,道路基本都是原始的,崎岖不平,有时候还需要以手相助向上攀,连她都觉得有些累,何况是这样一个孩子?   林诗音柔声问:“你还行么?”   龙小云呼呼的喘着气,勉强给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林诗音叹口气,更紧的攥住了他的手,道:“如果撑不住,就跟我说,别忍着。”   龙小云乖巧的点点头,嘴上却坚定无比的说道:“娘,您多虑了。咱们赶路要紧。万一花清遥发现我们离开了,那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林诗音当然知道现在不是野外郊游。于是,一咬牙,再也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牵着孩子的手,争取以“胆大心细”为指导方针,继续向上小心的攀行。   第五十四章   人的极限很多时候都是被激发出来的。林诗音第一次有了一种被死神压迫的感觉,一种奇异的紧张感在身体内爆炸开来。有些刺激,也有些惶恐不安。   看着越来越无法跟上脚步的龙小云,她一咬牙,竟背起了他,自己则双手用力攀住一处大大的岩石的尖锐棱角,双足找准支点,奋力一提气,才算是勉强征服了那块巨大岩石,落脚其上。   这个大岩石是她好不容易才相中的一个落脚点。因为这岩石够大,以他们两个的体积,已经足以很好的隐藏在其上,而让下面的人抬头时发现不了。另一方面,这的确是个很好的休息场所。龙小云的确需要很好的休息一下。他的嘴唇都开始发青了。   奔波了两天两夜,只吃了几块点心,是人都承受不了。   龙小云显然已经累到了极致。两人一坐上这大岩石,他便直接倒了下去,大口的喘息着。听得出,气很虚。   林诗音则觉得虽有些累,却觉得并没有伤很大的元气。盘起腿调理了一会儿呼吸,便觉得大好了不少。   她这才深刻的体会到武学的一些奥秘,更明白“李陵”为何奇怪的留下那本医书的目的。   人类只有对自己的身体了解的足够透彻之后,才能更好的利用它,发挥它的潜力。   人体经脉、穴位这些看似枯燥的东西,看起来是医学,其实更像是高深的武学。馨兰说的那些话,她现在似乎完全明白了。   一想到此,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和他的关系。还真觉得剪不断理还乱,愈发的混乱不堪。发生的事情越多,反而越看不清人。   这个问题想太多会头疼,而且头疼过后也未必有好处。今晚过后,还能看到明天么?谁知道呢?   林诗音舒展了身体,再去看龙小云时,发现他脸色总算是有了些缓和,额头的虚汗,渐渐的退去。   这里已经海拔很高了,冬日刺骨的寒风无遮无拦的嗖嗖的从两人的骨头里穿过,刚经过运动稍微有些热的身体现在也开始有些发冷了。还好阳光还算好,还能借点些许的热气。   林诗音苦笑了声,叹道:“看来这个地方也不能多呆。会冻死的。”   龙小云艰难的坐起身,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才虚弱的开口道:“冻死,也比被杀死的好。这里四处陡峭,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上不来。……不过,娘,我现在才发现,我一直低估了娘的武功和勇气。以前,您总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总让我不由得忘记了您的武功也是师从名门的。”   林诗音自嘲笑道:“你这孩子别挖苦我了行么?我若是有别人一半的功夫,只怕我们母子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   龙小云闻言,神色明显怔了怔,没回话。稍顿之后,他把头埋在了双膝之间,双眼盯着眼前的方寸之地,十根手指纠结的绞在了一起。林诗音虽看不出他的情绪,却能感受到那低沉的气压。   她拍拍他的肩,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龙小云轻轻摇摇头。只是这一摇头,一颗豆大的泪珠便砸在了岩石上。   那吧嗒的一声,听得林诗音心中一颤,猛抖了一下。   “你怎么又哭了?”她慌忙坐近了些,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别哭了,我们不会死的,忍一忍……”   林诗音只当是孩子担惊受怕所以才哭,却不知恰恰是她自己一句无心的话,触动他一直隐忍着的情绪。   当曾经认为是参天大树般可靠的父亲已不在人世,当曾经端庄贤淑的母亲现在带着自己在荒山中逃命,当那双曾经给过自己许多温柔的细嫩手指上沾满了污垢和青紫,当人世间只剩下这样的一个自己和唯一的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龙小云的情绪便再也无法忍住。   该恨的,该恼的,该悔的,该珍惜的,以及,无助的,脆弱的……   人在最疲累的时候,往往是情绪最脆弱的时候。   现在的他,已经隐忍的太累。所以,他一不小心,便投降了,崩溃了。   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对死去的父亲,再一次流下了属于儿子的眼泪。   早上见到母亲的时候,他根本完全忍不住,所以才意外的哭了出来。   而现在,他似乎总算可以放心肆意的尽情哭一次了。   他哭的很凶,伸手抱住了林诗音的脖颈,小小的身子在母亲的怀抱里颤抖,如干枯的秋叶。   泪水浸透了林诗音的肩头,他却强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下面已经渐渐有了嘈杂的人声。近一个时辰过去了,花清遥若是不发现,那才有鬼。   他必须忍着。正如他曾经忍受过的所有的一切。   老实说,在一早听到这样的噩耗之后,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无法相信。生离死别,第一次在自己的人生中上演,他根本无法选择相信。   他才十岁,他的父亲也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天人两隔?   然而,他必须相信。这是事实。同时,他也必须忍耐。   因为,那个杀死自己父亲的人,身份于母亲而言,是如此的特别。   所以,不管是在缨络面前,还是在母亲面前,他都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谈笑自若。   然而,心呢?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抛在了极冷的冰原之中,彻底的,冷彻身体的每一根骨头。   当疲惫,触痛,寒冷,恐慌一股脑儿袭来的时候,他心上所有的防备便悉数瞬间瓦解,只剩下一个做儿子的心,赤 裸 裸的晾在了寒风中,任其肆虐,像是一刀刀的刺过去,再残忍的剥开,血肉模糊。   %%%%%%%%%%%%%%%%   事实证明,这个地方,确实还不错。   林诗音一边温柔的安抚着怀里莫名痛哭的儿子,一边悄悄的观察着下面的形势。   搜寻者果然是沿着同水平线的山脊搜寻开来,就算是往上,也是大致看了几眼,大约也觉得不大可能,便直接放弃了这个方向。   林诗音好舒了一口气。还好是带着脑子出门的,若是有一丝的不冷静,此刻恐怕是全部前功尽弃了。   龙小云的情绪渐渐的稳定了下来。只可惜,从头至尾,她都无法真的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痛哭。   “冷了吧?”林诗音柔声问。   龙小云点点头。   林诗音想了想,竟要把自己身上那件蓝衫脱下来给龙小云穿。   龙小云连忙止住了她的动作,“娘千万不要让孩儿承受不孝的骂名。此处风大,娘肯定也冷得厉害。”   林诗音笑道:“我好歹也有内力护体,并不会怎样,倒是你……”   龙小云还是连连摇头。   林诗音无奈,只好叹了口气道:“你先忍一下,等到天色暗下来,我们再走。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再找人问问,看有没有办法让你的身体好一点。”   她顿了顿,严肃的盯着龙小云那张波澜不惊的淡定面孔缓缓道:“不过,你必须要记得,就算是将来你有可能恢复武功,也必须明白,武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之用,并不是为了打打杀杀!你若还像之前那样嚣张跋扈,我不介意会亲手再废了你!”   龙小云赶紧摇头,苦笑道:“有句话说,否极泰来。经过这次的磨难,我们应该会过的很好。既然能过的很好,还要武功作甚?”   说完,他站起身子,动了两动,给自己取些热气。   冬日阳光最好的时段,总是特别的短。眼看着太阳慢慢的落下去,母子俩取出几块已经冷冰冰的糕点,补充了些能量,便准备趁着夕阳的残光看清方向,找到一个安逸之处。——至少,要能挡风。   林诗音发现,在这块岩石的左上角,隐约能看到一个山洞模样的所在。因为视线局限,她无法确认,但是能保证,至少那里是背风的。   只是,要去到那个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岩石上方再无这样结实牢靠的支点,那些碎石踩上去,若是一个不小心倒霉的话,那可以直接见上帝了。   龙小云虽然不说,心里也知道困难重重,不免有些绝望之色表现了出来。   林诗音为了安慰他,便笑着打趣道:“我猜,那个地方一定是个好地方。咱们若是到了那里,搞不好能遇到神仙。”   龙小云抿了抿嘴,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林诗音又观察了一会儿,决定采取迂回救国的方式。先下了这块岩石,通过攀着一棵古树的粗壮枝丫,再跳到另一个比较大的岩石上。那处不是特别陡峭,若是运功跃上,中途利用另一株树干作为借力的支点,倒也可行。虽然一个失误便可能粉身碎骨,却总比这里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母子俩方案确定,便鼓起勇气进入实施的步骤。   龙小云力气小,林诗音每次都是先用自己的身体送他上去,自己才跟着上来。几次下来,林诗音的身上已经没有几块干净的地方了,除了山上化雪后黏湿的泥土,便是龙小云的脚印。   还好运气不错,两人终于算是平安抵达那个小岩石上。   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从这个角度再看,那难度依然远远超乎了想象。   林诗音心下也不免打鼓,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了声,“好高啊!”   龙小云当然也看了出来,但他只是默默的看着,默不作声。   林诗音正仰着头仔细估算着过程中每一处的支点位置,突听龙小云满是水气的声音轻声说了句:“慈母爱儿,非为报也。娘对儿看的比命还重,而孩儿……”   他的声音哽噎了起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   林诗音被他突然又席卷而来的感性给给吓到了,心里直呼崩溃。这位少爷今天是琼瑶女主附体啊?!   她赶紧轻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好啦好啦,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等会儿就看不清了。万一一个失手,我们两个就一起去见阎王了!”   龙小云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喃声道:“如若能活着出去,我这辈子,都定然不会再让母亲失望!”   林诗音失笑道:“好啦,知道了。你都说过好几百遍了!”   龙小云似乎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颤声接着道:“李寻欢……我知道李寻欢他对娘很好,娘……也对他很好……”   林诗音吓了一大跳。这孩子怎么了?交代临终遗言啊?!很奇怪,他这一次居然直呼了李寻欢的名字!   而且很显然,他还误会了自己和李寻欢现在的关系。   只是,她倒是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既然他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代表……他是真的愿意放下一切了?在生死面前,人的话,总是比较可信,是不是?   林诗音暗自摇摇头。管他呢,放不放的下的,总要有命活着才是前提。这些事,明天再想,也不迟。   所以她连忙打断了他,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个话做什么?!快点上来!天都要暗了!”   龙小云抹了把眼泪,轻叹了一口气,终于什么话都不再说,默默的低头走到林诗音的身边,按照她的吩咐,抱紧了她。   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吐出。   反复了好几次,直到,她确信自己已经完全放松了心态,确信她已经为她这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挑战——在生与死边缘的挑战——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第五十五章   做好了充分准备,同时把耶稣佛祖圣母玛利亚还有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及天上所有神仙都给祈祷了一个遍,提气,掠起,足尖刚点到那株树干,还没有开始第二个起落时,林诗音只感觉身体突然间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陡然彻底失去了控制,直嗖嗖的往上飞!   林诗音眼睛一闭,吓得想叫却不敢叫,只能认命的跟着这外来的力量往上冲。   还算是龙小云反应机敏,看清了来人之后,一只手死死的攀住林诗音的脖子,腿牢牢的勾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捂住了她已经张成了O字型的嘴巴,以防她万一发出什么声音来。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十分轻松的便让林诗音脑子一片空白,腿脚发软,直到落地,也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直到腰间隐隐传来的温热慢慢传至早已被寒风吹的冰冷的四肢百骸,林诗音才慢慢有了点死而复生的感觉。   天哪,谁能告诉她刚才这是发生了什么!太恐怖了!这速度,不会是碰到妖怪了吧?!   “我说……”戏谑的熟悉笑声突然出现在耳畔,温热的气息吹拂起她的发丝,却更像是拨动了心底某根深藏的弦,让她不由得颤了一下,只听那熟到不能再熟的悦耳声音在耳畔继续说道,“几天不见,你这是加入了丐帮了?嗯?”   这声音,这动作,这淡淡的好闻的味道,还有这笑声,化成灰她也认得!别说现在她还没死,就算她真的被上帝召见,轮回转世也绝对忘不了!   她惊愕的倏然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还是那双桃花眼,还是那写满了不正经的笑脸。   暮色迷蒙,在山顶而是如此。   说不清是暮色太沉,还是自己的眼睛此刻太朦胧,她只觉得他这张应该最熟悉的脸此刻却虚幻的要命,虚幻的,恰时一场恍惚间飘渺而不可捕捉的梦。   他怎么会出现在青龙会总坛的山顶?他怎么又会从遥远的山顶恰巧发现了半山腰的他们?   这一切实在是太像一场梦,巧合而玄幻。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硬生生把她心底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都给挤了出去,竟有了种一切都已然风平浪静只待开怀畅饮庆祝胜利的错觉。   王怜花轻笑着伸手拭去了她面上汹涌而出的泪水,叹了口气道:“几日不见,莫非是不认识我了?你这样看着我,别人还会以为是我欺负了你,而不是我救了你!”   林诗音总算找回了些许的神智,扯出了一丝笑,轻嗤道:“救我?就算没有你,我们依然能找到那个山洞,安安稳稳的呆上一宿!”   王怜花哈哈大笑,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笑道:“果然女人都是没有良心的人。你只想着找个地方乖乖的呆上一宿,却不管有些人为了你好多个晚上都无法安睡了!”   林诗音面上一热,双手连忙抵住了他的胸膛,不住的低声抗议道:“放开!孩子!”   王怜花却一丝放开的意思都没有,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又叹了口气道:“孩子太累了,自然该睡了。只是你,几日不见,胆子大了不少啊!”   林诗音一听便知他肯定又是对龙小云故技重施了,本想责备他两声,却说不出口。想要问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却好像也不太想问。   这个短暂的时刻,这个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时刻,两个人这样子单独平静的相对着,像是老天的突然抽风赏赐的一样,需要感激。   要做些什么呢?   说不清楚。   好像,就这么呆着,斗斗嘴也不错。   什么身份,什么未来,什么明天,统统见鬼去吧!   她现在累得很,没空去想。这么破事儿,最好留着有空的时候再去别扭。担惊受怕了大半天,又强撑着自己做了老半天的无敌女金刚,实在是无力去多想任何需要浪费脑细胞的烦恼。   这么想着,整个人便像是放弃了所有戒备的懒猫一样,收起了尖锐的爪,由着性子,放肆的窝在自己想呆的温暖角落。   王怜花根本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变得这样的温顺而主动,竟主动伸手环住了自己的腰!这无法不让他大为讶异,因而柔声笑道:“你就这么想我?”   怀里的女人别扭了的蹭了两下,傲然冷哼道:“你这么聪明就没看出我想做什么么?”   王怜花失笑,“那你想做什么?”   “把你也变成丐帮弟子呗!你一天到晚穿着那么崭新的昂贵衣服,你不觉得不好意思么?”她抬起头,眨着乌亮的眸子,狡黠笑着。   王怜花轻叹一声,无奈道:“你若是觉得心里不平,我陪你一起做对丐公丐婆,也是不错的。”   她笑出了声,“真的?”   他挑挑眉,“只要你乐意,我当然愿意奉陪。”   她闻言更乐,夸张的在他怀里又狠蹭了两把,然后借着几乎已经彻底隐退的大自然的最后一丝光明检查了一番战果,得意洋洋的宣布,“好啦,你现在也和我差不了多少了!”   王怜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敢在自己面前耍赖的女人,一时之间除了陪笑,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好。   某人看起来似乎还意犹未尽,又眨了眨星辰一样的黑眸,问道:“那接下来,你猜我还想做什么?”   王怜花不是神仙,当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所以摇了摇头,笑道:“还想做什么?”   她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双温柔而明媚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对着他盈盈的笑着,贝齿轻咬着下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有些羞涩,又有些强撑。   王怜花满意的勾起了唇角。这样的表情他很熟悉,从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有女孩子开始对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他虽觉意外,却还是表现出一派镇定。对任何事,他一向都很有耐心。   她的脸有些发红,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笑什么?你又猜不出来,怎么还好意思笑?”   王怜花委屈道:“我的确是猜不出来,但也不能不让我笑。你若是好心,容许我猜错了不会被罚,我倒是乐意猜上一猜!”   她的脸更是烫的厉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猜!”   王怜花揽紧了她,贴近她的耳边,喃声缓缓道:“你想做那晚你偷偷对我做的事!”   林诗音脑门登时“嗡”的一声,涨了!囧之,他那天居然没睡着!苍天,大地,可以给她一条缝钻一钻么?!   她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他,怒道:“你胡说我什么!我什么时候对你做过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想做的,是报仇!”   王怜花一愣,勉强笑道:“我跟你有什么仇?你要报什么仇?”   林诗音咬牙道:“我跟你的仇多了去了!我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敢保证我报仇的话你绝不还手?!”   王怜花只好笑道:“好吧,我保证,绝不还手!”   林诗音剑拔弩张的继续命令道:“闭上眼睛!”   王怜花苦笑了下,道:“好。只盼姑奶奶能手下留情,别像上次那样打得我险些撑不住。念在在下方才救了你们母子一命的面上,还望您高抬贵手,留在下半条命为您继续效忠!”   林诗音轻哼了一声,不满的推了一把正要乖乖闭上眼的王怜花,不悦道:“什么叫救我们的命?我说过了,就算是没有你,我依然能安安稳稳的跳上去,在山洞里安安稳稳的呆一宿!你千万别乱揽人情哦!”   王怜花笑道:“请问林大小姐,你可知那山洞里面有什么名堂么?你可知我为何偏巧就那么看到了你们么?”   林诗音微怔,“什么名堂?”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你以为花清遥就是青龙会的老大么?她只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我们真正的对手,其实是她的师父!只可惜,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人见过她师父的尊容,只因为,现在正是那个女魔头闭关的日子。而她闭关之处,正是你方才要去的山洞!若不然,你以为这半山腰怎会突然出来一个山洞?!”   林诗音傻了,“可那洞口明明是荒废的天然模样!”   王怜花道:“这正是她的假象,闭关之人最忌惊扰,她自然要选一个安全的地点闭关。之前我让唐小纤帮我做的,正是伪装成青龙会撤退的人群到岛上来一探虚实。因为她武功和易容都很不错,江湖经验也极为丰富,正是做这件事的不二人选。她到岛上这么几天,所做的,一是探得青龙会的实力,二便是摸清我们真正的对手到底是谁。我方才要做的,便是趁着暮色,想要趁她今晚出关之前,先会一会她,如若能得手,那便是擒贼先擒王了,后面的事情,自然就不费吹灰之力。岂料竟是那么巧,偏偏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了你们竟也要往那个洞口而跳去!这当然无异于飞蛾扑火!这么算来,还不算是我救了你们一命么?”   后怕,一下子席卷了刚放下来没几分钟的心。林诗音怔怔的愣在了当场,无话可说。   王怜花轻柔的摩挲着她的秀发,笑道:“怎么?听到你又欠我两条命,有些面上无光了?”   林诗音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径自接着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一个人来的?我看这海面上到现在还平静的异常,并没有其他人上岸的样子啊!”   王怜花笑道:“我是来对付他们的,又不是他们请来做客的,需要那么大张旗鼓的喊着口号来么?”   林诗音道:“所以,该来的总会来,只是在她们想不到的时间罢了,是么?”   王怜花点点头,微笑道:“你若是明知道你要等的对手什么时辰来,必定会提早做好了所有准备,全副武装精神抖擞的等待着。可若左等,那人不来,右等,那人还是没来,当你的耐心被磨的差不多了之后,那天突然从天而降,突然袭击,你又会如何?”   林诗音道:“必定有些意外,然后措手不及。”   王怜花满意笑道:“正是如此。所有人都知道我今晚日落之后必到,却不知我早已在白天便已堂而皇之的入了岛,早已把这岛上的情形给看了个遍。”   岂料,林诗音听罢非但没有露出他所期待的诧异之色,反而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我却不觉得你现在便去惊扰她是一个好点子!你此刻去惊扰她,无论得手还是失手,那岂不都是四面楚歌?一人难敌众犬,没见过你这么鲁莽的人!”   王怜花笑意加深,直直盯着她的眸子柔声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林诗音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笑道:“我从来都非鲁莽之人。不仅在岛上唐小纤已做好了内应的全部准备,其他部落也早已奉命隐蔽在漆黑的海上候命。待山上我的信号一起,便可起而攻之。这样,局势便还是在我的掌控之中,不是么?”   林诗音不解道:“可青龙会也不是傻子,必定早已知道你们的行踪,怎么还存在隐蔽一说?”   王怜花笑,“我想让她们知道的哪条船我会乘坐,她们便只能查到哪条船。你该相信我能做到这点的,是不是?”   林诗音当然相信,但她还是不解,“就算这样,她们怎么会连你不在船上不也知道?”   王怜花道:“自然有扮作我的人在船上。你忘了我有一双让人生恨的手了么?”   林诗音脸上一红,不自在的嘟囔道:“你还倒是什么都算到了。”   王怜花笑了笑,“我却还是算漏了一件事,那便是我根本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女人竟会有勇气在青龙会的地盘上带着完全不会武功的大累赘想着逃跑。我原本已把救你们的重担交给了唐小纤,却不曾想,你倒先脱身了。好孩子,做的不错。”   林诗音原本还因他的话而感到挺窝心,心里甜丝丝的,有点小得意,可听到最后,硬生生被他一句“好孩子”给登时打回了一张囧字脸。他这姿态,这德行,分明还是在借着他们之前乌龙的师徒关系在占她便宜嘛!   脸色一沉,眼睛一瞪,她立刻炸毛,佯怒道:“好了,你现在继续去做你的事吧!反正我也逃出来了,正好在这里歇上一歇!”   王怜花强忍住爆笑的冲动,温柔微笑道:“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林诗音冷笑:“既然不急在这一时三刻,那我若不趁机报仇,岂不可惜?!闭上眼睛!”   王怜花只好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嘴上却也不闲着,“我倒想问问到底什么大仇让你非报不可?我怎么就不记得了?”   只听得林诗音咬牙切齿的颤声回答:“你不记得?很好!那现在我就帮你想起来!”   王怜花苦笑了笑,一副认命的样子,长叹了口气,“好吧,出招吧!”   第五十六章   王怜花这辈子最熟悉的两个字,便莫过于“报仇”。   他在仇恨中长大,报过仇,也被别人寻过仇。   他见过很多种报仇的方式,却从未见过现在的这一种。   他只感觉到林诗音的手指在他胸口飞快的动了两下,竟点了他两处穴道。   王怜花暗笑。这也难怪,当日在岛上,他后来能动,在她看来或许是金夫人功力不够,也从都不曾深思,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移动穴位。她现在点了自己的穴道,无非就是希望自己不要还手罢了,岂不知她的手力,比起金夫人简直差去了十万八千里。   也好,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是以,王怜花依旧淡笑着,不动声色。   又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出声,却能感觉到她似乎在忙碌些什么。   等到她终于开口的时候,他才发现,她似乎已经在和他平视了。看来,方才细细碎碎的那些声音,应该是为了给自己搬个垫脚石。   真是个比少女还要天真可爱的女人。   王怜花嘴角不由得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首先,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她先是清了下嗓子,而后轻声开口。   她和他的距离很近,如兰的气息轻柔而缠绵的瞬间俘虏了他的感官,他甚至能清楚的听得到她最细微的呼吸声。   这感觉的确不错,所以他心情也很愉悦的点了点头,笑,“你问,我一定乖乖回答。”   她似乎很满意,语调也柔和了不少,“我问你,你是不是拿我当了诱饵?”   这个问题,简单直白。王怜花虽有些诧异,却是面不改色直接回答:“是。”   他并没有说谎。   如果没有她,龙啸云不可能那么快现身,并自投罗网。   如果没有她,李寻欢不可能和龙啸云“配合”的如此之妙,出现现在让他这么满意的结局。   林诗音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回答的如此爽快,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追问道:“你既然已经有了唐小纤探听到这里的一切,又为何还需要我来冒险做这个诱饵?你难道不觉得此事不仅画蛇添足而且作茧自缚么?!”   王怜花笑道:“因为我想英雄救美。我若是亲手能把你从青龙会手里救出,不仅可以向你证明,在公平的较量下,我比李寻欢要强的多,还更可以向你证明,我的确很想得到你!我的确很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这个答案比上一个答案更加惊悚,乃至林诗音心中“咚——”的一声巨震,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只剩下堪与热锅媲美的脸颊。   这个人,他还可以更加直白些更酷些么?!   听到林诗音没接话,王怜花唇角的弧度更深,追问道:“下一个问题呢?”   林诗音握紧了拳头,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已经发颤而且低到了不像话,怕是只有对面的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你知不知道龙啸云已经死了?”   王怜花点点头,也是喃声低语道,“知道。”   林诗音微惊,“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肯定不是李寻欢杀死的,是么?”   王怜花叹了口气,“我不杀伯牙,伯牙却因我而死。他们之间的恩怨,你原本比我更清楚,何须问我?”   林诗音蹙眉,“所以,还是和李寻欢脱不开关系?”   王怜花叹道:“他这后半生几乎都在为李寻欢而活了,他做任何事不都是在针对李寻欢?此事又怎会脱开关系?”   林诗音忍不住继续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王怜花不高兴了,“请问林大小姐,此事和我有关系么?!”   林诗音怔了怔,没说话。的确没关系。大战前夕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大好宝贵时间,浪费在别人的事情上的确有些过分了。   她正想开口道歉,便听王怜花突然笑了笑,轻道:“其实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关系。我必须承认,这件事,虽与我无关,我却渔翁得利。现在我若是想得到你,天下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林诗音的脸更加滚烫的不像话,好奇心态登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噗通噗通跳动的心。   这个人似乎总是这么霸道,似乎从来不需要顾忌任何别人的感受,那么唯我独尊。   但就这样的霸气,也不知道赢了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似乎对任何事都很有信心?”   王怜花轻笑道:“尤其对这件事。”   林诗音面色窘迫,喃声抗议,“是谁给你的自信?”   王怜花笑,“你!”   “我?”她反问。   他终于笑出了声,“我说过,我想要的地方,将来必定都是我的。你知道的,那些,其实早已是我的了。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为我流泪,又趁我熟睡偷亲了我?!”   他说的大言不惭,她听得羞愤难当。   “你……简直就是厚脸皮!”她怒骂。只是,这骂声怎么听都怎么带点撒娇羞涩的味道。   王怜花不可能听不出来,所以他同样很爽快的点点头,“的确。很多人都这么说。……怎么?问题问完了?既然问完了,你还是出招报仇吧。老实说,被人点住穴道的味道真不好受。何况,我还在想,我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你。你方才说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还真是好奇,我到底什么时候点住了你的穴道又干了什么坏事……”   他突然顿住了,不说话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确点住过她的穴道做过一件“坏事”。而且,就是不久前。   如果是那件事,的确,他完全不介意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相反,他还期待的而很。   静默。   他不再说话,只是心情许久没有这么愉快过的乖乖的闭着眼睛,而她,则同样不说话。   他能感受到她依旧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而且愈发的不稳,急促,只是却迟迟等不到她的任何动作。   他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偷偷瞄上一眼,却在这时,他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柔软的手给密密的遮盖了去。   她居然真的主动吻了他。   她的唇还有些冰冷,却如记忆中一样的柔软甜蜜的不可思议。   她还是那样的僵硬而羞涩。她的唇覆在了他的唇上,却生涩的完全谈不上是情人间的亲吻。   他总算是明白,她的确是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只是,完全不得法而已。而且,她实在是害羞的要命。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落在自己唇上的双唇在微微的颤抖着,似乎随时都要预备着落荒而逃。   他还在挣扎是否该做些什么、是否她又会因为自己做些什么而不高兴的反指他不守规矩时,她的唇,却已经令人失望的微微撤离开来。   她轻启双唇,微微颤抖着声音在他的唇边轻声呢喃道:“那晚,在船上,你那么说我,老实说我真的很生气,非常生气!这是我要报的第一个仇!”   他勾唇笑,柔到极致,也媚到极致,“好,我错了,我向你道歉,那的确是我的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么,第二个仇呢?”   “第二个……”她犹豫了一下,竟也轻笑了出来,“我想,你一定也会想起来的……”   说着,她的唇再次落下。   这一次,她先是点了点他的唇,有些负气的说了句:“自大狂!谁是你的?”   紧接着,是他的脖颈,再轻嗤了声,“当自己是世界之王呢?!”   再接着,她一伸手,“啪啪”两下,解开了他胸口的穴道,再胡乱摸了一把,慌忙跳下了踏脚石,咯咯笑道:“啧啧,手感还不错!”   王怜花这时候若还是容她这样逃跑,他就是只河蟹!   王怜花当然不是河蟹,也一向最讨厌河蟹这种生物,所以,她当然也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跑……   第五十七章   残月渐升,浅白而朦胧的月色。   纵然穿着不算薄的冬装,她依然感觉到被迫挤压在老树粗壮树干的后背,生生的疼。   |   她紧闭着双眼,说不清楚是痛苦还是愉悦,只是无力的靠在他和树干之间,避免不会因为双腿酥`软而丢脸的倒下去。   他的唇总算是离开了她的唇,留给她一个可以大力喘`息的机会。   “停,停!”她总算感觉到大事的确有点那么不妙。   王怜花当然不会停,双手依旧忙碌的肆无忌惮,唇则轻笑出声,移到她的耳垂,一口咬住,惹得她浑身一个剧烈的颤`抖,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她实在不知道这时候该让他停手还是全线打住。岂知只蹦出了一个字,便被他给半路生生拦截。   “你倒是很乖啊,这个东西还记得随身带着。”王怜花轻笑。   一听这话,林诗音总算找回到了一丝神智,也意识到了他的手现在所在的位置。又羞又急之下,她以快的不能再快的速度,直接握住了那只爪子。   于是,两个人,两只手,在她的腰间,隔着一层可怜兮兮的肚兜,开始了蛮力角逐。   “你给我出来!”她怒气冲天。   他却懒得跟她言语冲突,干脆直接把人爪子连带纤腰一次性的豆 腐吃个够。   肢`体较量显然处于劣势,但若是就此臣服,那也是不可能的!她可不想在这里惹出火来,一个不小心再被集体围观。   于是,退而求其次,她决定采取怀`柔路线。   “那个……有点冷……你放手……”   他却很没有同情心的笑了起来,在她耳畔轻`佻笑道:“你明明都在微微出汗,浑身滚`烫,却对我这样说谎,实在该罚。”   她忙不迭赶紧解释,“风啊,风啊!风大!”   他笑,“是么?我怎么感觉风停了才是真的?”   林诗音无语问苍天。正要再想着找什么借口出来,突然感受到一丝异样的光亮,慌忙轻道:“你看海上!”   他还是轻笑着点点头,“是,早看到了。大概是除了什么意外。”   “那还不快放开我!”   他又笑,“又不急,你慌什么?”   “……”如果可以,她倒是不介意再踹上他一脚的。色令智昏,就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不过……”他又凑近了她的耳畔,笑得没有丝毫正经,“原来你并不是冷冰冰的女人。原本我还担心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并不代表她听不出来他那弦外之音。   她可以为了不影响他和敌人掐架的战斗力而好心的不去踹他一脚,并不代表她不可以让他很没面子的丢上一回脸!   二话不说,林诗音冲上去冲着他的唇便毫不客气的咬了上去。   王怜花显然吃了一惊,吃痛轻呼出声。   这个女人还真是总能让人出乎意料!他竟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采取这样的报复方式!敢这样对待自己的女人,她绝对是第一个!   她得意笑道:“怎样?现在总算知道我也是火辣辣的女人了?”   果然火辣辣的疼。   王怜花这辈子受伤的地方不少,却是第一次被人袭击了嘴唇。   抿唇,勾起舌尖,便尝到一丝腥咸。   这女人下口的确毫不留情。   王怜花顿了一顿,平复了一下情绪,竟能用平静的简直让人发怵的声音悠悠的吐出了两个字:“很好!”试试在百度搜索“书本网”   林诗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声音便不由得心中一寒,隐隐觉得后果搞不好有些严重。垂首正要准备整理凌`乱的衣服,他却突然拿出了她腰间的那个东西,放到她手里,“这个东西,最好放在袖口,以备不时之需。它耗费我如此多心血,总不能当成个摆设才是。”   “哦。”她点点头,突然身子一震,想到了什么。四处看了一圈,一无所获,忙问道:“小云呢?”   王怜花笑得甚为得意:“你这个母亲当的果真不大称职。他早已被馨兰带下山去,你怎会此刻才想起去看他一眼?”   林诗音当然听得出他口中的揶揄之气,但还是一惊,“馨兰?”   王怜花笑道:“她一直都紧随我左右,你又何须如此惊讶?”   林诗音囧了囧,红了脸,闭了嘴。……这姑娘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敬业?!打个招呼会死么?!   王怜花接着又道:“从现在开始,你一刻也不能离我左右。海上在我信号未亮之时便已有冲突,实在有些奇怪。”   林诗音心下一紧,“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王怜花道:“并不是我要打算如何。你难道没有听到人声?”   这个时候,不需要王怜花的提醒,林诗音已经能够听到渐渐变重的脚步声。   但她忍不住还是问道:“是谁知道你会在山顶?”   王怜花笑了笑,“来了,自然便会知道。”   王怜花没有上前迎过去,也没有做出任何的防备之态,只是负手而立,静静的等候着。   林诗音奇道:“难不成这山的背面有人可以行走的山路?这样的月光根本无法看轻脚下,何况是背光处?真是奇怪,怎么会没有看见灯光反而来人行走却如此平稳?”   王怜花没有回答。   没有路,没有光,只有人走路的声音,那么这声音,则更像是一种提醒和震慑。   在黑暗中能如履平地的人,必定有很好的内力,这声音,根本就是多余的。   脚步声,突然停顿了下来。而一个白色的人影却在这时轻飘飘的掠上了山顶,在王怜花的面前站定。   王怜花开始笑,淡淡的笑声,还带着些许的讶异,“许姑娘?”   那女人也开始笑,同样也是淡淡的笑。那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不急不缓,温婉如玉,倒有一派大家闺秀的端庄之气,“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公子。十多年不见,您果然没怎么变。长的还是这么可人,身边的女人还是这么漂亮。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您依然还是少女的宠儿,红粉的知己,实在是令人佩服,佩服!”   王怜花哈哈大笑,“当日一别,还道此生无缘再见。真没想到,姑娘竟隐居在这海岛之上,实在是始料未及。”   女人笑道:“当日你买舟归海,我也不免在想,这海上的滋味大约不错,至少比金钱权势美人还要诱人些,要不然以王公子这样的人才怎会如此神往?”   她说着说着,突又叹了口气,“岂料,这儿实在没那么有趣。本想着改日有缘能再遇王公子,看你那里是否会更有趣些,真没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遇到了你。你既然又重回江湖,不知是不是也发现海上实在枯燥的要命?!”   王怜花笑道:“许姑娘说的不错。海上着实孤寂,每每夜深人静,总不免思及许姑娘来。十多年来辗转难眠,只好再回中土,希望能再睹姑娘芳容,以慰在下相思之苦。老实说,这么多年不见,在下真是想死姑娘了。”   那女人也咯咯笑起来,掩唇笑道:“说起来,自从多年前一别,我也对公子风姿思之甚深。老实说,我想你,也快想死了。”   王怜花似乎闻言十分受用,竟连声音也柔了几分,“早知许姑娘对在下如此情深意重,在下当日便不会做出那般愚蠢之事。如此想来,是在下的错。”   那女人笑了笑,“公子何出此言?若非公子教会小女子那些……那些事,我又怎会懂得那么多事?算起来,我感激你也还来不及呢!”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再这样说,我倒是无地自容了。原本我是很想亲自拜访姑娘的,却不曾想,反倒姑娘先出门迎客的。着实惭愧,惭愧!”   女人笑道:“我知公子体恤我方才不便见客。早知公子对奴家如此体贴,奴家早该跟随了公子才是。不过……”   她眼睛瞟了眼已经呆愣在侧的林诗音,笑了笑,“不知在公子眼里,此刻的我,是不是已经无法与这位佳人相提并论?”   王怜花看也不看林诗音,只是大笑道:“天下任何女人在我眼里,哪里及得上许姑娘一丝一毫?若非如此,在下又怎会这么多年来,无一天不对许姑娘思念至死?”   女人显然很满意,娇笑道:“这些话无论任何时候,我听到都会很高兴的。当然,特别是现在。只是,不知道这位佳人现在心底怎么想,她会不会很想一剑刺进你的心脏呢?”   她的眼睛牢牢的盯着林诗音。她背对着月光,所以林诗音根本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只是那双眸子格外的明亮,似乎闪烁着极为特别的火焰。   面对她凝注的目光,林诗音瞬间回神,但也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又怎会这么想?能被他这样的男人看上一眼,也是我天大的荣幸了。就算现在王公子对我弃之如敝履,我也会欣然接受。比起姑娘风姿,我自是有自知之明的。说是云泥之别,毫不为过。公子,您说我说的对么?”   她竟冲王怜花笑着这么问了起来。   那位许姑娘见状又是一阵咯咯娇笑,乐道:“王怜花,无论如何,我都很佩服你对女人的手段。像林诗音这样的女人你都能让她如此卑微,真不知你到底有什么魔力!”   王怜花走到林诗音身边,看了一眼,又摇头叹道:“但她到底不是许姑娘。而且,我也知道,许姑娘现在不是想死了在下,而是实在很想让在下去死。”   那女人也跟着叹了口气,“王怜花果然是最了解女人的。的确,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仅想死了你,还更想着你去死!”   她话音刚落,只见整个人竟又如鬼魅般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宽大的袖子轻轻一动,脚下如踩彩云,足之蹈之,说不出的美妙姿态。   像这样的如月中仙子一样的女人,又怎么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青龙会的掌舵人?   林诗音实在不敢相信。   但,她必须相信。   她袖子里舞动的不是流云,而是暗器。   无数根小而毒,轻而狠的暗器,带着绿莹莹的阴光,从她的袖口飞出,带着她难以估测的内力,竟发出了无数尖锐的让人毛骨悚然的风声!   所有的暗器统统往王怜花身上射了过来。   林诗音忍不住就要惊呼出声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她不敢相信世上还真的有人能够躲过这样的暗器织成的天罗地网!   然而,王怜花不仅没有慌,更没有刻意的躲闪,脸上竟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他轻叱一声,袍袖挥出,竟从袖口飞出极长的一段似锦缎状的软绸!   软绸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的,在他们的周围盘旋,恰似一座软城,将二人护于其中,竟像是铜墙铁壁一般!   林诗音几乎看傻了眼。她根本想不到像他这样的男人也会使出这么阴柔至极的一式!不过以柔克刚,怕是再合适不过的破解之道了。   好吧,大神掐架,小透明只能围观。这到哪里都是颠 灭不破的真理啊!   第五十八章   王怜花最初的防守,仅仅是因为许承钰的先行出手。   他没有先出手,不是因为他出手慢了,而是他不想。   他记得她这张脸,自然也忘不了那些事。所以他无法先出手。   待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暗器攻势之后,许承钰手中兵刃乍现。   是一把刀。   那柄刀王怜花认识。   那是许家祖传的刀。   中原最有名的许家堡本是以刀立世,这柄刀至少有百年的历史。   本以为这柄刀会随着那场大火连带许家所有人的性命和财富一起消失,岂料,多年后,许家唯一的小姐,居然带着这把刀,要取了当日毁了她一家的仇人的性命。   这对许承钰来讲,绝对是上天最大的赏赐。   一个男人可以夺走她的贞 操,可以利用她的无知,可以觊觎许家堡的武学、家产和势力,却绝不能做到像他这样的,如此心狠手辣,寸草不留。   她早已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   就是两个字:仇恨。   她是为了死而活着的。这几千个日日夜夜。   十多年前,她只是一个略懂武功的女孩子。但是现在,她却自信可以要了这个男人的命。   这些年,总算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也是人。他也并不可怕。   可怕的,只是他的那些诡计和阴狠罢了。   她早该想到她的对手就该是他的。   除了他,天底下还有谁能够瞬间集结起这么强大势力,同时让李寻欢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她不该高估了他耽于寂寞的本事。   一个热爱繁华的人,又岂会在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中坚持多久?   就算现在才认清自己的仇人,也并不晚。能够这么快便遇到他,那已是此次最大的收获。   *****************   王怜花自然想不到如今的许承钰功力居然如此精进。他还清楚的记得十几岁的少女那天真的眸子和烂漫的情怀。   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甚至不再为人,而成魔,成鬼。   许承钰同样是仇恨之下的牺牲品。   他不想杀她。他毕竟知道自己当初做了什么。   只是,许承钰既然对他招招致命,他又怎么会心生怜悯?   他还不想死。   只是若是亲手再杀了这个女人,以如今的王怜花的心态,竟然有些犹豫。   王怜花也亮出了自己的兵刃。   他一向较少动武,所以他的兵刃多年来少有固定。   这一刻,他抽出的,便是绕在腰间的一柄软剑。   ********************   林诗音趁机躲在了一块大石后面,眼看着王怜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不可思议的腰带间抽出了一柄不可思议的长剑!   那明明是一个软的可以缠绕在腰间充作腰带的东西,却在他抽出来的那一刻,登时因着他强劲的内家真气,而变成了可以和那个女人手里的兵刃相克并火星四溅的强韧武器!   不过,她虽吃惊,却算不上完全出乎意料。毕竟,她听得真切。   他不是什么李陵。他姓王。他的大名,叫王怜花。是自己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翻出来的宝书的版权所有人。   王怜花是什么人,她不了解。听古龙说那是《武林外史》之中的人物,亦正亦邪,博学多才。至于他的身世他的故事他的为人,她只能从《多情剑客无情剑》的只言片语中加以揣测。   但,唯一不会错的是,像他这样的人,的确配得上王怜花这样的大名,这个连李寻欢和天机老人都会动容并仰慕的江湖前辈。   他们本不是一个时代,自然不会有什么排名。但从书中的口气来讲,他的武功和李寻欢相比,也的确难分高下。而从其他综合素质来讲,他自然胜出李寻欢不是一星半点。   李寻欢成名靠的是例不虚发的飞刀。而王怜花成名,大约和他本《怜花宝鉴》中的任何一种本领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也难怪那晚他听到自己大赞李寻欢之后会表现的如此自负。   他的确有自负的资本。不,准确地说是,这种情况下,应该叫做自信才是。   她不禁苦笑。   人生还真是奇妙。   林诗音和王怜花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的人,却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穿越,纠结在了一起。   心底,不知怎么的,蓦然间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慌。   看着缠斗在一起火星四射的两尊大神,再想想其中一个便是那个名头大到没边的“王怜花前辈”,心中那种惴惴不安显得更为嚣张了起来。   她喜欢他。却从不敢对他有过多的期待。   之前一直在设想着N种关于他身份的假设,却从没有一次敢往王怜花这个名字身上扯。   她知道,王怜花说的没错。   他们的确在十多年前见到过。是他亲手把《怜花宝鉴》交到了“林诗音”的手里。   而他多年后再次出现在兴云庄,并呆了这么多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为何会突然出现?   难道只是见见故人并且顺手救了“林诗音”的命么?   若是见故人,他又何必乔装易容?他本该以最原本的容貌去见“林诗音”才是呵!   她更知道,他既然已经重回江湖,那么,那本《怜花宝鉴》自然也不可能再会继续放在“林诗音”的手里。   难道这就是他伪装而出现在“林诗音”面前的原因?   她记得清清楚楚龙小云的话。——天底下除了王怜花,怕是没人能够恢复被李寻欢亲手毁掉的武功。   那么,对于龙小云逼着他,要他为自己恢复武功的事实,他心底又会怎么想?他会认为是她这个母亲为了儿子而刻意伪装所谓失忆而接近他来换取他的医术么?   她明白,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身为一个母亲这么做是合情合理的。只是,正是这个可怕的“合情合理”,才会要了她的命,会彻底毁掉自己在他心中的一切印象。   他从来不曾在她的面前主动说过自己是谁,就算现在被迫暴露,那也只是被迫而已。从他的主观意愿来讲,怕也是一个意外。   他不说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在试探她,还是有什么更难测的心思?   当一个真实的王怜花,面对一个换了芯的“林诗音”,结局会是如何?   她不知道。   但她想,他一定会知道。   这个结局,她现在想都不敢想,却又无法自控的不得不想。   只是,他如果真的只是想要争强好胜,而把自己当作一个玩具,以孩子的心态和李寻欢在斗气逞强,那么,他又何苦把那么宝贵的医书送给了自己,又何苦把那么几条宝贵的人命赔给了自己,又何苦把那么精巧那么名贵的碧玉箫送给了自己!   想到此,她突然脑子里一个激灵,心中猛然一颤。   是啊,碧玉箫!   她怎么会这么笨!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候还只顾自己的风花雪月而胡思乱想!现在可是生死系在同一条线上的两个人生死攸关的时刻呵!   那个女人明显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否则王怜花这样的人又怎么到现在还在和她辛苦缠斗,不分胜负?!   她是个超级小透明,只会看热闹,看不出门道。   但,她却知道,大神掐架,小透明再透明,那也是宝贵的一票。   许承钰这个时候忽略了自己,怕是她这辈子犯的最大最可怕的一个错误!   林诗音咬紧了下唇,悄悄低下了身子,拿出了那根晶莹碧绿如湖水般的箫。   这不是一支普通的箫,虽然它也能发出悦耳动听和其他箫完全无异的乐声。它的珍贵之处,在于它准确的说,更是一个暗器,隐藏到极致且致命到极致的暗器。   当初王怜花把这个东西留给她的目的,她并不完全知道。那是在他那晚走了很久之后,她才在枕边发现的。莫氏姐妹显然是受过指示,紧接着便把这支箫的所有功能给介绍了一个遍。   她自然是受宠若惊。不管怎样,这支箫,是他某种程度来讲,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才留下的。更何况,这还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而且是最珍贵的一份实体礼物。   她很珍惜。所以在贴身的衣物里特意缝制了一只小小的口袋,把这支箫随时贴身收藏。   现在,也该是她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   他和许承钰之间的恩怨,老实说,她还真没什么兴趣。江湖上打打杀杀,恩恩怨怨,再正常不过。每个大侠的成名背后,都是阴森森的累累白骨。不管那些白骨生前是否真的那么十恶不赦,但大侠们毕竟还是擅自剥夺了他们生的权力,让他们离开了这个活生生的世界。   恩怨是非,在江湖上,从来都是浮云,无法认真计较。若真去计较,只怕便是生生世世,冤冤相报何时了,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不管是他曾经怎么对待过许承钰,都不是她有资格可以去做出评判的事情。她只需要知道,现在,这个男人,是她喜欢的男人,她不想他死。   就是这么简单。   她蓄势待发。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差一个最好的机会。   *****************************   王怜花开始有些后悔。   他毕竟有些轻敌了。   如今的许承钰与其说是一个人,更不如说一头已经发疯的野兽。   她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活人。   王怜花还想活,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像她一样的做到发了疯似的搏命。   王怜花的剑已经没入了许承钰的肩胛三分,谁知这个女人竟然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疼痛似的,竟然身子还在继续前滑!   王怜花的软剑此刻已经成了他最大的桎梏!   他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弃剑。二是拔剑。   弃剑等于选择了赤手空拳,等同于自寻死路。   而拔剑,则无异于给了许承钰和自己同归于尽的一个机会,因为许承钰挥刀的速度远比他拔剑的速度要快得多!   这两样,他都不想要。   他不禁开始有些懊悔。   如果这十多年来,他也和他过去的那些年一样,依靠着仇恨给予的极大力量而一往无前,一刻都不松懈,是不是这十年来,他的武学也能更上一层楼?是不是此刻他根本不可能会被这个当初在自己身下娇声承欢的弱女子给逼迫的如此艰难的进退维谷?   他心底暗暗叫苦。   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渴望一个人能从天而降。李寻欢也罢,谁都罢。   只要给他一个拔剑的时间,他便有机会全身而退。   那便是他生的希望。   王怜花热爱生命。从来都是如此。现在更加如此。   **************************   这是最好的机会!   许承钰的背后,此刻便是她最大空门!   林诗音命令自己必须冷静!   她的手已经在因为紧张而隐隐的发抖了。——这当然是最大禁忌!   千钧一发!   林诗音当然不愿意王怜花被她的刀切断喉咙,所以,她动了。   她的手只是轻轻一动,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十余点泛着绿光的寒星暴雨般的自手里的玉箫直直射出!   林诗音几乎要不受控制的叫出声来。   因为,她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寒星,已经悉数打进了许承钰的后背!   第五十九章   许承钰居然在笑!   王怜花眼睁睁的看着林诗音的暗器已经射进了许承钰的后背,而他却看到许承钰居然在笑!   这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那碧玉箫是他亲手所制,那暗器是他亲手所淬的剧毒。只要是人,都无法经受住这样力道和这样的剧毒!   王怜花只能弃剑。   他别无选择。   想到此,他身形一掠,滑出了至少三丈之外。袖袍同时挥出,三只短箭同时飞出,直刺许承钰面门!   而许承钰竟又笑了一笑,轻喝一声,身子竟仍带着王怜花留在她肩胛处的软剑,轻松的避开了王怜花的暗器,依旧攻势凌厉的,挥刀迎面而来!   王怜花此刻手中已无兵刃。赤手空拳若能抵挡住已经变成疯子的许承钰手里的这柄许家堡的祖传宝刀,那便是奇迹了!   林诗音显然已经傻了。   她根本想不到那个女人居然在身中了那么多暗器之后竟然还能奇迹般的毫发无伤!   许承钰方才就是背对着自己,此刻,她已经随着王怜花的撤退而继续向前迫近,所以林诗音能瞅准这个宝贵的空档快步低着身子走近,查看他们两人方才的战场。直到这时,她这才惊愕的发现,那些所谓的她发射出的暗器居然星星点点的全部散落在了地面上!   这女人若不是童子功铁布衫无敌铁金刚,那一定有一个极为特别的护身宝物!   护身宝物?!   一个熟悉名词,蓦然间闪过了林诗音的脑子!   没错!既然林仙儿可以和青龙会合作,那么,青龙会为何就不能拥有那件最终落在林仙儿手里的武林超级宝物金丝甲!   林诗音就算是再不懂门道,也已看出丢了武器的王怜花此刻已经明显的处在了劣势。尽管他们或许原本水平相当,但王怜花毕竟已经没有了武器。他只能想法避免近身交手,尽力避开她的刀锋,然而可惜的是,主动权显然早已不在他的手里。   “王怜花!”林诗音倏的站起身来,抓起之前随意放在地面上的从静儿身上借来的长剑,用足力气抛向了王怜花,大声喊道:“接着!记住,这女人穿着金丝甲!她的要害只有颈部以上了!千万别浪费功夫!”   王怜花大喝一声,凌空抽身,精确无误的接住了林诗音掷过来的长剑。不管如何,有武器总比赤手空拳的好。   而同时,他也暗自大大吃了一惊。   昔日名动江湖的金丝甲,难道竟被许承钰给得到了?   王怜花无暇多想,面对紧追不舍的许承钰,他除了防御,此刻还真是无计可施。   高手对决,最怕的,除了对死的态度,还有就是你有没有累赘。   王怜花不仅不想死,而且还有累赘。   那个最大的累赘,就是林诗音。   此刻正处山顶,以林诗音的武功,基本是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若是许承钰转而攻击林诗音,以作要挟,恐怕他们两个今日怕是无一人能全身而退了。   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王怜花从来都不该低估了许承钰。   十多年,足以彻底重新塑造一个人。不管是武功,还是心智。   所以,一听到林诗音的声音,许承钰的脸上又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王怜花的心开始往下沉。   他的剑突然有了变化。   剑花点点,宛若天女散花。   纵不能一击中的,击中许承钰的要害,却足以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为今之计,也只能靠这样的花样百出的招式纠缠住许承钰,尽力的拖延时间,再图后路。   许承钰毕竟已经受了伤。他还有这个耐心可以慢慢等。   许承钰竟笑了,还是那甜美端庄的声音,“王怜花,你是什么时候偷到了这般精妙的剑术?是武当的还是峨眉的?或者是天山派的?像你这种人,就算是偷了尼姑们的武功,我也觉得没什么稀奇。不过,此刻你才使出来,不觉得太晚了些么?”   王怜花也笑道:“我本想陪你戏耍一番,叙叙旧,却不曾想你有如此好兴致,若不变化些剑法,多出些花样给你观赏,算我不念旧情,对你不起。”   许承钰咯咯笑道:“只可惜这等剑法太过阴柔,你用起来,未免太过娘娘腔了。”   王怜花道:“我倒是第一次被人骂做是娘娘腔。不过,你声音这般好听,就算是骂起人来也格外的好听。你若再骂我几句,我只怕要酥软了去了。这样也好,你多骂几句便是。我若是酥软了去,你不但可以省力,我也可以乖乖的躺下,任你为所欲为了,不是么?”   许承钰冷笑道:“我知道你这么纠缠于我,是想让我无暇顾及林诗音,但你却忘记了,此处是我的所在,我若是一声令下,你们便是四面楚歌。”   王怜花哈哈笑道:“你倒是下令便是。”   许承钰冷哼道:“我若是此时传令,岂非正中你下怀?我一人便可送你二人归西,又何必要招些没必要的麻烦来?我对你总算是优待的,不想让你狼狈的死相被天下人都瞧了去,败坏了你一代‘大侠’的名号!”   王怜花笑道:“果然还是你对我最好,我忍不住都要抱抱你了。”   许承钰显然终于被激怒了,厉声喝道,“王怜花,你给我闭嘴!”   王怜花笑的似乎更加惬意,“我倒是可以闭嘴,只怕你会失望。”   许承钰不再说话,攻势则是更急更猛,逼得王怜花不由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王怜花强笑道:“你这般凶悍,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许承钰居然又笑了笑,“现在你总该知道,要杀你,只我一人便够了?慢慢的享受这个杀你的过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不是么?”   王怜花轻笑道:“你倒是自信的很。”   许承钰又是一声冷哼,“我早说过,你教会过我很多事。”   王怜花叹道:“你的确学得很好。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两个人看似打的轻巧,还边说边笑,林诗音却看得出来王怜花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至于能拖延多久,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她现在能怎么办?!   似乎无论怎么做,她都是王怜花此刻最大的负累。   她悄悄的摸到许承钰方才上来的位置,想要观察一下这座山背面的地形,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可只是一眼,她便悲哀的发现,山的背面比起正面来,更是陡峭个不止一分两分。   还果真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上的来。   比如,王怜花。比如,李寻欢。   天底下轻松能上来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若是还希望这时候能天降奇兵,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自欺欺人。成功的几率堪比火星撞地球。   她从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样这么渴望见到李寻欢,李探花,李大侠,李大神!   可李寻欢身在何处,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么高的山顶上,发生了什么事,若要山底下的人能感觉到,根本是完全不可能的!   就算他真的发现了,只怕等他赶来增援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身后杀气升腾,眼前一片绝望。   林诗音急得额头上都已然开始冒汗。   山穷未必会水尽。   “急中生智”这个词,有时候也是有一定的哲理的。   只是几秒钟后,但见林诗音突然勾起了唇角,冲着山下一边挥手,一边兴奋的娇声喊道:“寻欢?!表哥!我们在这里!快点!”   这一声呼喊,声音绵长,底气十足,而且是欢欣鼓舞,如假包换的喜悦!   就算王怜花听到之后都心神顿时为之一振。更别提许承钰了。   许承钰自然不希望李寻欢会出现在这个时候。   那对她来讲,绝对是天大的灾难和不幸。   她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   就那一刹那,她犯了一个她本不该犯的错误。   她失神了一下。   王怜花当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天大好机会!   就在她失神的一瞬间,那短到电光石火间的一瞬间,王怜花的剑,穿过了她的喉咙!   ***************************   王怜花自从那次从快活王手底下大漠逃生之后,十多年间,就再也不曾有过一次,像这次一样,感受到如此紧迫的死亡的压迫。   看着许承钰紧咬着自己手中长剑的喉咙,承受着她怨毒和仇恨的目光,王怜花有那么一丝的怔忡。   许承钰想说些什么,但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那目光中的怨毒和不甘之色,一点点的,从王怜花的眼睛里,直刻到他的心底深处……   林诗音已经基本瘫坐在了地上。   当一切风平浪静,当死亡的阴影远去,竟有那么一丝不真实感,不由得开始怀疑,刚才支撑自己坚强下去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问道:“她死了?”   王怜花点点头,声音里没有一丝表情,“是,她死了。”   她又问道:“那她为什么还站着?”   王怜花叹了口气,“她的确该倒下了。”   说罢,他手上一动,拔出了长剑。鲜血随之喷出,溅出五步,也沾湿了王怜花狼狈的绯衣。   许承钰应声倒地。   林诗音也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了身体,软在了地面上。   *********************   还有什么事比共经生死更动人心魄?   这一战,或许永远都记录不到武林中那些令风云变色的高手对决之役中,却在活着的这两个人的心上,都注定铭刻上了永世无法抹去的印记。   他们的情感虽短暂的很,但却经历了这样的出生入死。   经历是一种财富。王怜花陡然间发现,这恐怕是他此生得到的最可宝贵的财富。   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感情瞬间涨满了整颗心,酸疼却甜蜜。   林诗音的泪终于慢慢的流了下来。她突然站起身,扑了过去。她扑在了王怜花的怀里,颤抖着身子,紧紧的拥抱住了他。   什么都不需要再思考。   王大神要她也罢,不要也罢,或者怀着什么目的也罢,都阻挡不了她现在想要抱着他,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   就算随时会天崩地裂,都随它去罢!此刻,还好是太平的。此刻,至少还能像这样,紧紧的拥抱着他,死都不撒手。   王怜花的长剑“当”的一声落地,双手,则用力环住了怀中瘦弱的女人,紧紧的,似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也不必再说什么。   她只是嘤嘤的啜泣着,他则默不作声的,闭上了眼睛。   她居然救了自己。用她出其不意的方式,让自己绝处逢生。   他王怜花一生只欠过一个人一条命的人情,现在,他居然又多了一个债主。   还好,这次,他能还得起这天大的人情。一世不够,还有来世,甚至,生生世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怜花突然感觉到林诗音的身体有一丝的僵硬。   “你怎么了?”他微微松开了她。   却看到她的目光有些发怔的看着前方,似乎带着极大的惊讶。   王怜花倏然回身。但一看清来人,他便也无法自控的和她一样,微微一怔,神色陡然僵硬了起来。   那个淡淡月色下颀长而落寞的身影,不是李寻欢,又会是谁?!   第六十章   林诗音推开了王怜花。   就算此刻再想拥抱着眼前这个男人,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再是“林可”,而是林诗音。   她是李寻欢深爱的“情人”,她是几天前还开口挽留他留下的他的表妹。   她的丈夫才刚刚死去,她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和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的拥抱在一起。   王怜花退后了一步,默默不语,转身,负手,静静的盯着已然火光一片、混战的难分彼此的海面和山脚。   微微抿唇,依然是火辣辣的疼。   几乎刺痛到了心底。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却知道他在留给自己一个和李寻欢坦诚的机会。她知道他在期待着自己的反应。   她定了定神,走近李寻欢。   风吹衣袂,他的身形更显消瘦。   月光浅白,他的神色愈发苍白。   他俊朗的眉眼间,再也没有了那无论多么困难的时候都不曾消散的光辉。   那里面,现在,写满了痛苦。   深沉的,沁透骨髓的痛苦。   还有,惊愕,诧异,与不解。   当这些复杂的情绪汇集成一个词,那便是:绝望。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绝望之色。依旧定定的,深深的凝注着她,依旧仿佛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生命。   “你何时上来的?”她轻声问。   李寻欢黯然回答,“你话音刚落的时候。”   林诗音怔住。   李寻欢继续补充道:“我原本就在这山上寻找你的所在。一听到你的声音,我便寻声而上……”   沉默。林诗音实在无言以对,也无颜以对。   好半晌,她才垂首道:“谢谢你记挂着我。”   李寻欢苦笑。若她连这样生分的话都说得出来,那言外之意,也便不言自明。   只不过,他实在没想到不仅王怜花的确对她有拥有之意,而她,竟也一样。   他们,竟然是两情相悦。   自何时开始,他已经不想去想,也无力去想。   王怜花之前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对她毫无特别情愫之心,大约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也或者是他认为时机尚未成熟。   而当王怜花决定面对自己坦然的时候,那便是他很有把握的时候。   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那么她呢?几天前她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抑或是,给自己的最后一丝机会?   失去一个人的痛苦,他一直在品尝着。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比任何时候还要痛。   把她推给别人,的确痛苦。但重逢过后,一想到她那哀伤的眸子,和那不变的深情,他纵然不敢去牵她的手,却能感受到那份情。这无异于是最好的慰藉。这慰藉,偶尔能抚平那深到骨髓的伤口。   但若是她亲自选择离开了自己,把心门为另一个男人而开,那么,他自己的位置,又在哪里?!   原来,他真的一直这么在乎着她的心。多么可笑,伪善而自私!明知道她若真的爱上了龙啸云,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他很希望她幸福,却又渴望着这些……   这样龌龊的想法,的确对不起龙啸云。他恨自己,诅咒着自己,的确,一点都没有错……   她不是个随便的女人。而这,更让他明白现在的结局。   她和王怜花之间发生过什么,王怜花又为了得到她而做过些什么,他不想也无法再去追问,更无权去追问。现在,明晰的是,她的心里,自己的影子,已经淡去。她的眸子里,将不会再有因自己而生的哀伤,也不会再有面对他时无法解脱的痛苦。   很好。这很好。的确再好不过。   若是王怜花能让她走出自己为她带来的那些痛苦,他的确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   他相信,王怜花这样的人,的确比自己更能给她带来安稳和温暖。而她,也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疼惜。   这是自己这个浪子,永生都无法给予的。他早已给不起她想要的一切。   凝注她良久良久,就像此生再也无法再见一样的难以转移目光。   好半晌之后,李寻欢才苦笑着柔声回答道:“我说过,你是我的表妹,是亲人。我为你做这些事,无论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接着道:“你既然都已看到,我们……我们……所以……”   李寻欢打断了她的话。他生平最忌讳打断别人的话,因为在他看来,那是极不礼貌的行为,然而,他却果断的打断了她,而且是笑着的。尽管,那笑,堪比黄连。   “若是你想好的,你认为值得的,你想要去做的,你觉得会带给你快乐的,你就去做。你根本不必跟我解释什么。我也并无权力干涉你什么……”他顿了顿,又苦笑道:“你太苦了,总不能一直苦下去。”   林诗音又垂下了头,低声道:“谢谢你……表哥。”   她这一次的“表哥”,不再是以情人的身份而喊,而是以最纯粹的表兄妹的身份来喊。她喊的坦然,他自然听得出来。   他以手掩唇,不由自主的轻轻的咳了起来。   林诗音继续道:“我知道龙啸云已经死去,也相信绝不是你杀的。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不要把此事记在心底。我绝不会让小云知道此事……就算知道,我也绝不会让他被蒙蔽。否则,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李寻欢无奈苦笑。她这话……岂非正在往他的心上,又加了一层可怕的枷锁么?她又怎知那样的一次死亡背后,是怎样的怨恨和诅咒?!母亲对儿子相信如斯,儿子对母亲又如何?她对那孩子的爱,已经蒙蔽了她的聪慧。她或许永远都会看不透那孩子的心。但,作为母亲,她又何错之有?这对她而言,岂非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之一?   但他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点点头,便径直走上前,与她擦身而过,脚步停止在王怜花的身后。   王怜花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阿飞呢?”   李寻欢缓声道:“我无法带他过来。”   王怜花缓缓转身,看不出什么表情,“怎会连你都无法带他过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只因我无法寻到他。”   王怜花也叹了口气,“他是个很特别的少年。一见到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这两日一直在想,是不是有朝一日我和他能够坐下来,一起喝上一杯。”   李寻欢叹道:“他的确是个特别的少年。能和这样的孩子成为朋友,实在是我的运气。”   王怜花点了点头,突然笑了笑,“你现在心底一定很担心他,是不是?”   李寻欢并不否认。   王怜花笑道:“你一定担心林仙儿会毁了他,是不是?”   李寻欢承认,“是。少年情怀,总是最单纯最真挚的。他本是一个渴望温暖的孩子,而林仙儿恰恰给了他这样的假象。可惜的是,他又是个特别执拗的孩子,外人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可能会听进心底,他甚至还是为她开脱。他若是真的要离开她,除非他亲眼看到了林仙儿对他并非真心的真面目。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看到……”   王怜花笑了笑,极为淡然道:“他会看到的。他一定会清醒的。人总会长大。不经历这些,他永远都还会是个孩子。而你对他,似乎也太没有信心。反而我,只是见他一眼,就对他充满了信心。我相信他既然能成为一个不凡的剑客,便必然能铸就非凡的成就。女人,特别是像林仙儿这样自作聪明的女人,根本不可能会毁掉他。就算有什么真的能毁掉他,那也只能是他自己。但我看来,他并没有那么幼稚,那么脆弱。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就像一只狼,孤独的还没有长大的狼。你该知道,但凡野兽,都有自我恢复的能力。李探花你却总是一厢情愿的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未免有些低估了他。”   李寻欢这次没有回话。   他在细细的思索着王怜花的每句话,也在思量自己是否真的低估了阿飞。   王怜花说的不错,他的确像是野兽。他坚定、倔强、冷漠,对人心失望,一点都不脆弱,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   但是,他却又同时眷恋着温暖,渴望着爱。这后面的弱点,怕是王怜花所忽略的。也正是后面的一点,才是让他对阿飞极为担心的一点。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王怜花才道:“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   李寻欢苦笑了笑,“没有。”   “真没有?”王怜花居然勾起了一丝玩味的微笑,眼神毫不掩饰的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林诗音。   李寻欢还是摇头。——事已至此,多说何益?   王怜花微笑道:“你虽对我无话可说,我却对你有话要说。”   李寻欢道:“公子请讲。”   王怜花继续微笑道:“老实说,在最初,我并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是现在这样的关系。不过,无妨,你既然是林诗音的表哥,将来我和她成婚之后,我和你,也算是姻亲。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多到我们家里来做客,我想,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会很欢迎你的。”   不仅李寻欢因为他这句直白到极致的话而怔住了,就连林诗音都吓了一大跳。   成婚?连个婚都没有求,就向人家宣布了?不带这样霸道的吧?!   林诗音囧着一张脸,呆呆的站在原地,继续在心底划着幽怨的圈圈。   见李寻欢不说话,王怜花继续微笑着悠然道:“我知道你对她一直很好,但正如我在刚认识你之时所说,从十年前你把她让给龙啸云开始,她就已经不再和你有任何表哥表妹之外的关系。她已经是龙啸云的妻子,是外人。现在,她依然如此。将来,更是如此。我一向不太喜欢分不清楚身份位置的人,那样的人显得很失礼,很让人不愉快。想必李探花也是,对么?”   李寻欢居然笑了笑,“的确,我也不太喜欢那样的人。”   王怜花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得更加温和,“所以我和李探花才一见如故,就连拼酒,都能拼的格外愉快。事实证明,我们就连合作都会如此异常的默契。李探花这样的人才,我其实是很欣赏的。”   李寻欢的笑已经苦的不能再苦:“多谢。”   王怜花又道:“不过,我总是在想一件事。江湖人都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号称天下第一刀,却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找个机会和李探花过上一招?”   李寻欢明显愣了一愣。王怜花这样的战书,实在下的有些莫名了。他无法不惊讶,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林诗音一听这话,便在没办法佯装淡定了。这个可怕的情景她一想到就要发疯,怎么可能会听之任之!特别是好不容易才从死神手里逃出生天的现在!这个人的脑袋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怒气冲冲的直冲到王怜花的面前,林诗音指着他便是一通毫不留情的机关枪:“人又不是狮子老虎,非要争个高低么?!你这人还真是幼稚!幼稚的连龙小云那十岁大的孩子都不如!”   王怜花从容优雅的笑容登时全部尴尬的僵在了脸上,就连李寻欢都有些呆愣了。他和她一起长大,还从未见过她竟然还有这样泼辣凶悍的一面!   眼看着两个人这样僵硬的表情,林诗音马上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过激了。但既然已经发飙,那也是覆水难收了。   于是,她一咬牙,一把拉过了王怜花,出声命令道,“我现在要下山!我要去见小云!”   颜面顿失却怎么也怒不起来的王公子,只能囧着一张俊脸,冲基本已经反应无能的李探花尴尬的笑了一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便抱着某泼妇的腰乖乖的把人带往山脚。   第六十一章   混战过后的海岛,静的简直不像话。除了四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浓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简直让人看不出这座岛上在上半夜曾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场决战。   岛,还是那座岛。美丽,安静,而且神秘。   海边,一只大船,精致而华丽,静静的停靠着,恭敬的等候着它的主人。   龙小云一直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舱门。   他实在觉得这个晚上太诡异了。从他被带上山顶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便开始变得神奇起来。   先是在惊魂未定的时候,又被什么人带着飘下了山。等到了山脚定睛看时,却是馨兰。   他不曾见识过馨兰的武功,所以看清她时,十足的错愕之色。   他想要问问母亲为何没有一起下来,馨兰却紧闭着嘴巴,一副完全不愿意开口的模样。   龙小云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看着她肃然的表情,他终究一句话也没有问出来,只能乖乖的任由她牵着手,带到了这条船上,一直坐到现在。   他能听得到外面遥远处传来的混战声,却无法走出舱门一步。这里的白衣少女似乎每一个都比冰块还要冰冷。   他只能猜。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猜测的时候,舱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   赫然正是莫小汐和莫小涵。   龙小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早该被摄心术控制住的莫氏姐妹,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的神色清明,谈笑自若?   龙小云连忙站起身,迎上去,“莫姐姐?”   莫小汐摸了摸他的脑袋,扯着龙小云的外衣,噗嗤笑出了声:“哟,你这粉粉嫩嫩的,还真像个女孩子呢!真漂亮!”   龙小云面色陡然一僵,唇角抽动了两下,尴尬万分。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竟然连外衣都忘记了脱下!   龙小云阴沉着一张小脸,恨恨的脱下了外衣,扔到地上,还不忘气愤的踩了两脚。   莫氏姐妹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龙小云实在笑不出来,便红着脸问道:“不知二位姐姐有没有见到家母?”   莫小涵笑道:“放心,你母亲不会有事。”   龙小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问道:“现在混战声似乎已经停了,难不成青龙会已经被剿灭?”   莫小汐点头,“是。”   龙小云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那花清遥也死了?”   “嗯,死了。”莫小汐淡淡一笑,回答道。   龙小云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莫氏姐妹,不解道:“两位姐姐既然已经被花清遥所制,又怎么会摆脱了她的摄心术?”   莫小汐笑道:“我从未中她这摄心之术,又何来摆脱之说?”   龙小云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莫小涵抢先笑着回应道:“又怎么不可能?我二人自小便研习波斯来的摄心术,就凭花清遥这小小伎俩,也配在我们面前耍威风?你当公子留我二人在你们身边,再被她们掳过来,直到现在我们攻其不备的杀了她,一切都纯属运气么?”   龙小云摇头。   莫小涵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若成大事,就绝不能相信‘运气’这两个字。一个人若是相信了运气,那么他做事必然不会十成十的尽力,就算运气再好,也难免会失败!你记下了么?”   龙小云点点头,缓缓道:“看来,你家公子是个从不靠运气的人。”   莫小涵笑笑,“至少现在他不会。一个人若吃过教训之后,便再也不会重蹈覆辙。至少聪明人都是如此。”   龙小云笑了笑,又点点头,道,“姐姐说的实在是对极了。我若不是不记下,那便是呆子了。”   正说话间,舱门又开,只见王怜花和林诗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莫氏姐妹马上正色,颔首,退到了一边。   龙小云一见母亲,立刻扑了上来,抓住了她的双手,忙问:“娘,你还好么?”   林诗音笑笑,反握住他的小手,柔声道:“我很好。我们总算是平安渡过了这一劫。”   龙小云大力的点点头,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看的林诗音心中一潮,只好继续拍着他的肩,无声的安抚着。   王怜花走到莫氏姐妹的跟前,微笑问道:“唐七小姐呢?”   莫小汐道:“唐七小姐已经回川。”   王怜花挑眉:“哦?她就这么不愿意见我么?”   莫小汐也笑了,“唐七小姐说十年前见了您一次,十年后竟然差点连命都搭进去。现在既然已经还完了人情,就干脆回川,再不出川。”   王怜花失笑道:“原来,她竟是这么怕欠我的人情!”   莫小汐没有答话,只是抿唇吃吃轻笑。   王怜花微笑着走到依旧紧紧拉着林诗音的手看起来极为依赖母亲的龙小云的面前,温和笑道:“经过这次,你还是恨我么?”   龙小云静静的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没说话,又抬头看了眼林诗音,动了动唇,依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怜花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我从不会和孩子计较,你又为何如此怕我?”   龙小云只是拉紧了林诗音的手,低下了头。   王怜花接着叹道:“每次当我以为你是孩子的时候,却总能看到你比大人还要阴狠的一面。而当我把你当成大人的时候,你却又表现的比一般的孩子还要柔弱。像你这样的孩子,总没办法不让人觉得有趣。”   林诗音感觉到龙小云的不安,忙道:“好不容易大家都能平安,好好睡上一觉恐怕才是大家都期盼的,是不是?”   王怜花温柔一笑,点点头,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龙小云,才道:“和你母亲去睡吧。”   等林诗音和龙小云推开了内室的门走了进去之后,莫小汐才问道:“公子,现在要开船么?”   “开吧。”王怜花淡淡道。他刚才那满脸的温柔笑意,早在母子俩转过身的时候,消失无踪。   莫小汐道:“可是我好像找不到馨兰姐姐了。”   王怜花道:“且不管她。开船。”   莫小汐迷惑的轻轻皱起了眉头。   原本该在此处候命的人,突然之间去了哪里?还能去哪里?   他似乎看起来并不在意馨兰的去向。   还是他早就料到馨兰去了哪里?   他又开始笑,看起来那么温柔,却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   此刻的山顶,是孤寂的。树影婆娑,似乎寒风又乍起,仿佛又是变天的前兆。   山顶风很大,也极冷。   如果这时候有人呆呆的坐在山顶上吹冷风,一动不动,那么,这个人,不是傻子,就是呆子。   可惜的是,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傻子和呆子。   原本是一个,现在却变成了两个。   两个人只是站着,谁也不愿意开始说第一句话,似乎在比拼着谁更加沉得住气。   残月西移,被一块厚厚的云层蛮横的遮挡着,却丝毫无能为力,只能惨淡的散发出黯沉的光芒。   李寻欢终于先开了口,“你是来取金丝甲的,我说过,我绝不阻拦。你现在取好,是不是可以走了?”   馨兰叹了口气,轻声道:“这金丝甲,本是贵重宝物,先前既然由阿飞所得,自然也该算是他的东西。只可惜,他信错了人,导致这东西被当作贡品送给了这女魔头。李探花深知这金丝甲的故事,你若觉得这东西应该还给阿飞,我愿意双手奉上。”   李寻欢苦笑了声,道:“金丝甲本来就该能者得之。人,既然是你家公子所杀,宝物,自然就该你家公子所得。天底下原本就是这个道理。宝物不是孩子,非要有此生无法更改的主人才行。”   馨兰道:“我家公子并非重宝物之人。李探花怕是想错了。”   李寻欢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话,对她说的话,不做任何表态。   馨兰又道:“现在风已起,李探花还是早些下山的好。此处有什么好呆的,甚至连壶酒都没有,着实无趣。你说是么?”   李寻欢笑道:“姑娘若是拿了金丝甲,便可下山随你家公子回去。你若是晚了,怕是你家公子会不高兴。”   馨兰叹道:“我家公子亦不是气量狭小之人。李探花既然若不愿意移步,那么不知是否愿意听我说几句话?”   李寻欢点点头,“姑娘请讲。”   馨兰吐了口气,似乎在斟酌着措辞。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道:“你可知这金丝甲本该是穿在阿飞身上的?”   她这句话,语速平缓,听起来极为平静,却让李寻欢为之一振,猝然回头。   馨兰又问,“那你可知为何忽然又变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   李寻欢摇摇头。他这两日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虽然,他几乎已经猜到答案。   馨兰慢慢的开始解释,“林仙儿蒙骗阿飞,让他去刺杀公子。表面上给了他一件金丝甲,事实上,那只是一件赝品,是她希望阿飞能全心全意的为她去做事的一个幌子罢了。真正的金丝甲,早已被当作一件贡品,送给了青龙会,成为她要他们杀掉你的价码!”   李寻欢苦笑,“她这两件事多做的十分多余。她总该知道,阿飞现在那么相信她,是一定会全心全意的为她卖命的。她也该知道,就算没有金丝甲,青龙会也不会让我活着。”   馨兰笑了笑,“可是她并不了解阿飞,也不清楚龙啸云和青龙会之间的瓜葛。”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看来她的确很想让我死。当初她为了得到这个金丝甲而不择手段,现在却为了杀掉我,而愿意放弃金丝甲。看来,我还真是有点价值。”   馨兰“噗嗤”笑出了声,“李探花切勿妄自菲薄。你一向价值连城。”   李寻欢看了眼她,突然问道:“你为何突然和我说这些?”   馨兰亮晶晶的眸子幽幽的盯着他,柔声道:“放心,我和那位孙姑娘不一样。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对我感激些什么,而是我觉得你总该知道才是。”   李寻欢回过了头,好半晌,才道:“那你可知道阿飞现在在哪里?”   馨兰道:“那晚之后,我便随公子往岛上赶,并不知阿飞后来去了何处。不过我却知道林仙儿在哪里。因为,林仙儿的行踪,一直都在我们的掌控之内。”   李寻欢一惊,回头,“她在哪里?”   馨兰笑道:“她到后来,总算是明白了情势。当青龙会想要命令她牺牲色相去拖住公子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不管她做还是不做,青龙会都和公子,还有你,势不两立。据说,她现在已经回到了之前她和阿飞约好的地方去。她在等着阿飞。因为,她总有方法来圆自己的谎,也总有办法让阿飞还像以前那样,毫不怀疑的全心全意的爱着她,为她所用。就算青龙会一朝覆灭,她虽然可惜她的金丝甲之外,也并不会觉得太难过,至少她还能安全的活着。只要活着,总有希望。说到底,她还是个聪明的女人。”   李寻欢的心又坠落了下去。她的确太聪明。而她的聪明,她的温柔,她的甜言蜜语,便是阿飞最万劫不复的坟墓!   所以,他紧接着问道:“你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馨兰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李探花还是放不下阿飞?”   李寻欢诚实的点点头。   馨兰笑,“我可以带你去。但怕是要等到明天了。”   李寻欢也笑了,“为什么?”   馨兰道:“因为,现在起风了。除了大船,小船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夜里航行。而另一个,是因为我实在很想和李探花一起喝杯酒。不知道李探花是否肯赏脸?”   李寻欢苦笑道:“真是奇怪,最近的小姑娘好像都喜欢上找我喝酒了。”   馨兰眼珠子一转,眼波流转,灿若星辰。她掩唇轻笑道,“这不刚好?这岂非刚好证明了李探花魅力依旧不减当年?”   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和这一双眸子,李寻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他只能陪笑。   苦笑。   第六十二章   美酒美食,华屋软塌,都是现成的。   两个人从落座开始,馨兰就不停的在说话。   馨兰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也是个口齿伶俐活泼开朗的人。李寻欢不愿意说话,也不能阻挡她也不让她说话。   李寻欢只是喝酒。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好像在听着她在说话,又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不知变换了多少个话题之后,馨兰突然不说话了。   所以李寻欢也不由得停下了饮酒的动作,抬头看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抬头的瞬间,在接触到她温柔的眸子的瞬间,他竟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她的影子,竟有些模糊。身体,似乎也发生了一些极为奇怪的说不出口的那种变化。   他暗吃一惊,刚要运功,就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的抚摸了上来。   他想要躲闪,却听到一个柔媚到极致的声音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还是不要运功的好。有些药,是运功也无法解决的。李探花不可能不知道……”   李寻欢的身子瞬间紧绷,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的神智变得清明,却无奈的发现,有些变化,是根本无法用神智来控制的。   像着了魔一样的,很想……   李寻欢也曾谙熟风月,想要什么,他很清楚。   他的呼吸无法自控的变得急促而沉重。   他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已经贴上了自己,双手也滑进了他的衣襟,在他的胸膛上,肆意的游走。那感觉,几乎要让人崩溃。   李寻欢闭上了眼睛,艰难的哑声开口,“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馨兰的手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赤 裸了他的上身,并不回答,只是似乎很满意于所听到的他难以克制的压抑的呻 吟。   李寻欢猛然抓住了她的手,陡然睁开的眼睛里,还有着残存的好不容易召集回炉的一丝理智,厉声道:“王怜花到底要让我如何才要甘心?!”   馨兰笑了。她轻吻着他的唇,妖娆的笑,喃声道:“要你这辈子都没有勇气再见到她……这样他才会真的放心……”   李寻欢很少生气,但现在他却是真的怒了。他勉强的依旧在做着最无谓的闪躲,不知是因为药酒还是因为愤怒,他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可你又何必……又何必……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听任这样的命令……”   馨兰笑道:“无论什么命令,都一样。让我去死,和让我去采一朵花,对我而言,都一样。做得好,就是活。做不好,就是死。探花郎明白了么?”   李寻欢苦笑:“可你呢?你岂非也是一个人?你这样,可对的起你自己?”   馨兰还是笑,“若没有他,我早己死了。我若是死了,又怎么还会有对的起对不起之说?李探花竟然也会颠倒先后。”   李寻欢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他艰难的避开了她的吻,哑声道:“此刻岛上只有你我二人,还望姑娘赐予解药……这,对你,对我……都才是最好的……”   馨兰依旧笑道:“探花郎此番果然是不一样的风情。天底下,怕是也只有我才能看到被欲 望支配的李寻欢了。我曾听说你不论任何时候都极端的冷静,也听说就算林仙儿在你面前一 丝 不 挂,你也完全无动于衷,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你,终究还是一个男人……啊!”   馨兰不再笑,也不再动。她柔软的年轻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她的脖颈处,正是一柄刀。薄如柳叶的飞刀。   李寻欢中的是春 药。虽然药酒的分量着实可怕,但他至少还有力气。   只要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他就有可能摸出他的刀。   “请姑娘……自重!”   李寻欢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然而,紧接着,他又艰难的闭上了眼睛。   当男人的要害早已充血肿胀,当女人的馨香在鼻息间徘徊不去,那种折磨,简直比死还要难受。身体里那股横冲直撞的药力,拼命的尖锐的叫嚣着,急切的想要冲出来。   馨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拿下了他手里的飞刀,轻声道:“李探花还是莫要低估公子的才能才是。既然是为李探花刻意配制的药,又岂会让人失望?”   刀,应声落地。同时坠落的,还有李寻欢的心。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却没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紧紧的箍牢了馨兰的腰,越来越紧,紧的她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他是痛苦的。馨兰当然知道。   他是不愿的。馨兰当然更知道。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无奈的?   她的手缓缓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当衣衫滑落在软塌,当她再次吻上李寻欢那紧蹙的眉头、汗津津的额头和滚烫的脸颊,她的泪,也悄然滑落。   世上没有任何女人不在乎自己的贞 操。   正如世上任何一个像李寻欢这样的男人都会格外的对曾经把贞 操交给自己的女人耿耿于怀。   她几乎可以预见到清醒后的李寻欢会是怎样的痛苦。   但,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   林诗音早已疲累睡去。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难以负荷了。   听着母亲沉睡的呼吸,龙小云却怎么也睡不着。悄悄的睁开了眼,他便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外室灯光昏黄,寂静无声,想必这里的人也进入了梦乡。   “你还没睡?”龙小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让他猛吃了一惊。   龙小云定了定神,忙笑道:“您还没睡么?”   王怜花坐起身,手里还拿着一副字画,似乎方才他只不过斜靠着软塌欣赏字画而已。   他微笑着放下了字画,挥了挥手,“你过来。”   龙小云无奈,只好乖乖的走到王怜花的面前。   王怜花伸手便搭上了龙小云的脉门。   龙小云紧张的缩了缩手,王怜花便不悦的蹙起眉头,“你就这么怕我?”   龙小云再也不敢动,只能静静的任他而去。   王怜花沉吟了半晌,才道:“你真想恢复你的武功?”   龙小云先是惊讶,而后连忙摇头,“不……不敢。”   王怜花勾唇一笑,眉毛微挑,完全不相信似的反问:“是不敢,还是不想?”   龙小云咬唇,不说话。   王怜花叹了口气,复躺在了软塌上,悠然道:“既然不想,我也不必费力气了。你这身子,好好调理一下,活个二三十年,也还是可行的。”   龙小云脸色陡然刷白,铁青,颤声道:“你休要再这般吓试探于我!上次我母亲也是如此试探我,现在,我是万万不会再上当了!我听不止一人说过,天下能救我的,除了早已归隐的王老前辈,再无旁人。我现在已不报任何期望,所以我也根本不相信你有这么本事!除非,你姓王!”   王怜花单手撑额,温和的看着他,又是微微一笑,“我若姓王,又如何?”   龙小云一怔,“什么?”   王怜花笑意更深,“我虽姓王,可是我并不老。你叫我王老前辈,我的确听着有些刺耳。”   龙小云登时瞠目结舌,眼睛也瞪圆了,“你……”   王怜花笑着又坐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母亲没有跟你说过么?”   龙小云摇摇头。她的确没有说。只是安抚了自己一阵,她便沉沉睡去了。不知是她刻意隐瞒,还是她根本没想到要提起此事。   王怜花笑了笑,“既然你母亲都不曾跟你提起此事,怕是担心你一旦恢复了武功之后会更让人担心。为人父母者,此心可以理解。既然你母亲都不愿你恢复武功,我看也就算了。”   说完,他竟惬意的又要倒下去睡。   龙小云噗通一声,突然跪下,一把抓住了王怜花的手,颤声道:“王……前辈!我真的有救么?”   王怜花抬了抬眼,笑,“你是说什么有救?若是你说恢复武功之事,那便是有救的。李寻欢也没有想着要杀了你,所以也没有彻底废了你。若你是指为人处世,则要看你自己了。你若还是像现在这样对所有你看不惯的人都心存怨毒,我可以肯定的说,你就算是恢复了武功,也是无救的。我想,这或许也是你母亲的本意。她也希望你能活久一些。”   龙小云怔住,放开了王怜花的手,脸色更加苍白。   王怜花微微坐正,轻笑着问道:“你今天是不是杀了人?”   龙小云目光慌乱的闪躲了两下,终是乖乖的点点头,“是。”   “她们明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你为何又要杀了她们?你难道不怕你母亲知道此事后会伤心难过?”王怜花凝目盯着龙小云的眼睛,容不得他有丝毫的闪躲。   龙小云轻颤着声音,低低的垂首回答道:“前辈也知道我母亲平时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就算她动手打晕了她们,也未必会使劲了全力。若是她二人突然醒转,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这一点,前辈想必能明白晚辈的无奈之心。敌我相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晚辈自幼便知道,妇人之仁才是最要不得的。前辈若是觉得晚辈做的不对,只管替代母亲管教便是,晚辈绝无二话!”   说完,龙小云冲着地板响亮的磕了三个响头。再次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王怜花只是微笑,从头到尾,不动声色,淡淡道:“我从未说你做错。你能小小年纪,便如此大胆,真不知你母亲该哭还是该笑。”   龙小云怆然嘶声道:“我知道我做错过不少事,也曾冒犯过前辈。就算前辈现在打死了晚辈,晚辈也无话好说。”   王怜花笑道:“我一不是你父亲,二不是你师父,我又何必多管闲事管教你?再者说,我又不是孩子,为何要跟你计较过去那些事?只是,你冲我行这样的大礼,岂非也太过了?”   龙小云泣声道:“前辈若能救治晚辈这病残之身,便是晚辈的再生父母!行再重的礼,也绝不为过!”   王怜花却摇摇头,绷紧了脸,“谁说我就要救你?你这般恨我,我若是救治了你,岂非也担心有朝一日你会对我下手报仇?”   龙小云垂首黯然道:“晚辈此次能逃出一命,也是前辈的出手相救。救命大恩,终身难报。那日在岛上,是晚辈和家父无礼冒犯在先。晚辈不懂事,还望前辈能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晚辈。若不是王前辈本着侠义之心,为救晚辈出手,又怎会有后面的闹剧?说来说去,全是晚辈的错。前辈能在后来仍旧对晚辈和家母照料如斯,晚辈早已感激不尽!此皆肺腑之言,还望前辈明鉴。”   王怜花正色道:“你这些话说的太好听,我反而不敢相信了。他日你恢复了武功,在与你父亲再联手向我翻脸寻仇,我岂非也是冤枉的很?这种自作自受的傻事,我是不会做的。”   龙小云神色更加黯然,低声道:“晚辈家父已然西去,还望前辈能谅解家父的冒犯之处……”   王怜花明显一怔,“你说什么?”   龙小云道:“家父之事,已是过往。恩恩怨怨,晚辈早已不愿再提。逝者已逝,晚辈更该珍惜生者。现在晚辈庆幸还有母亲,自然要洗心革面,让母亲过的舒心。所以,晚辈实在不能先于母亲死去,这也是晚辈乞求前辈能施手相救的原因。若是前辈仍有心结,那也便罢,就当晚辈根本不曾提过!”   言毕,他又恭敬的叩了一个头,然后依旧低着头,等着王怜花发话。   王怜花重重叹了口气,道:“你这番话,倒也动人。不过,你也该知道,就凭你这些话,我是绝不会出手救你的。”   龙小云了然的点点头,缓缓道:“是。晚辈曾听说,若要前辈出手救人,必须要付出昂贵的报酬。这报酬,只能前辈索要,而且必定是求诊者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只是不知道,前辈想问晚辈要什么?”   王怜花笑了,笑得连桃花眼都眯了起来,和善的简直就像是天上最和蔼的神仙,柔声道:“看来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你自己说说看,你自己最难以割舍的是什么?”   龙小云想了想道:“晚辈一无所有,只是贱命一条。就算前辈要晚辈的一只手,晚辈也是给得起的。”   王怜花笑着摇摇头,“我要你的手做什么?你自己再去想想,想好了,再来找我。”   说完,他这次是真的又躺了回去,再次欣赏起了手里的字画。   龙小云抬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赫然发现,他手里的这幅字,竟然就是一直挂在冷香小筑墙上的李寻欢的手笔!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龙小云心中陡然一颤,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竟差点昏厥了过去!   他猛地站起身,愤然瞪着王怜花,嘶声道:“就算我现在就死去,我也绝不会让你的诡计得逞!”   “哦?”王怜花微微笑道:“你当真不舍得?”   龙小云咬牙恨声道:“我本敬你是前辈,但前辈若为长者不尊,也休怪晚辈失礼!晚辈现在有孝在身,无意与人争执。但你若是欺我孤儿寡母,我定当以死相拼,也要保家母声誉,保龙家声誉!”   他小小的身子因为愤怒而在剧烈的颤抖着,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那眸中的怒火也似要喷了出来。   王怜花微微一怔,又笑道:“你当真是死也要如此?”   龙小云回答的斩钉截铁,“是!”   王怜花轻笑,说了声“很好!”,便看似很随意的拂了拂袖口,龙小云只感到一阵强劲的力道迎面而来,他躲闪不及,竟被生生的扫倒在了地上,头晕眼花。   口鼻中的咸腥味道浓烈而刺鼻,他伸手一抹,赫然是鲜红的颜色。   他猝然抬头,怒视着王怜花,冷笑道,“何必还留我这口气在?你若是有种,便直接要了我的命便是!”   看着这样倔强的少年,王怜花似有些诧异,也渐渐敛了神色,蹙眉道:“你果真是死都不怕?”   龙小云冷笑道:“家父已然不在人世,人世苍凉,我又如此无能,家母着实不易。若此生非要有个人留在家母身边,我只能说,这个人,除了李寻欢,必是再无旁人!”   王怜花怔住,奇道:“为什么?你不是恨他入骨么?”   龙小云苦笑道:“但他总是真心对待我母亲的人,是这世上唯一能让我母亲安心的人。更何况,他也绝做不出像你这样卑鄙的事!”   王怜花舒展了神色,淡淡一笑,道:“看不出,你还能分辨是非,也的确对你母亲不错。年纪不大,倒也像个男人了。”   龙小云冷哼一声,爬起来,又直直的站在了王怜花的面前,冷冷道:“我总算看出了你的真实目的。你今日若不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我龙小云对天发誓,有谁若是想在家父尸骨未寒之时对家母有任何非分之想,都必须要从我尸首上踏过去!——无论是谁!”   王怜花无奈的挥了挥手,失笑道:“好了好了,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又何必动怒?去睡吧。”   龙小云呆愣了一下,“玩笑?”   王怜花笑道:“你父亲才走几日,你至少要为他守孝三年,无论是谁,都不会在这三年之内对你母子如何。我只是试探一下你罢了。夜很深了,去睡吧。”   龙小云又狐疑了看了他两眼,确定他的确不像是正经的神色,这才松了口气。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转身回房。   被他刚才的掌风扫到之后,不知为何,他竟突然有些疲惫。很想大睡一觉的疲惫感。晕乎乎的脑袋一沾到枕头,便很快沉沉睡去……   第六十三章   冰与火的交织,简直要让人疯狂。   李寻欢只觉得一股沁凉入心的力量,陡然间注入到燃烧着烈火的身体的各个角落,宛如从最炎热的沙漠只跌进最寒冷的冰天雪地。   昏昏沉沉间,他睁开了眼睛。   坐在床边的,是衣衫整齐面带微笑的馨兰。   她只是静静的坐着,恬静的微笑着,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李寻欢霍然坐起身,厉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馨兰笑了笑,苹果般的圆脸上依然是最明亮和动人的甜蜜笑容,“我若不在这里,谁会给你解药?”   李寻欢神色一僵,低头掀开了被子,却见自己衣着停当,毫无不妥之处,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馨兰微笑着端起床头的汤碗,递给了他,柔声道:“你身上药酒已解,再喝上一碗这个药,加以运气,便会行动如常了。”   李寻欢不解的看着她,她却站起了身径直向外走去。   “你为何要帮我解毒?你现在又要做什么?”李寻欢突然开口。   馨兰头也不回,也不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一边开门一边淡淡道:“风小了,天气也不错,我当然要去准备船只。我答应你的事,当然要做到。”   话音一落,人已不见。   李寻欢看着手里的汤碗,一阵怔忡。百思,却不得其解。   他本该感到幸运。所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此刻,怎么会隐隐的在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   她这么折腾了一番,到底是为了什么?   ************************   海面果然平静无波,安静就像恬静的少女一样,看起来那么温柔多情。   馨兰准备的是只小的船只,两人扬帆出海,一路无话。馨兰掌舵,李寻欢则坐在船的另一头沉默不语。   他们的确也无话好讲。世上任何一对男女若经历了方才的尴尬,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再坦然相对。此刻他们竟还需要同舟共济,实在也是无奈至极了。   馨兰行船的速度很快,一叶扁舟恰似箭头一般,在大海上飞速前行。   李寻欢只能感叹王怜花的本事。就连身边的一个少女都有这样十八般的本领,王怜花本尊想必更是难以对付。他尝过苦头,一想到那三个字,都觉得心中极不舒服。   林诗音生性单纯,龙小云虽心机深沉,但个性倔强,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母子俩面对着王怜花这样的男人,真的能快乐,幸福么?   他心中一阵发紧,窒息的厉害。   这片海在陆地的东南方向,就连日出都比内陆要早上几分。   渐渐的,天色已经开始朦胧泛白,远处幽森的海面慢慢开始闪耀起了晶莹的碧波。   李寻欢不禁看得有些出神。他去过大漠,走过关外,经历过各种最残酷的天气考验,却鲜少有这样的时候能够坐在船头欣赏海上的日出。   如果换一个心境,身边换一个人,是不是才能算是“欣赏”?   此刻他的心情,和这眼前的开阔美景,实在搭不上边,只是心中更觉苍凉,还有……强烈的懊恼。   他本不该把林诗音交给那样的一个男人的。连自己都能被他算计,何况是她?真挚的爱情之间,容得下这样不择手段的设计么?   他对她,到底是爱,还是仅仅是为了占有?   他到底懂得什么叫“爱”么?   当初他以前辈的姿态教训自己应该怎样去挽回的时候,他心底所想的,是否就是这样机关算尽的手段?   倘若说自己不懂“爱”,那他这样的人,以这样的行径,又怎能配得上一个“懂”字?   他真不该忘了王怜花以前是怎样的一个魔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面对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当然会选择自己最熟悉也最有把握的方式。   他的拳头攥的更紧,紧到青筋都似要爆出。心脏酸胀的厉害,那股子憋闷的咸腥再次抑制不住的冲上喉头,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的思绪正乱得无法收拾的当口,却突听馨兰一声惊呼,“呀!李探花,你看,那不是公子的船么?”   李寻欢一震,放目望去,果然是一条价值不菲的大船。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王怜花的船,但他相信馨兰总是不会认错的。   王怜花这时肯定是心满意得的,自然行船速度会很慢,以方便他安享着他的胜利。或许,他此刻正在最舒适的软塌上醉卧着欣赏此刻美不胜收的海上日出美景。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像馨兰和自己这样,发了疯似的赶路,只希望能早点不这样尴尬相对。   她应该也会在这船上吧?一想那个羞红着脸站在自己面前希望获得自己祝福的女子,他的心便是一阵发疼。   紧接着,他听见馨兰又失声喊道:“李探花,你不觉得那条船现在有些奇怪么?”   李寻欢听她这样说,猛然一惊。定睛仔细去看时,竟真的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李寻欢忙道:“船体有些偏斜,船上的人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难道是要沉船?”   馨兰颤声道:“怕是如此。难不成青龙会真的在船上使了什么手脚?”   李寻欢这时岂是一个惊吓能形容?!他此刻只能感谢上苍还能让自己在此刻赶上这场变故。   “馨兰姑娘,此刻海上别无船只,请你速速靠近他们。这船正在海心,若真的沉船,只怕无一人能幸免!”   馨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竟笑了,“那里面是我家公子,你当我不想快速靠近么?只是,看来公子的担心也是有理由的。你放不下她。一辈子都放不下她。”   李寻欢当然不可能会放下她。   他的爱情,与他的生命等长。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他的心里若不是有着她,怕是早就是死灰一片。   正因如此,他才能一次次的原谅龙啸云。——龙啸云虽善变,对她的心却未变。龙啸云对她一向照顾的很好。   只要他对林诗音的心不变,别的一切事就全部可原谅。   但,王怜花呢?只要王怜花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真心,他就绝不会放过他!   李寻欢沉下了脸色,不悦道:“请姑娘还是集中精神的好。”   馨兰垂下了头,抿了嘴,不再开口,而是全速靠近了那条渐渐失衡的大船。   **********************   船上诸人早已忙碌不堪。   天灾还是人祸,现在若是去计较,也毫无益处。   林诗音拉着龙小云,根本无法站稳,眼睁睁的看着船舱不知何时被破了一个大洞,就算众人抱着棉被等物,以血肉之躯塞着洞口,忍受着海水野蛮灌鼻,总算是有所成效,却还是看见海水缓缓的漫入。   看着这架势,如果没有营救的船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哦,我神奇的泰坦尼克之旅!林诗音简直是欲哭无泪。   王怜花此刻同样也没有了从前惯有的淡定从容之色。   他走到母子俩面前,缓声道:“此船,怕是难以保住了。还好此刻早潮未起,简直天助我也。我已让她们发出求救之音,若能支撑到救兵到来之时,咱们便能逃过这一劫了。”   林诗音强笑着安慰道:“我相信我们能挺过去。只是一个洞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   王怜花笑了笑,又对龙小云道:“假如今日我们一起命丧黄泉,你是不是可以在被这大海给吞了去之前,再回头仔细想想我对你到底如何?我绝不相信你至死都对我还是一样无法改观。说句老实话,我就当真一点都比不上你昨日说的那个人么?”   龙小云并不回话,只是双手紧紧的环紧了林诗音的腰,好像他一松手,她就会被抢走了一般。一双眼睛,也死死的瞪着王怜花,好似前世的仇人一般。   王怜花只能叹了口气,道:“也罢。十几天当然比不过十几年。我认了便是。”   林诗音当然听不懂他们在聊些什么,只能感觉到两人的气场实在是相当的不合,便马上打圆场道:“好了好了,眼下大家只能齐心协力的祈求天气不要发生变化的好。有什么话,到了岸上可以慢慢聊。”   龙小云抬起头,看着林诗音,眼睛里有些朦胧的水气,颤声道:“娘,孩儿这辈子混事做过无数,特别是对李大叔!万一此次真的无救,希望娘能说一声不计较的话。来世,孩儿愿再做娘的儿子,好儿子!”   说完,他已经嘤嘤的哭了起来。   林诗音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只好拍着他的肩,道:“别哭了……我说过我相信你,那便是相信你。要是我们真的能逃出生天,我希望你改日见到李大叔,能真心诚意的唤他一声。他为了我们,实在是付出了太多……”   龙小云大力的点点头。恩恩怨怨,能在临死之前一笔勾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他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是,娘!若成侥幸存活,孩儿定当作一次新生,绝不会再让娘操心,让李大叔难受。”   “乖孩子。”   林诗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两日从早到晚都会突生意外,生死攸关,没有一刻太平。   只是,这一次,感觉却更为绝望。不仅是自己,也包括龙小云。   刚安抚完龙小云,抬头想再看一眼王怜花,说点什么时,却发现他人早已不知何时离开船舱。   如果母子之间在这个关头有很多话说,那么情人之间呢?   林诗音突然觉得有点难受。带着这个孩子,似乎连面对爱情,都艰难了不止一倍两倍。   在最初对这个人动心的时候,就已经会预想到会有很多的问题,但从未想到过眼前这个问题。   当时她根本就没有想这么深,因为当时的她也从来没想过会真的就留下来当这个孩子的“母亲”。   可现在这个问题就摊在眼前。   当母亲的身份成了自己追求爱情的最大障碍之后,还真是从未有过的头大。   搞定李寻欢容易,但是搞定龙小云,介绍个后爹给他,只怕他真的要暴走了。   正惆怅着呢,船身突然来了一个巨大的颠簸,船上众人皆是一个踉跄,林诗音母子也震的倒了下去。   莫小汐直冲进来,慌张道:“怕是难办了。桅杆不知为何突然断了,现在已经无法稳舵,只怕凶多吉少!林……姑娘,你们母子可习水性?”   林诗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别说水性,她现在都几乎快被这船给晃晕了,竟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龙小云很快便恢复镇定,抓住林诗音的手,道:“莫姐姐,我是熟悉水性的,却不知家母如何。”   莫小汐叹了口气道:“你习水性就好。等会儿你跟着我。公子内力深厚,又深谙这海上习性,还是让我家公子带着你母亲,不知龙少爷可否介意?”   龙小云面色一僵,却来不及多想,一咬牙便道:“生死关头,自然要看你家公子的主意!”   “这就好!”说着,莫小汐已经已经双手用力,把母子二人带到了船头。   果然,桅杆断了。整只船完全失去了方向和控制,被海水的力量给冲的摇摆不定,就地打转。   既然情况已经如此糟糕,王怜花自然也就下出了一条命令,“弃船,跳海!”   当那些堵裂口的人一旦撤去,整条船就真的成了泰坦尼克,眼睁睁的往下沉。   林诗音已经被王怜花给牢牢的揽在了怀里,她紧张的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大家都熟悉水性么?”   王怜花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这条船上,除了你,每个人都能在这海面上漂上一段时间。她们自幼受训,且内力不弱。”   林诗音却笑不出来。刚吐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子,你们这是要打算弃船了么?”   居然是馨兰!   林诗音连忙回头,刚一定睛,一个青色的身影已经如箭头一般的几个起落,立在了船头。   “李寻欢!”林诗音失声惊呼。有惊讶,更是惊喜。   王怜花似乎也吃了一惊,强笑道:“李寻欢?”   李寻欢脸色并不好看。简单的说,是面带愠色。   林诗音陡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她左看看王怜花,右看看李寻欢,发现两个人的脸色都一个赛一个的阴沉,全然没有了昨晚的那种相对而立的和平态度。   李寻欢看起来并不打算和王怜花对话,只是走近了些,冲林诗音伸出了手。   他一向淡然的眸子,此刻早已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和冷漠,满溢的,只是最温柔如水的深情。   他脉脉的凝注着她,手静静的在她面前停下,柔声唤道:“诗音……”   她一阵茫然。一时间正不知如何反应,龙小云却猛地挣开了莫小汐的手,冲到了李寻欢的身边,一把抓住了李寻欢的另一只手,抓得紧紧的,惊喜不已的喊道:“李大叔!”   李寻欢的眼神登时更加柔和了下来,握住了龙小云的手,沉声安抚道:“小云莫怕,李大叔会救你的。没事。”   龙小云欢喜的点点头,冲林诗音高兴的笑道:“娘,我方才就在心里祈祷,希望李大叔能出现,实在没想到,李大叔真的就出现了!看来我和李大叔是心有灵犀的,是不是?”   林诗音也笑了。笑得十分欣慰。   不管如何,总算是有救了。   不管如何,龙小云对李寻欢,是真的转变态度了。   她的确可以舒心的笑上一笑了。   只是面对李寻欢这突如其来的表现,她实在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反应。   然而,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王怜花箍在她腰上的手隐隐传递出的不快。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李寻欢的手还静静的停驻在半空中,如此固执,如此坚定。   “诗音……”他又一次轻轻的呼唤着。   他总算找回了勇气,向她伸出了手。   他同时也渴望着,他的勇气和直面,能够给她以信心,能让她再次把她的手,交给他……   第六十四章   时间像是停住了一般。   林诗音茫然的盯着李寻欢那修长而白净的手指,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艰难的出声道:“表哥……”   她话音还未落,突觉一个立足之地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的“啊”的失声尖叫了一声,手也下意识的紧紧的抓住了最近的依靠。——王怜花的手臂。   身体一个几欲跌倒的踉跄,林诗音这才赫然发现,海上的波浪竟突然间大了起来。本已沉下去一半的大船,此刻更是飘摇如同没有根基的浮萍。   在这个关头,任何人知道那不远处的馨兰所在的小船便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李寻欢和王怜花的目光同时间瞧准了那条小船。   只见王怜花身形微动,似要有所行动,手也更扣紧了林诗音的腰,让她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李寻欢心中一惊,竭力的稳住脚下,喝道:“诗音,快把手给我!”   别说林诗音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事实是,就算她想给,她也给不出手去。她的手,早已在抓住王怜花手臂的那一刻,被他死死的扣牢了!   可情况这么危急,总不能就这么僵持着啊!林诗音只好皱着眉头,疑惑的看了眼感觉上似乎更为不悦的王怜花,却见他脸色更加阴沉,唇角也勾起了一丝淡淡的冷笑,那熟悉的让人胆寒和不安的冷笑。   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所以,林诗音也只是动了动唇,却最终选择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形势,一时间变得更为诡异,更为剑拔弩张。   林诗音完全不能理解两个男人为何在这个时候会像仇人一般的对视。按照她的想法,大家根本不需要任何僵持,赶紧跳到那条小船上,一起逃生了事!那不是最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选择么?两个人,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揽着大人,大家的根本利益不都是一致的么?这么对峙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就算有天大的恩怨,也总要保证大家都活着才有得计较嘛!   只可惜,大神们的思维方式她完全弄不明白,也只能胆战心惊的承受着凶猛的海浪对她脆弱的小心脏的强劲挑战。   而就在这时,又一个巨浪猛地抛了过来。   王怜花因为背对着风向,似是对这个突然而来的巨浪有些猝不及防,脚下陡然一滑,竟“噗通”一声,连带着林诗音,两个人都齐齐跌落在了冰冷的海水里!   李寻欢大惊失色,目光一凝,左手微微用力,已经将龙小云拦腰抱起,同时掠起身形,瞬间跟上,伸手便想要去抓住王林二人的衣服。   谁知,此时因为早潮乍发,浪涛汹涌,两人落入水中之后,被旋转的水涡一卷,再加上又一个巨浪不失时机的接踵而至,迎面打来,两人顿时之间竟给浪头抛上了几十米的高空,再落下来时,早已距离众人十分遥远,几乎变成了一个墨点!   然而,更惊人的是,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狂风大浪紧接着再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连那墨点都消失无踪了!   龙小云立刻便吓傻了,嘶声大呼:“娘!”   可放眼望去,除了愤怒的海面,哪里还有人影?   龙小云“哇”的一声便大哭了出来。   李寻欢纵然已经惊愕到无法思考,却也知道他此刻最该做的,便是抢下那艘小船。   船上的那些白衣少女也早已纷纷落水,若是一起蜂拥而上,只怕他也无法招架。   李寻欢定了定神,又是一个提气,足尖轻点海面,凌空掠起,眨眼之间,便已稳稳的落在了那艘也已经失去了准头的小船之上。   那小船的状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这样骇人的浪潮中,此刻还没有被大海吞没,也算是大幸了!还好李寻欢竭尽全力的使出了平日鲜少动用的内家功夫稳定下盘,才让这船稍微稳了些,在剧烈的动荡中勉强支撑的住。   馨兰怔怔的看着王怜花消失的方向,似也给惊得呆傻了。   直到听到龙小云呼天抢地的悲呼,她才回过神来,喃声道:“若是没有早潮,大家还能撑一撑。此刻波浪滔天,他还带着一个累赘,肯定体力难以支撑。他又不是神仙!……不,他就是神仙,这会儿也怕是撑不下去了!”   李寻欢面如死灰,抱紧了龙小云,瞪大了眼睛奢望着老天能赏赐一个奇迹出现。   可是,在这样可怕的一浪接过一浪的洪涛骇浪之中,连那样的大船都能沉得无影无踪,哪里还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只听馨兰木然接着道:“他自幼在中土长大,虽通水性,却非极精……”   她突然又开始笑,凄然的笑,又像是在狂笑。   李寻欢看过去时,却见她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已经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只是断断续续道:“我哭什么……我该笑的!我毕竟还是救了你,他却没有方才一掌杀了我!……如果他不死,我就将必死无疑!……呵呵,的确,我该笑的……哈哈……”   馨兰笑得很疯狂,泪水流的也很疯狂。   李寻欢压抑住心底最沉重的悲恸,叹了口气道:“你……节哀。”   馨兰猛地抹了把眼泪,瞪着李寻欢大声道:“节哀?你没看见我现在高兴的要死么?!我能亲眼见证这世上最不可一世的人在我面前就这样死掉,就这样接受最公平的大海的惩罚,我节什么哀!我这下就不用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你懂什么!”   李寻欢被她噎的无话可说,只好低下头,越发用力的抱紧龙小云。   他这一生曾遭受过说不清的不幸和痛苦,就算是再加上这一条,他也必须撑下去。   现在,有个孩子在他的怀里正嘶声裂肺的痛声哭泣。   现在,他便是这个孩子在这世上最大依靠。   这是她的一切,是她视为生命的亲生骨肉,也是她最大的希望,最深沉的爱,   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他也不能倒下去。   至少,现在绝不能!   ************************   兴云庄。   偌大的院子,除了一大一小两人,再无别的一丝人气。   灵堂已经设好。   龙小云一身素麻,跪坐在灵堂里,呆怔怔的看着牌位上那两个最为熟悉的名字。   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   李寻欢脚步放的极轻的走了进来,蹲下了身子,柔声道:“好了,起来吧。你若是身子累坏了,你的父母也无法安息。”   龙小云却动也不动,只是呆呆的看着龙啸云和林诗音的名字,喃喃开口道:“李大叔,你说,我娘,她真的死了么?”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干涩,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稚嫩孩子气,恰似一个历经沧桑的成人。   李寻欢心中一阵酸涩,叹了口气道:“或许她还活着呢……”   龙小云叹息了声,黯然道:“我昨夜明明梦到过她。她绝不会死的,李大叔,你说对么?”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李寻欢只能叹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龙小云继续道:“其实,李大叔,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贪心不足,又怎么会导致这一切的发生?如果我和爹不想着和青龙会一起图谋这一切,又怎么会把我娘,把你,甚至还有那个可怕的王怜花给扯了进来?”   他顿了顿,抬起无神的双眼,盯着李寻欢,竟苦笑了笑,“我怎会知道那人就是王怜花?我若是知道他是王怜花,我绝对会乖乖的,什么都不去做……他……他怎么会……”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多细节,他就算看到,也未必看得懂。所以,他至今仍无法释怀,也无法理解。   李寻欢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无声的安抚着。   龙小云又垂下了头,泪水悄然滑落。   李寻欢听见他啜泣着继续道:“我知道我母亲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平平安安的长大,然后,成才。现在,我既然还能活着,就必须要做到。这是我对我母亲最后的承诺……”   李寻欢鼻头一酸,几欲泛上泪来。   龙小云突然又抬起头,问道:“李大叔,你什么时候会走?”   李寻欢怔了怔,“走?”   龙小云点点头,“您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做……”   李寻欢摇摇头,“我不走了。就算是走,也会带着你一起走!”   龙小云一愣,“你不要去找林仙儿的下落么?你不是很想找到阿飞么?我听馨兰说过这件事。”   李寻欢还是摇摇头,“我本无意于江湖。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我再也不想去理会。你母亲既然把你交给我,我自然要把你带大。至于阿飞,王怜花有句话总是没有说错。我不该低估他,他总要学会成长。不经历这些,他便无法成长为大人。”   龙小云的脸色总算舒展了一些,含泪道:“我就知道,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对我母亲最好的人,除了李大叔,再无旁人……其实,我早已在心底悄悄说过,就算你们某天选择重新在一起,只要我母亲快乐,我也会高高兴兴的喊你一声父亲的……”   李寻欢神色登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才道:“好了,别说这些了。起来吧,这里太冷了。”   龙小云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李寻欢的手,站起身,走出灵堂。   外面的阳光,温暖如春。晴朗的大年三十,是否也预兆着来年会是个好年头?   龙小云伸手遮住了刺目的阳光,微眯着眼睛冲李寻欢笑了一笑,道:“李大叔是朝廷探花,不知道以李大叔的惊才绝艳,是否也能把侄儿也带到金銮大殿之上,也中个探花回来让我母亲高兴高兴?”   李寻欢也跟着笑了,抚摸着他的发顶,柔声微笑道:“你可比李大叔聪明多了,怎么能屈就一个探花?再怎么说,也要中个状元回来,你说对么?”   第六十五章(大结局)   正月十五闹元宵。   大好的日子,一不小心,每个人都喝的有点多了。   喝醉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长这么大,一次都没有喝醉过。现在,可算是第一次。   头昏脑胀,四肢无力。   伸手想要动上一动,却发觉身体好像没有那么自由。   睁开眼睛一看……哦,额滴神哪!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竟然敢不经允许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躺在了自己身边?!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怒目圆睁,正要一脚踹过去,却还是很遗憾的,在最后关头没能让想法成为现实。   第一次这么看着他这么正正经经沉睡的模样,她很不争气的不由得看的有些出神了。   他的头微微的侧着,全然无害的乖宝宝模样。他的身子也微微向内侧着,一只手还搭在了她的腰身之上。   看样子,他睡的还真挺惬意。   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两圈,这才算是看清自己所在的环境。   这哪里是自己的床?这分明是某人的床嘛!只是奇怪了,明明是大家一起喝酒,怎么到最后是自己摸到这里来睡了?   没错,她是多喝了点酒,可也不至于走错地方吧?   她严重相信,这,其实就是一桩蓄谋已久的阴谋!就以他那经不起推销的人品,根本不需要再深作论证了!   转头再去看那种近在咫尺、每一个温热的呼吸都似乎在挑逗着自己脆弱神经的妖孽男人,她结果还是一个不当心,没忍住的,竟心神荡漾了起来。   啧啧,这小睫毛!这小鼻梁!还有这若隐若现的小锁骨!这家伙果然是天生出来祸害人的嘛!   看着看着,某人渐渐狼心大发。   睡得这么乖,不蹂躏一把实在对不住自己啊!这妖孽这时候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此时若不调戏一把,更待何时?   这么想着,她便已坏笑着伸出了手,悄悄的摸了一把那张让人生恨的白皙精致的脸孔。   啧啧,手感真不错!   鉴于是第一次作案,摸完之后,她马上收手,闭好眼睛,装乖。   等了一会儿,貌似没反应。于是,她的胆子就更大了些,缓缓睁开眼,又伸手再去刮了把他那人神共愤的秀挺鼻梁。   嘿,睡得还挺死的!果然还是没反应!   再于是,某人得意洋洋的继续下手——   传说中的十八摸,今天就算不能全部上阵,光是这张脸,总还是可以的吧?   这一次,她的目标瞄上了他的俊俏睫毛。伸手摸了摸,不满足。又坏心眼的揪住一根,微微一扯……   很不幸,这次,某睡美人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眼睑一跳,刷的睁开了眼睛。   某小色狼缩手不及,很悲催的,被抓了个正着,登时狼狈的红了脸,嘿嘿傻笑,装纯,“那个……你醒啦?”   睡美人迷茫了眨了眨眼,有点天然呆的小受模样,含混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数这床上有多少条流苏……”某人敢做不敢当,吞吞吐吐,外加纯洁的望天。   “哦。”睡美人点了点头,竟然认可了她这种说法。   谁知,某人的一口气还没有舒出来,形势竟陡然间风云突变,睡美人竟突然伸手一揽,吃人豆腐者转眼间整个人便被紧紧的揽在了对方怀里,很现世报的居然被反吃了个彻底。   某人还没有意思意思一下的象征性挣扎挣扎,大美人紧接着便利落的长腿一勾……好嘛,这下彻底被禁锢了。   从来没有试过和男性有过这样无缝隙亲密接触的某人瞬间浑身的小宇宙开始爆炸,像通身过了电一般的,星星点点的那都是火啊!   这个……太危险了!   两人都可是只穿着最单薄的内衣诶!擦枪走火,燎原遍野,那可只是顷刻之间的事啊!   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绝对不行!   某人正要抗议,突听大美人喃喃说了句:“乖乖别动,让我抱着睡一会儿。”   某人瞬间石化,只好乖乖的僵手僵脚的继续扮演化石。   ——好吧,今天过节,他也被另外两个千杯不醉给灌的够呛。……那么,好吧,就这样,睡就睡吧。   某人一边在心里默默唱着史上最纯洁的“别看我只是一只羊……”,一边命令自己必须冷静,再冷静!   ——色啊,它即是空啊!默念一百遍啊一百遍……   不过大美人似乎有意的在挑战着她的极限。这不,不仅上演手脚箍人戏码不说,竟然连脑袋也不放过。人直接头一歪,居然以脸贴脸的Pose给定型了!   某人简直是欲哭无泪。   你想诱惑人你就直说嘛,这样算是什么事?   难不成这是要逼着自己色 欲熏心,然后主动行推倒之事,以避免负责任之腹黑用心?!   当真是无语凝噎,含泪问苍天。   儿歌唱了第三遍的时候,大美人总算含糊的开了口,“你方才当真不是在轻薄于我?”   某人条件性反射式立即矢口否认,“绝不是!”   大美人闷笑,“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某人还是头摇的像拨浪鼓,坚决否认:“我干嘛要偷偷的轻薄你?就算是我真想,那也是正大光明的……”   大美人还是继续笑。   笑着笑着,他一翻身便压了上来,毫不犹豫的便含住了她的唇瓣,双手则果断的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襟,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覆了上去……   “唔……”   抗议?这次好像不再有效。   口头抗议被直接封杀,肢体抗议更是成了浮云。   大美人貌似今晚有那么点不太一样。虽然以前也很无耻,到了这里朝夕相处的这么长时间里也没少行流氓之事,但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今晚他看起来似乎是要势在必得了?!   这果断的斩钉截铁的姿态……哦,实在是,呜呼……哀哉!   自作孽,不可活也……   在理智被大美人的高超技巧给挑拨的彻底灰飞烟灭之前,某人竟然还不忘抓紧时间给自己来了这么个最后的教训总结。   (拉灯……河蟹……拉灯……以下部分,自行揣测……)   ……   这一觉,从正月十五的午夜,直睡到正月十六的日上三竿。   原本以她被折腾的死去活来的程度,实在是很想睡一个大白天来补眠的。   只可惜,有人不愿意。   门,“嘭”的一声之后,便被一个小男孩儿破门而入。   那孩子力气显然不小,竟然能一脚把门踹开,笑嘻嘻的跑到床边,隔着床幔叫道:“婶婶,婶婶,你在里面睡觉的么?”   这一声,可谓晴天霹雳,石破天惊,风云为之变色!   林诗音只哼哼了一声,还没有找到力气开口回答,便听见王怜花厉声呵斥道:“我就知道是你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派你来捣乱!谁告诉你婶婶在这儿的?”   小男孩儿嘻嘻笑道:“娘说的啊娘说今天若是找婶婶玩,就不要去婶婶的房里了。她说婶婶今天一定会在王叔叔的房里睡懒觉的!”   王怜花满脸黑线,怒道:“你婶婶她不在这里。她……在南山上采药去了!你快点跟过去!”   小男孩儿仍旧笑嘻嘻的摇头道:“娘说王叔叔一定会这么说的,所以娘告诉我,若是王叔叔这么骗我,我最好的法子就是扯开床幔亲眼看一看……”   说着,他竟真的就要把手伸了过来。   林诗音吓了一跳,一扯被子,直接窝了进去,王怜花则脸色一沉,阴森森来了一句:“你信不信你要是敢动手,我就让你爹把你吊起来打?!”   那孩子嘻嘻笑道:“我爹才不舍得呢!”   王怜花咬牙,“那你说我舍不舍得呢?”   那孩子显然愣了愣,紧接着竟一阵风似的二话没说,掉头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听着小男孩儿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林诗音这才敢笑出声来,抱着肚子笑得满床打滚。   王怜花继续黑线,“就这么好笑?”   林诗音捂着肚子不停的笑,“怎么就不好笑了?青儿长大了,绝对是一大活宝!”   王怜花气结,“若不是那个奇怪的女人,怎么能生出这么奇怪的孩子!真不知道这沈浪是造了什么孽,竟养了这么个鬼精灵的孩子!都说男孩子应该像父亲才是,怎么他这儿子全然的又一个朱七七的模样?看来真是难成大器!”   林诗音笑道:“你错了。我听说,男孩儿像母亲的较多,女孩儿反而比较像父亲。”   王怜花眨眨眼,“真的?那将来我们若是生个女儿,岂非要倾国倾城冠绝天下了?”   林诗音十分大方的送给他一个白眼,脚丫子一踹,炸毛:“真没见过这么自恋的!滚开,我要起床!”   ************   其实,后来的后来,林诗音不止一次的觉得那次的“沉船”事件十分诡异。   为什么偏巧在日出之后早潮之前那条船突然出事?若是青龙会搞鬼,那船在大半夜的也早该出事了!   为什么偏巧李寻欢会那么巧合的时间点出现在那里?   为什么偏巧王大神跌下海的那一刻,显得那么被动,和他的基本实力那么不符?   为什么偏巧两人顺着风向被浪花抛出几个起落之后,会突然间来了一条船?   为什么偏巧那天的风浪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听说王大神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不会是和诸葛亮一样夜观星相借了东风了吧?   ……   反正,总之,就是这么稀里糊涂的,她就被几经辗转,拐上了这座岛。   然后,她又被王大神打扮的漂漂亮亮,穿着一袭紫色长裙,光鲜亮丽的介绍给了他的朋友们。   嗯,就是传说中的沈浪沈大神及其夫人,朱七七女士,及其家属,沈青沈小公子,并略微气场没那么强大的大神,熊猫儿先生。   沈浪果然是大侠中的大侠,举止大方,成熟稳重,淡淡向她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面。   熊猫儿倒是比较夸张,瞪着圆滚滚的眼睛老大老大的,叫道:“王怜花,你出去了这么几天,这么快就带回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王怜花显然很得瑟,得意了挑了挑眉,话还没有出口,朱七七已经笑嘻嘻的走过来拉住了林诗音的手,道:“你确信你不是被挟持来的?”   林诗音茫然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很实诚的摇了摇头。   朱七七轻啐一声,不屑道:“那你看起来聪明伶俐的,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他这么劣迹斑斑品行不端的男人?”   林诗音登时羞得一脸通红,王怜花则一咬牙,眯起了桃花眼,悠悠道:“沈夫人,你这是嫉妒么?”   朱七七眼睛一瞪,“我嫉妒什么?”   王怜花反驳的话还没有出口,站在一旁的小沈青沈公子便已经脆生生的接住了话,“娘嫉妒婶婶比你又年轻又漂亮!”   “你这小子!”朱七七伸手便要去抓孩子出气。   怎奈还是慢了一步。   王怜花一乐,一把抱起了小沈青,照着他的小脸便猛亲了一口:“好小子,有胆色!”   ……   总之呢,一翻笑闹之后,林诗音不但认清了来这座岛不是一个意外,更认清了这件事很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一件“阴谋”。   不过,能远离尘世,远离林诗音的身份,单纯的这样活着,岂不是自己最初的梦想?虽然,这对龙小云有点不公,但她相信有李寻欢的照顾,他一定会活得很好。   成为林诗音,实非自己所愿。   而其实对龙小云而言,他真正的母亲早就已经是不在的了。现在自己在龙小云的面前沉海,对龙小云来讲,只是推迟了一段时间正视这个噩耗而已。她还没有伟大到要回去面对世俗,自寻人生绝路的地步。   其实,关于什么时候回去的这件事,她能理解,这对王怜花而言,实在是一个不太情愿主动提起的事。说起扮鸵鸟,怕是没有人能比王公子更称职。   王怜花固然自私,但自己又何尝不是自私的一类人?   反正谁都不是天使,非要做个普度众生的主。能这样的隐居下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才是她身为一个女人最期待的幸福。   只是,回去的问题,王怜花不提可以,自己就算是做做姿态,也是要提提的。毕竟,她还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正月的时候,她提了一次,被王公子以“天气恶劣”予以否决。   二月的时候,她再提,被王公子以“船坏了”再次予以驳回。   到了三月,连她自己都主动不再开口去提了。   而且,从这时候起,她知道,至少有一年的时间,她都可以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至于将来,走一步,再看一步。   或许,此生,总有一天会碰面。   或许,就这样,再也不见罢!   冬去春来,梅花谢了,桃花开了。   这座岛的春天,似乎显得格外的长。 <-- -------------------------------------------------------------- 书籍名称:穿越古龙之林诗音 作者:唐之风 本书籍由网友“小蘑菇”上传 日期:2010/4/26 10:13:51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